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沒有旁人,卓少烆說話隨意許多:“奴才愚魯。可奴才以為,春如因這樣急赤白臉的靠近咱們,左不過就是為了飛上枝頭一步登天罷了,這麼多年,這樣的人咱們見得太多,至於彆的,奴才看她也不像是有腦子的人。”
皇帝卻不認同:“彆看她年紀輕,不要忘了,她可是蘇州絲綢行當的總商頭,是整個江南首屈一指的皇商。要真沒兩把刷子,混不到今天。”
卓少烆還是不信:“春家勢大,不過是仗著先人的功勞簿。春如因一介女流,況且小時候奴才也不是沒見過她,不過就是個隻知道賞花撲蝶的嬌小姐,混到如今還屹立不倒,隻能說明春家家底實在雄厚,經得起折騰。”
皇帝停了步,唇角噙著笑乜一眼卓少烆,並未搭話。
卓少烆卻忽的回過神來,‘唰’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趕緊弓腰拱手:“奴才該死,失了分寸。”
皇帝的話就是聖旨,脖子上除非頂了兩個腦袋,否則誰敢反駁皇帝的話?
皇帝抬抬手,重新邁步朝前踱,聲兒鬆鬆散散:“在宮裡頭是君臣,出了宮咱們就是兄弟。尋常兄弟說話,不用拘著規矩。”
話雖如此,可卓少烆再也不敢忘乎所以,隻垂著手慢慢跟在皇帝後頭。
“春如因……”皇帝低低一聲,聲音在喉嚨間上下滾動,含含糊糊,似囈語,又似一聲歎息,最後喉間溢出輕輕的笑意,“有意思。”
皇帝話音剛落,曲折的回廊另一端忽而走過一抹紅色的人影。
廊下墜著一排白玉琉璃燈,晶瑩剔透的光灑在那人身上,身上金色的纏枝紋折射出點點細碎的光芒。
春夜的風吹過來,吹起紅色鬥笠的一角,露出裡麵裙袂蹁躚的丁香色氅衣。長長的發沒綰起來,從鬥笠被吹起的一角鑽出來,隨著風飄揚。
她步履邁的不大,走的從容,不弓腰,也沒低頭,身上有皇帝從未見過的鬆弛和自在,身上的鬥笠跟隨她的身形搖晃,在皇帝眼裡蕩漾起一陣水波。
人影自回廊儘頭一閃而過向南而去,皇帝卻久久沒有再挪動腳步。
卓少烆也不敢出聲,隻立在皇帝身後當個啞巴。
溫風襲來的春夜,曲折回廊儘頭一閃而過的倩影,水汽氤氳的園林,皇帝恍若置身戲文裡那些奇幻朦朧的場景。
許久,皇帝回神,驚覺自己的出神,不由有些窘迫,手握成拳掩在唇上輕咳一聲,重新朝前邁步。
“皇父與皇額涅快進京了吧。”皇帝扯起閒篇兒。
卓少烆應一聲:“前幾日蜀中來信兒說太上皇和太上皇後已經啟程,還有恪親王一道正往京城來。隻是聽說時間還早,恪親王提議一路慢行,玩著進京,想來還得好一陣子。”
六月裡是太上皇後的生辰,如今才剛四月,確實還早。
皇帝無奈:“有恪親王陪著他們一道兒,一路上一定不難捱,隻是進京的時間估計要往後拖了。”
嘴裡扯著閒話,腦子也沒轉圈兒,等皇帝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走出回廊,朝著如因剛才過去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