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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清棠身子一頓,扭頭看他,他微微側頭,狹長的雙眸含著笑意,唇間微動,無聲道:“不想回來麼?”

華清棠回他:“想的。”

他沒想到溫玉沉這一世竟然會為他破例這麼多次。

“婚期還沒定下來,我們想著不能讓柳然受了委屈,草草完婚,她成婚定然是要十裡紅妝來配。”這話不是假的,上一世的趙柳然成親時便帶了數不清的嫁妝這其中還不包括各家鋪子的地契。

趙柳然成親時的排場極大,隻可惜上一世華清棠沒能親眼目送阿姊成親。

趙慕菱說著,忽然將話風對準了華清棠:“等棠兒成親時為娘定然也要給你風光大辦!”

“咳咳咳——”華清棠猛的嗆住了。

他已經成親了,還是背著他們,偷偷跟自己的師尊成了親,對拜三次為證。

隻是任誰也不會想到華清棠這般乖順的人還會有如此叛逆的時候。

溫玉沉輕拍了拍他的背幫他順氣,順勢接茬道:“師弟曾說過喜歡什麼樣的姑娘麼?”

華清棠瞳孔一震,扭頭看他,那眼神仿佛在說——

“你不知道我喜歡誰?”

趙慕菱思考了一下,回道:“他小時候說要娶柳然,他還說——”

“我沒有!”華清棠顧不上什麼,當機立斷打斷趙慕菱,希望他親愛的阿娘不要再繼續往下說了。

但趙慕菱隻當他是不好意思,但仍繼續道:“說要娶個溫柔大方的姑娘。”

溫玉沉靜默片刻。

他跟溫柔大方可沾不上什麼邊,不,剛好相反。

他脾氣暴躁且睚眥必報。

溫玉沉:“……”

“還說不喜歡太嬌縱跋扈的姑娘,因為他就夠嬌縱跋扈了,再娶一個跟他一模一樣的回來怕是要天天吵架。”

溫玉沉:“……”

好的,他成功避開了所有正確選項。

溫玉沉默默將視線移到華清棠的臉上。

華清棠絞儘腦汁的找補:“…我現在也沒有很討厭這類“姑娘”,其實這類姑娘很合我心意。”

華閆搖了搖頭,故意調侃道:“長大嘍,學會騙親爹親娘嘍。”

華清棠:“……”

溫玉沉收回了手,卻被華清棠在桌下拽住,他垂著眼,輕輕在溫玉沉手上寫。

“兒時戲言,當不得真。”

溫玉沉回他:“兒時說得話才是真心話。”

華清棠微微蹙眉,有些急的在他手心寫道:“我不想娶阿姊,也不想娶彆的姑娘。”

“那你想娶誰?”

華清棠指尖一頓,反應過來溫玉沉是在騙他,莫名的鬆了口氣,隨後才覺不對,被騙的分明是自己,為什麼自己還要高興。

不等他發作,溫玉沉又在他手心上寫。

“不想娶我麼?”

溫玉沉麵色如常的同席上之人說笑,卻在暗地裡逗弄著他。

華清棠睫毛微顫。

想。

但他沒有回答,轉而抽回了手。

夜幕降臨,溫玉沉本想問問華清棠要不要留宿,但華清棠先他一步辭了行。

“為何不多留一日?”溫玉沉問他。

“再不回去怕是要被諸位掌門興師問罪了。”

照著程慊這副小肚雞腸斤斤計較的嘴臉恐怕真會拉著他罵。

不過他倒是不擔心,因為他會罵回去並跟程慊好好切磋切磋。

但華清棠這邊的確有些麻煩,若是他一直不出塵陽殿倒也無礙,但他出了塵陽殿定會被人找麻煩,被罰了他恐怕也會認下。

思量片刻,他決定先發製人——把這事遮掩過去。

“弟子見過朝淩…”

