6、六(2 / 2)

六醜 青城山黛瑪 6179 字 2024-04-09

儀貞神色未變,視線輕輕掠過他散在枕邊的烏發,低聲說:“陛下的冠禮,什麼時候辦呢?”

貓兒戲弄老鼠,是要看著後者苦苦掙紮才有趣,對方太視若等閒,不免就意興闌珊起來。皇帝不知她提起這一樁事,是何居心,麵上淡淡的,不答反問:“皇後想家了?”

每逢大典,廷臣誥命總要入宮朝賀,上一回這樣的事,還是他倆大婚。

那一日的章程太多,他倆就像兩架皮影兒似的,被人舉著馬不停蹄地趕往下一處。儀貞隻與母親打了個照麵,話還沒說上一句,就被人導引著匆匆離去了。

她不想母親覺得她是被裹挾的,環佩清越裡,她回首衝她一笑,明眸皓齒之際皆是得償所願。

她這樣失神地沉默著,仿佛又不那麼可恨了。皇帝將手撐在床板上,意欲支身起來,想了想,還是作罷。仍舊那麼泰然地仰臥著,懶聲道:“你不必擔心,總有機會的。”

如此說來,冠禮是不能奢望的了。皇帝已然成了婚,做了大人了,眼下再提及冠之禮,似乎多此一舉——儀貞將笄之時,馮嬤嬤也是這樣勸慰她的,且國庫連年都不寬裕,前後腳出了先帝喪儀和新君大婚兩起事兒,銀錢流水似地淌出去,再不儉省些,何年何月才能收回來?

更何況於皇帝而言,加冠之後,是否就要名正言順地執掌國政了?

王遙那裡想也知道,有的是義正言辭的由頭。

儀貞不清楚皇帝口中的機會是什麼,她隻是難免替他抱憾:這一生當中的許多重大時刻,他都甘願或者不甘願地荒廢了。

但憐憫皇帝,與謀逆何異?

層層疊疊的綾羅綢緞之下,沉木香床散發著若有似無的幽香。儀貞本以為自己會輾轉難眠,但她尚來不及意外,便已落入酣夢中。

竟是一夜好睡。儀貞愜意地眯著眼,雙腿在被中左右活動了一番,正要把手臂也伸出來舒展舒展,一道黑影騰地升起,從她腿上重重地跨步出去。

儀貞被驚得險些叫出聲來,所幸神誌迅速回籠,記起昨夜皇帝留宿在猗蘭殿。

連忙從床上跪坐起來,驚魂未定地開始伺候皇帝穿戴。

約摸五更的光景,天色朦朦朧朧的。皇帝那張穠豔無儔的臉在這熹微裡收斂了鋒芒,幾乎溫柔可親起來。

他半垂著眼皮,睨向正全神貫注為自己係革帶上蹀躞七事的那雙手,不由自主地說:“皇後,你可真是胸襟寬宏。”

儀貞微怔,知道他諷刺的什麼,含糊道一句“陛下謬讚”,很有種不以為恥的意味。

皇帝輕嗤了一聲:他今早原本沒有心思再擠兌她的,但瞧見她那一派巋然不動的德性,又莫名地不舒坦,非要折騰她一番,心口的重壓方才稍稍移開了些許。

算囊底下留的穗子絞住了,儀貞佝著背,往前探著仔細理順來,皇帝冷不防地退後一步,旋即大搖大擺地繞過屏風,往前間去了。

可惜儀貞到底沒栽下床去,不過踉蹌了一下,拽著床帳穩住了。

慧慧珊珊這才領著宮女們魚貫而入,服侍她梳洗打扮妥當,與皇帝一道去向趙太後請安。

因為他在,儀貞特意吩咐了傳輦,出門時皇帝看了她一眼,徑自坐了上去。

儀貞也跟著登上後一架步輦,一行人迤邐往西苑去。

趙太後應當是知道皇帝要來,早早起身梳洗過了,精神還是和前幾回差不多,不太好也不太壞。

皇帝與儀貞一同向她見過禮,趙太後便笑向儀貞道:“院子裡的牡丹開了,你眼光好,去挑些俊俏的來簪。”

儀貞便明白趙太後這是有話要和皇帝單獨說,知趣地告退出來,由宮人引著往院中遊賞。

趙娘娘生性”愛熱鬨,就連栽的花兒品種也不單一,魏紫姚黃、洛陽錦、玉樓春這些大名鼎鼎就不提了,還有好些儀貞叫不上名字的新品相。她一麵舉著團扇遮陽,一麵且走且賞,當真流連忘返了。

趁著日頭還沒升到頂,她千挑萬選,終於拿定了主意:暮山紫的給趙太後,胭脂紅的給簡簡,姚黃的她自己戴,還有一朵楊妃色的…

她沒想好給不給沐昭昭,借花獻佛、無事獻殷勤兩道罪名扣上來已是可想而知。

她倒樂得全留下,又愈發坐實了皇帝“眼空心大”的指摘。

罷了,花開堪折直須折嘛。

她估摸著時辰差不多,該是回轉去了。便讓身旁宮人捧著花,自己撐了碧綠綢傘,斜傾了一大半在花上麵,搖搖往趙太後屋前走。

沒等進門,皇帝先出來了。儀貞二人蹲了蹲身,姹紫嫣紅都在他沉沉的眼眸中掠過。

他沒給儀貞當麵告退的機會,隻側首吩咐那宮人將暮山紫送進去便是。

步輦上張起翠蓋,儀貞摟著滿懷牡丹,仍同皇帝一道離開了西苑。

過了一日,趙太後病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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