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氏唯恐他反悔似的,忙不迭地催著裴景修去拿。
裴景修多少有點難為情,卻也半推半就地拿來了紙張在桌上鋪開,親自研墨,將毛筆遞給裴硯知。
裴硯知接過筆,最後看了他一眼,蘸了墨汁,在紙上刷刷刷寫下了字據。
裴景修看著小叔麵色沉凝,筆走遊龍,像是迫不及待地和什麼東西訣彆,剛剛那種發慌的感覺又湧上心頭。
小叔是真的就此撒手不管他們了嗎?
多年來,他和母親妹妹一直活在小叔的庇護之下,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小叔會將他們母子三人拋開。
雖然母親動不動就說如果父親還在,他們就不會這樣作難,但他心裡明白,就算父親真的活著,也未必能比小叔做得更好。
“小叔……”他沙啞開口,想要收回自己和母親的決定。
可沒等他說出口,裴硯知已經寫完了兩份字據,擱下筆直起了腰身。
“好了,念給你母親聽聽吧!”裴硯知說道,胸中鬱氣隨著最後一筆的結束煙消雲散。
裴景修沒說出來的話卡在了嗓子眼,視線落在那張紙上。
小叔的書法在京中官員當中向來數一數二,大概是字品如人品,一筆一劃都透著光明磊落,剛正不阿的鋒芒。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竟還從中看出了幾分如釋重負的解脫。
“景修,快念給娘聽聽。”閻氏催促道。
裴景修定了定神,紅著臉把紙上的內容一一念來。
念著念著,他突然頓住。
小叔竟然把剛剛提的條件也寫了下來。
“一筆勾銷”四個大字明晃晃地躍入眼簾,刺得他眼睛酸痛,一滴淚終於滑落眼眶。
“小叔……”他又喚了一聲。
裴硯知卻不為所動,淡淡道:“沒什麼異議的話,和你母親一起簽字畫押吧!”
閻氏並不在乎那一筆勾銷的恩情,迫不及待地摁下了自己的手印。
裴景修無奈,隻得跟在後麵簽字摁手印。
裴硯知始終麵無表情,看向他們的眼神,就像看著兩個犯人在審訊筆錄上簽字畫押一樣。
裴景修心中沒來由的悲涼,放下筆,向裴硯知屈膝行了大禮:“侄兒感謝小叔多年的養育之恩,日後但有所成,定當千百倍的報答……”
“不必了,你自己把日子過好,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裴硯知不等他說完,便抽走了其中一份字據,轉身拂袖而去。
門外夜色沉沉,更深露重,無邊的黑暗裡,醞釀著下一個黎明。
他仰望天空,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這長達十幾年的報恩之路,終於可以結束了。
摸黑回到東院,院子裡亮著燈,穗和正站在廊下向西眺望。
見他回來,穗和忙迎了上去,怯怯問:“小叔,你,你不會真把西院給景修了吧?”
裴硯知的視線落在女孩子單薄的衣衫上。
而她纖細的身子,似乎連單薄的衣衫都承受不住,在夜風裡微微顫抖。
她還在替他操心,卻不知自己正麵臨什麼樣的處境。
“你希望我給,還是不給?”裴硯知望著那雙霧蒙蒙的眼睛沉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