“叫程慊帶著他那個新收的廢物過來,說本尊在這等著他,若不出來,本尊也不介意親自將他從床上拽起來。”溫玉沉冷冷掃了哪弟子一眼。

那弟子十分識相的拍拍屁股叫醒程慊去了,畢竟溫玉沉難得心善也沒為難他什麼,他可得抓住機會,在溫玉沉改變主意之前離開他的視線。

半夜被喊醒的程慊怒氣騰騰的朝他走來,身後跟著同樣不爽的沐少卿,他眉心緊蹙,十分不悅的看向溫玉沉——

溫玉沉慢條斯理的扯了扯袖口,整理好後,指了指他身後的沐少卿,悠悠道:“你這徒弟倒是慣會搗亂,本來華清棠一人便可除掉的妖,被你這徒弟帶著一群廢物攪和得一團糟。”

程慊實在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少卿是去曆練,你怎會…”

話說一半,程慊清醒了。

上一世溫玉沉可沒帶著華清棠一起處理凶獸,難不成…他們也重生了?

不對,若是重生了,他們又怎會留著沐少卿幾個這麼大的隱患,這可不像溫玉沉的作風,除非他根本沒重生——

溫玉沉挑眉:“本尊正是帶著華清棠去曆練,隻是恰巧遇見了你這廢物徒弟拖本尊後腿。”

“你怎會去…”程慊欲言又止。

他不信溫玉沉會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挑中了肇州山,又準確的找到了凶獸潛藏的位置。

“本尊為何去不得?”溫玉沉攏了攏袖子,淡淡道,“好好管教你這廢物徒弟,若下次再拖人後腿,可沒人再救他了。”

第 77 章

“你我師徒此後…殊途。”溫玉沉低沉的聲音平緩的響徹在一個暗無天日的臥房, 不,準確來說是一間密室。

他眼前逐漸清晰。

那是上一世的自己。

手上燭火黯淡,卻被他吐出的呼吸吹動, 劇烈搖曳, 微紅的光亮在他的雙眸中波動著——

他朝華清棠身前走,喉頭倏地上湧一陣腥甜, 他抓起擺在一旁的綠豆糕往嘴裡塞。

綠豆糕混著血腥味順著喉頭咽了下去。

他又抓起一塊綠豆糕,整塊塞進嘴裡,口腔內充斥著它的甜,直到將血腥味全部掩埋, 他才停住了手, 直勾勾盯著不遠處沉睡的華清棠。

一步一步地朝華清棠走進,最後咫尺,他伸手想要擦一擦華清棠臉上落下的灰, 但在即將觸碰到華清棠時,他又停住了手。

他如今怨氣纏身, 被世人唾棄,就連自己此生收下的唯一的弟子也與自己沒有絲毫算得上好的回憶。

黑暗中, 他緩緩靠著床榻邊坐了下來, 闔上雙眼,仰起頭向後靠,低沉的笑聲斷斷續續布滿密室。

他唯一能為華清棠做的, 便是讓他活著。

一世師徒, 他總不至於連護下他一條命都做不到。

喉間又是一陣腥甜,這次他手中多了一壺叫不上名的酒。

酒水順著他的動作瘋狂灌入, 火辣辣的痛感瞬間將他包圍,他蜷縮起手指, 動作卻仍在繼續,酒水源源不斷洗刷他的喉管,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

“咳咳咳——”

酒水喝得差不多了,他擦了擦眼尾嗆出的眼淚,指尖在塌旁留下幾字。

“有愧於爾。”

隻是這字藏匿的太深,恐怕華清棠醒來也瞧不見。

他思量片刻,又在落了一層灰的桌上緩緩寫著:“緣儘於此,望君——”

他一頓。

寫什麼?寫望君一生無憂?如今華清棠唯一該憂的便是那層“朝淩仙尊之徒”的身份,斷了師徒關係,又怎會有憂。

“珍重。”

他一筆一劃的寫著。

後踏出密室,並未再回頭瞧他一眼。

他想,這密室的結界能撐到他魂飛魄散,華清棠在此期間便可與他劃清界限,亦可逃離邵陽,隱匿與世間。

為何會如此…

溫玉沉與這記憶中的人五感相通,他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五臟六腑在衰竭,像是強弩之末,舉步維艱。

縱使他體內有怨氣殘留也不該如此,他的靈力雖不能將怨氣從體內逼出,但也不可能會被其影響到如此境地。

難道自己上一世的死,並非是因被人圍剿慘死,而是靈力潰散壽數將至…沐少卿他們隻是撿了個漏?

