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起身,走到我跟前,又轉頭看了奶奶一眼,拍了拍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再去看看奶奶吧,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說罷,他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奶奶的房間。
我默默地走了幾步,掙紮著走到放在奶奶跟前的盆子裡,匆匆忙忙地燒了幾張紙就出來了,我並不是戰勝了心中的恐慌,而是我不願辜負哥哥的囑托。
爸爸一臉苦悶地坐在桌子邊,周邊圍坐著的是大伯、二伯還有幾個姑父,這幾天,爸爸即使是強硬擠出一絲微笑也是藏不住的苦澀和絕望。他瘦削的雙腳柔軟無力地交叉著放在桌底,雙手摩擦了幾遍臉龐又揩揩冒出頭的白發,似乎想擦去滿臉的滄桑和苦澀。寒冬的刺骨冰冷已經將爸爸的手凍得猶如一根根紅漆木,原本就瘦的爸爸這幾日更加顯得骨感,他的眼窩深深凹陷,眼神灰暗又無力地打量著周圍的一舉一動,眼底看不見任何喜怒哀樂,隻有滿眼的麻木。爸爸的身子縮成一團,將左手伸進衣服裡麵的口袋裡,右手托著下顎,頻頻地無聲歎息,嘴唇已經像是鉗著的兩根紫薯,嘴角猶如掛上了千金秤砣一般,沉沉地下垂著。
之前,爸爸的雙眼就像鷹睛一般犀利又機敏,可是此刻他的目光變得艱澀、生硬。似乎他和其他人的意見產生了分歧,無奈地將右手握拳,湊在嘴唇前,一頓一頓地用食指的關節撞擊著上嘴唇,情緒激動時,他站起身來,用手指狠狠地點擊著桌麵。
奶奶出葬的最後一天,棺木再一次被打開,這是親人和亡故人的最後一次告彆,奶奶孤零零地躺在棺木裡,暗紫色的嘴唇,腫脹的臉蛋,緊閉的雙眼、枯黃的肌膚、七零八落的頭發無一不在宣告奶奶的離去,高高的棺木將人間和奶奶分隔開,外麵的喪樂震耳欲聾,房子裡的哭喊聲響徹雲霄。
棺材放在房子正中間,棺木前麵跪著兩個大伯和爸爸,身後是成群的白色花圈,爸爸身上穿著白色麻衣,頭上披著白布,雙手握緊著一根由白布包著一頭的木棍,他心如死灰地盯著地麵發愣,直到有人來祭拜奶奶,他才麻木地朝他微微鞠一躬,眼睛無神空洞地看一眼來人。
棺材左邊跪著兩個伯母和媽媽,還有三個姑媽,我站在旁邊攙扶著一個老者,放聲痛哭。
爸爸足足跪了三個小時,終於所有人都祭拜了奶奶,該要蓋棺定釘,爸爸這才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他膝蓋上的布料已經被地上的塵埃染黑了,一動不動地跪著的爸爸現在呆若木雞地站在一旁,渾身的動作都止住了,隻能看到眉毛輕微地顫動,他麵無表情地看著棺材蓋上,敲釘子的聲音如雷貫耳,似乎釘子鑽進的不是奶奶的棺木,而是爸爸麻痛的心臟。
一群人又開始忙前忙後,最後奶奶的棺木被抬起來了,弟弟拿著奶奶的照片走在最前麵,接著是那些花圈和紙房子,跟著的是奶奶的棺槨,爸爸低垂著腦袋悶頭往前走,往後看,爸爸就像帶著腳銬一般艱難沉重地前行著,雙手一如既往地拿著那根木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