“你還敢出來?!”這聲音再熟悉不過,除了薛齊還會有誰這般聒噪?

“溫玉沉,你跑不掉了,你是想自己下來受死還是要我們“請”你下來——”沐少卿雙目赤紅,每一個字都止不住的顫抖著。

玉觀風月劍直直的指向他,他站在高處,周身縈繞著黑霧以及微弱的靈氣。

他冷淡的掃了一眼在場眾人,沒看見想見的人,他薄唇翕動:“徐佞和程慊他們就這麼放心讓你們自不量力來與本尊一戰?”

“你也配提我師尊?!”沐少卿的情緒倏然爆發,拿著劍柄的手細微的顫動著,“溫玉沉,你拿命來償罷!!!”

什麼意思?

他身子一僵,眸色微變:“他們…”

話卡在嘴邊,他問不出口,他也不知要以何立場來問他們怎麼了。

以師弟的身份麼?

早在塵意知死時便沒有了“小師弟”。

又或是以朝淩仙尊的身份來問?

可他如今也不是朝淩仙尊了,他是個修邪術害人無數的妖怪。

“他們死了!”薛齊的聲音染上了哭腔,他一字一句道,“你親手害死了他們,如今還要裝成全然不知?”

“溫玉沉你還真是…”薛齊憤恨的瞪著他,“狼心狗肺。”

徐佞和程慊死了?還是被自己害死的?

溫玉沉清楚的察覺到上一世的自己聽到這話時的詫異。

如果是自己害死的人,又為何會在知道他們的死訊時這般吃驚。

可若不是自己害死的人,他們又何故栽贓陷害?

良久,他嗤笑一聲,鬆了鬆筋骨:“死了好,正好與本尊黃泉作伴。”

“你——!”

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將自己包圍的人群,穿過人群深深凝視著沐少卿。

程慊的徒弟,與他一樣討人嫌。

“霜寒,劍來。”他微揚下巴,“往日所受之辱,今日一並奉還。”

他說得往日便是上次被圍剿時,那時正好趕上了他體內怨氣發作,迫使他接連敗退,最後隻得潛逃。

“好啊,那便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沐少卿不再多言,提起劍刃,隻有一句聲嘶力竭的,“殺——!”

以沐少卿為首,其餘幾人分散在他各個方位——

他隻是冷淡的掃了沐少卿一眼,而後沒有絲毫退懼,將為數不多的靈力灌入霜寒劍中。

霜寒劍在他們陣中央直直垂落,“轟”一聲巨響,隨他們而來的那群烏合之眾被這強悍的氣流衝擊,頓時叫苦連篇。

“沐掌門,你不是說我們不會被這魔頭所傷嗎?”

“沐掌門,您可不要為了給程掌門報仇便將我們都搭進去啊!”

“沐…”

“夠了——!”薑陶冷下臉,原本一直帶著笑意的臉上浮現出少有的不耐,“諸位難道不是從最開始便知此事凶險麼?”

“既然早已知曉,還要為了爭臉麵來趟這渾水,死了傷了又要賴到我們頭上,諸位可真是好算計。”

“行了薑陶!你小心些,彆被他們分了神。”薛齊擰眉,有些吃力的將靈力灌輸到滄海劍上。

他們用的陣是上古陣法,需要有五類靈力分彆為陣眼,互相壓製互為羈絆。

而他們卻少了一類,他們中少了個天,多了個地。

沐少卿和薛齊都是地類靈力,邵餘、沈傅、薑陶分彆與木火水相對應——

此陣已近乎失傳,但卻是唯一一個能阻止被陣法鎖定之人逃離生天的陣法。

他們不得不以身犯險,沐少卿主動擔起了空缺的“天”位。

以地補天本就是步險棋,如今又有外力的施壓,難保沐少卿不會出什麼事,所以薑陶才會頭一次毫不守禮將那人懟的啞口無言。

若是失敗了,甭說是沐少卿會身受重傷,就連他們幾人都要一同承擔反噬之苦,並且還會落到他手裡。

溫玉沉仔細的辨識這此處地界,隻可惜溫玉沉沒看出來這是何地。

此處唯一的標誌性建築便是林間房,可偏偏溫玉沉不記得邵陽有過這麼個閒雲野鶴的地兒。

也不記得自己去過與這相似的地界。

“噗——”喉間返上一陣腥甜,他沒打算壓製,左右壓與不壓都無所謂。

汙血肆無忌憚的上湧著,五臟六腑一抽一抽的疼,好像叫誰生生挖出來似的,上漲的怨氣逐漸將他的身體侵蝕殆儘。

眼皮沉重的像是個千斤頂,他卻還是撐著,後來累了,乾脆坐在了房頂上,雙手後撐,懶洋洋的望向昏黃的天。

“你們便隻有這點功夫?”他諷刺一笑,唇角的血痕被他用袖口擦了個乾淨,他總算收回了視線,縱身一躍,將直穿在地上的霜寒拔起,“也該輪到本尊還手了。”

他們不得脫離陣眼,以至於他朝沐少卿揮劍而去時沐少卿生生挨了一劍,肩膀瞬間漏了個大窟窿。

“唔——!”沐少卿悶哼一聲,額角冷汗直冒。

其實原本他們也準備了確保自身安全的結界,隻是沒想到那些人提供的靈力竟如此微薄,甚至抵擋不住溫玉沉劍刃落地後散出的氣流。

他饒有興致的又把劍刃往深處推,看著沐少卿疼得麵色發白,下唇咬得充血,唇角竟緩緩勾起一抹陰森的笑。

“疼麼?”他淡淡的問,但並沒有等沐少卿回答,他又繼續將劍刃緩緩推進,讓沐少卿感受著血肉被生生割斷的痛,“還有更疼的在後頭。”

他眉骨微揚,活像是一個瘋子,又像是一個宣判死期的判官,每一句話都讓人毛骨悚然。

“呃——!”沐少卿額角青筋暴起,雙目猩紅,死死的盯著他,他卻毫不在意。

一手握著劍刃,將最後露在外頭尚未沾染鮮血的部分全部沒入,一手拽著沐少卿的頭發,朝自己靠近,他在沐少卿耳邊輕聲說:“很想殺了本尊吧?”

“你…咳咳咳…你彆得意…”沐少卿隻自己恨不能動彈,不然自個兒就算是死也要跟他同歸於儘!

“你是覺得本尊會怕你們設下的一個低級五生陣麼?”

被他一語道破後沐少卿瞳孔一震,沐少卿以為他不會知曉五生陣,當初選擇此陣法不光是因為此陣能將他困住,還有一個原因便是此陣近乎失傳,他們覺得他認不出這陣法,也破不了這陣。

但沒想到他竟認了出來。

沐少卿隱約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他知道這陣法,是不是說明他也知曉破陣之法?

如今的局麵逆轉,他們設下的陣法竟成了困住自己的牢籠,反倒叫彆人進退自如。

五臟六腑不斷抽搐,溫玉沉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身體在逐漸失力,但他仍在強撐著,讓人察覺不到他的異樣。

自己為什麼不趁著陣法尚未完成將他們殺了?

溫玉沉雖然也跟著疼,但仍不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他的呼吸開始急促,手上的力也卸了大半——

他用最後的力氣將霜寒從沐少卿的肩上拔出,後將霜寒隨手一扔。

“當啷”一聲,霜寒重重砸在沐少卿腳邊,鮮血順著劍刃滴落,倏然間霜寒懸空而起!

靈力源源不斷的從霜寒劍內四散,縈繞在沐少卿身側。

“沐師兄!”薑陶不由得分神,有些急切的喊他,“你可還撐得住?若是…”

“我無礙,不必管我!”沐少卿的嗓子像是被人塞了一層棉花,聽著發悶。

薑陶欲言又止,隻能繼續輸送靈力,但奇怪的是在霜寒劍靈力四散後他們都明顯感受到陣法帶來的威壓減少了許多。

他走到陣中央,一揮袖,擺上了一個茶桌和一個椅子,他順勢坐了下來,緩緩倒了杯茶。

四肢逐漸僵硬,他聽著自己的心臟緩慢的跳動著。

撲通、撲通——

震耳欲聾。

眼前一切似乎都在慢慢變成虛影,拿著茶杯的手微不可查的顫動著。

水中倒映出他如今可怖的臉——

溫玉沉心上一驚,他從未見過自己這般骨瘦嶙峋,如同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他壓下心中驚詫,轉念想到自己將靈力灌輸到霜寒劍上後又將劍刃沾上沐少卿的血,血又剛好落在了沐少卿的陣眼中,自己眼睜睜看著靈力四散無動於衷的舉動。

溫玉沉想,自己不可能會犯此等低級錯誤——讓霜寒靈力外泄與沐少卿的靈力相融,讓霜寒成為陣眼供應之一。

所以…自己前世的死竟是在病入膏肓時故意而為?

一股巨大的靈力朝溫玉沉直直襲來——

他掀起眼皮,又將周圍人緩緩掃視一周,最終定格在薑陶身上,手中茶杯仍滿,他將茶水直直撒在身前。

土地洇濕了一塊。

四肢同五臟六腑像是被人生生撕裂,陣法發作後的威壓全部反噬到他身上,他動彈不得。

他額角冒出冷汗,輕顫的雙唇死死抿著。

他疼…

記憶如潮水,生前所經之事如數浮現在眼前。

他這一生好像也沒什麼值得掛念的。

最後的片段,華清棠熟睡的畫麵一閃而過。

這是他唯一留下的——

能證明他曾來這世間走一遭的人。

劇痛將他吞噬。

他又一次失明了,但他卻在完全失去方向認知的情況下,偏頭朝著華清棠所在的方向望去。

乾裂出血的薄唇顫抖著,無聲的喚了一句。

“華清棠。”

…要好好活下去。

他也沒想到,他死前最後的念想竟是曾執劍差點與他決裂的徒弟。

朝淩仙尊一生未曾敗過,就連死,都是他設計好後的請君入甕。

“噗——!”溫玉沉恍然睜眼,從那段記憶中脫離出來後猝不及防吐出一口瘀血。

隻是他再細想上一世死前的走馬燈時又怎麼都想不起來,唯一能想起來的就是華清棠熟睡的臉。

第 78 章

眼下唯一的線索便是那間密室。

不對…還有讓他灰飛煙滅的五生陣。

沐少卿他們的低等術法是無論如何也打不開記載五生陣功法的藏書閣的。

即便是打開了, 也不會顯現,在他們眼裡,頂多算作無字天書。

“…師尊可是睡了?”門外人徘徊良久, 終於下定決心把話問出口。

溫玉沉條件反射的想應一聲, 但在話開口前他又咽了下去。

在自己尚未查明是何人害死他時與他保持距離是對他最大的保障。

他步子極輕,在未驚動華清棠的情況下, 站在門前,隔著瞧著隱約透過來的陰影。

良久,陰影褪去,溫玉沉抬手輕觸方了下才透出陰影的地方, 又過了一陣, 他推開門——

“師尊?”

與華清棠撞了個滿麵。

那人一身豔紅,衣袍隨風翻飛,幾縷碎發同紅發帶一並垂在他肩上, 月色映襯之下,少年眉眼冷清, 眼睫濃密——恍惚間,溫玉沉覺得自己還在靈相體裡頭沒出來。

“嗯。”溫玉沉沒想到他竟還沒走, 他撇過頭, 有些不自然的問道,“怎地還不睡?”

華清棠如實道:“想見師尊,便來尋了。”

“……”

他不知如何回華清棠, 隻能生硬的岔開話題:“為何不穿弟子服了?”

華清棠毫不遮掩道:“因為想與師尊喝完合巹酒。”

他又補了一句:“穿著喜服喝。”

溫玉沉:“…夜深了。”

“你先回去休息”幾個字還未出口, 就被華清棠打斷。

“弟子知曉師尊所憂,故而是趁夜深無人時走小道潛來的。”

溫玉沉:“……”

果真貼心。

溫玉沉思量半天也沒找出什麼推拒的話來, 於是,他妥協的牽起一抹笑, 問道:“帶酒了?”

他揚了揚眉,看著華清棠兩手空空。

華清棠沉默良久,開口道:“…忘了。”

溫玉沉:“?”

不愧是你。

“…其實以茶代酒也不是不行。”

溫玉沉被他這句以茶代酒逗笑:“你覺得它為什麼叫合巹酒不叫合巹茶?”

華清棠:“……”

好問題。

“…那我們喝合巹茶。”

溫玉沉:“?”

“行了,進來罷,為師這有酒。”溫玉沉沒再繼續逗他,手中拎著一壺叫不上來名的酒。

華清棠怔愣片刻,回過神趕了上去。

這還是他頭一回進溫玉沉的臥房,前世他最多也隻能在門口看著,進不去裡頭——雖然他當時也不想進去。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他與溫玉沉的關係早就不止是前世那層淺顯的師徒關係了。

踏入房內不待他細看,屋裡瞬間變換成紅綢交加喜慶至極的“婚房”。

溫玉沉順勢坐在窗側的小桌上,一手隨性搭在長桌上,拄著腦袋,微微揚起酒壺,擺了擺:“過來坐。”

華清棠“嗯”了一聲,坐在了他對麵,有些局促不安的偏頭看窗外的風景。

溫玉沉覺得好笑,分明是他自己提出來要喝合巹酒的,這會兒又害羞起來了。

“怎地進來了又不想喝了?”

華清棠故作鎮定道:“沒有,隻是今夜月色甚好,一時興起,看入了迷。”

溫玉沉挑眉半開玩笑的問:“它比為師好看?”

華清棠:“……”

…為什麼師尊的關注點總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也不是。”華清棠艱難開口,他沒怎麼誇過人,此刻有點詞窮,卡了半天,才道,“它怎能與師尊相提並論。”

溫玉沉莞爾一笑,掀起眼皮:“你還沒說我與它哪個更好看。”

華清棠:“……”

這簡直就是趕儘殺絕。

華清棠沉默著,他覺得自己若是回了師尊好看,那溫玉沉定然會繼續往下問他,好看在哪,到時候他說不出來就會顯得這話很假。

但若是說這景好,恐怕師尊會生氣。

溫玉沉看他猶豫不決,拿著酒壺在他眼前晃了晃:“不喝酒了?”

氣氛緩和了許多,華清棠自然接道:“喝。”

“不過喝合巹酒前要念什麼賀詞麼?”

溫玉沉思量片刻,如實道:“為師也不知道,為師隻參加過葬禮,沒受邀約去過婚宴,也沒成過親。”

“不過念些賀詞總歸是好的。”

華清棠點頭表示讚同。

話音一轉,他習慣性口嗨了一句:“但喝合巹酒前,為師該換一身喜服來配你,你要回避麼?”

他其實根本用不上寬衣解帶,隻需要施個術法即可。

“不要。”

溫玉沉動作一頓,他沒想到華清棠會拒絕的這麼乾脆,不對,應該說他壓根沒想到華清棠會回了他這句話。

“…什麼?”

華清棠認真開口:“不要。”

…嗯?這走向不對勁。

華清棠又道:“弟子也可以服侍師尊換上喜服。”

他刻意咬重了“服侍”二字,溫玉沉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落了下風。

“…那倒也不必。”

他默默使術法把衣裳換成了喜服,然後決定下次少說話,因為說了但做不到很丟臉。

酒水倒入兩隻杯子裡,映出滿月。

他將一杯酒遞到華清棠跟前,外頭的風倏地刮大了點,他十分破壞氣氛的道:“老天爺都看不過眼,不想叫我倆禮成。”

“你真要喝了這合巹酒?”

華清棠一聽這話當即就將杯中酒一飲而儘:“未拜過天地,何須它同意。”

溫玉沉心緒複雜,良久,倏然笑了:“是了,不拜天地,隻有對拜,便不需要誰同意。”

“你說你這麼個看著聽話的人兒,怎地還學著話本子裡的苦情主角,跟人私相授受了?”他調侃道。

“不是私相授受。”華清棠低聲道。

“那是什麼?是私奔?”

“沒有私奔。”華清棠理直氣壯,“私奔是丟下父母與外人走,但我爹娘都知曉我是跟師尊回家了,他們隻是尚未知曉事件全貌。”

溫玉沉哽了一瞬,一時間竟找不到反駁他的話。

華家夫婦的確知道華清棠是跟他回來了,華清棠也的確沒有拋下父母。

“你這是什麼歪理?”溫玉沉無奈道。

“況且,師尊也不是外人。”

溫玉沉不打算跟華清棠繼續討論這個話題,正想將合巹酒一飲而儘,便聽見一聲巨響——

他眼皮一跳,幾個弟子撕心裂肺的吼聲傳入耳膜。

“探夜失控了——!”

“護山陣快要被它們炸了!!”

“快去叫朝淩仙尊和程掌門!!!”

溫玉沉立刻起身。

這酒是喝不成了,他總不能喝醉了再去維持護山陣。

咚咚咚——!

急促劇烈的拍門聲不間斷響起。

“弟子求見朝淩仙尊!請朝淩仙尊——”這弟子還沒說完,溫玉沉便拉開了門,一身紅袍還未換下去,或者說他其實是想著等處理好探夜回來後再繼續穿著喜服喝合巹酒。

“帶路。”溫玉沉簡單粗暴朝那弟子丟下兩個字,後見那弟子發愣,又掃了他一眼。

那弟子總算回過神,手忙腳亂的帶著他朝出事地小跑。

“薑陶!你撐得住麼?!”沐少卿斬下一隻探夜的頭,又將劍刃抵入探夜的脖頸下方。

抽出劍時抽空看了薑陶一眼。

薑陶回道:“多謝師兄掛懷,我撐得住。”

這邊剛說完撐得住,探夜就趁他分神直直朝他右肩砍來,同時前後亦有探夜,逼得他無處可躲——

“薑陶——!”沐少卿急得想立刻衝過去替他擋了這一劍,但將他包了個水泄不通的探夜不允許他這麼做。

就在薑陶以為自己定然是要同上一世受重傷昏迷時一陣刺眼白光乍現!

伴隨“轟隆”一聲,疼痛並未如期到來。

腳邊多出了個巨大的裂痕,不用想也知道是用劍劈開的。

而救了他的人,便是一襲紅衣從天而降的朝淩仙尊——溫玉沉。

“朝淩仙尊來了!”有弟子激動的喊了起來。

有了起頭的人,後麵的弟子也都像是見到了救命稻草似的,一個接一個的喊起了他。

“太好了!朝淩仙尊來了,我們有救了!”

“朝淩仙尊加油!給它們看看我們的厲害!”

在天上掛著的溫玉沉聽到這話時滿臉無語。

…不會說話可以不說,為何非要出來丟人現眼。

如果不是現在不方便翻白眼,他一定當麵給那位想要讓傀儡看看自己的厲害的弟子翻個白眼。

然後再問問是誰的徒弟。

他覺得是程慊的,因為徐佞的徒弟不可能說出這麼沒用的廢話,他們隻會埋頭苦乾,就跟他們那古板無趣的師尊一樣。

除去五人組裡的幾人外,這應該沒有錢凜珩和韓昭袁的徒弟了,因為他倆徒弟都同他倆一樣神秘。

事實也的確如此,徐佞的兩個徒弟正認真與探夜廝殺,或許是因為薛齊是地等靈力,所以他的動作要比邵餘更快些。

“師尊來了!”沐少卿眼前一亮,他如今的靈力再高也抵不過程慊一招。

銀光一閃,諸多探夜同時倒地。

“我靠!!!”

“當啷”一聲,一個弟子瞪大了雙眼,半張著嘴,看向門口四人齊齊出現。

“錢掌門和韓掌門也來了!!!”

錢凜珩除了收徒和出席不能缺失的大典外幾乎從不露麵。

他是除溫玉沉以外收徒最少的一個。

溫玉沉錯愕一瞬,他們已經很多年沒有像如今這般和平共處了。

一時不備,他竟沒發覺身後的探夜朝他射來一箭!

“小師弟!”

“師尊小心!”

幾道聲音齊齊響起,好在燭封動作快,在那箭頭快要射中他時將它截斷。

心中五味雜陳。

小師弟這個稱呼,在塵意知死時便沒人再用過了,如今再聽到,竟還有些陌生。

見他無恙,幾人又都彆過臉,權當方才什麼事都沒發生。

溫玉沉也沒有多言,轉而回頭去找華清棠。

終於,他在一堆殘肢斷臂中找到了華清棠——

“為何不在屋裡等我?”

華清棠拔出插在探夜頭上的燭封,如實道:“憂心師尊。”

溫玉沉沒再追問:“正好當做實戰練習,讓為師瞧瞧你有何長進。”

“好。”

兩抹乍眼的紅在夜間不斷交融——

直到最後一隻失控的探夜被溫玉沉一劍斃命後,他們才發覺在場之人全都盯著他倆的喜服看。

溫玉沉僵硬轉頭,與他眼神交流。

“你怎麼沒換衣服?”

“出來的太急了,沒來得及換。”

要光是紅衣倒也還能解釋一下,但問題出在他為了跟華清棠相配,特意照著他的樣式幻化了個大差不差的。

空氣靜默了不知多久。

韓昭袁打破了這陣寂靜,他問:“朝淩可有受傷?”

他正要回一句並未,但話還沒出口,就被人堵了回去。

“他能受什麼傷?”程慊意有所指,“就算是你死了他都傷不了。”

程慊拉長語調,火藥味十足道:“他可是邵陽第一人,怎會被這區區探夜傷了?”

溫玉沉冷笑一聲:“程掌門所言極是,本尊一人便可清剿探夜,不像程掌門,還要拉上幾位大忙人來陪你一道。”

“…你當真無礙?”錢凜珩抬眼,隔著人群,與他對視。

溫玉沉譏諷一笑:“不然呢?還是說錢掌門希望本尊出現什麼意外?”

錢凜珩沒吭聲,半蹲下身來仔細檢查探夜的斷肢。

程慊撿起一隻探夜的頭,逐步逼近溫玉沉,直到探夜的頭與溫玉沉齊平,他才拉長語調,道:“白眼狼就是白眼狼,喂不熟,養不了。”

溫玉沉一手攥住程慊的腕骨,狠狠一撇,探夜的頭脫離了程慊的手,瞬間就被砸了個稀巴爛。

“的確養不熟,畢竟它始終是狼,若是它哪日不高興了——”溫玉沉淡淡瞥了一眼探夜碎裂的頭骨,“說不定會將那看不順眼的人碎屍萬段。”

“程掌門覺得那咬人的狼會不會咬上你?”

程慊勾起唇角,笑意不達眼底:“那我便在那之前將這狼的獠牙掰斷,四肢砍掉——”

“到那時,這狼便成了我的甕中鱉,任我宰割。”

溫玉沉淺笑一聲:“程掌門好手段,本尊倒是有些好奇,到底是程掌門的刀劍快,還是這狼的獠牙利爪更快些。”

第 79 章

“探夜身上的靈力散了。”錢凜珩抬眼, 扭頭問守夜的弟子,“你們竟沒一人發覺此事?”

守夜的幾名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登時啞口無言, 幾個人都耷拉著腦袋,等著挨訓。

徐佞微微皺眉:“探夜身上的靈力為何會散?”

錢凜珩搖搖頭, 他不清楚此事。

探夜的靈力是吸取天地精華而練,一般來說它是不會散的,除非天崩地裂,海枯石爛, 世界重啟才能影響到探夜的運行。

而如今, 它竟然悄無聲息的散了靈力。

“恐怕這並非天災,而是人為罷?”程慊說這話擺明了是在指認溫玉沉,因為除了溫玉沉外再沒人有能力讓這探夜一夕之間失去靈力全部瘋魔。

“程掌門說這話可有證據?”華清棠聲音裡散出一股寒意, 沐少卿他們最熟悉這情景了,每回吵架時華清棠都像是要給人弄死似的。

“你急些什麼?這隻是猜測罷了, 難不成你當真知道些不為人知的…”

“門規第五十七條,殘害同門, 除去靈根, 不得再入邵陽。”

“程掌門若是沒有證據便先指認弟子是將探夜損壞的罪魁禍首,便是想與弟子成賭。”華清棠冷聲道,“程掌門是要立誓做賭麼?”

華清棠又同前世, 穿著一身豔紅衣袍, 為溫玉沉辯解。

“朝淩,你這弟子如此咄咄逼人, 倒是同你如出一轍。”程慊笑笑,沒再多言, 畢竟他深知華清棠與溫玉沉同氣連枝,他臨死前親眼見溫玉沉將華清棠帶走後消失的無影無蹤。

想來上一世華清棠是被溫玉沉藏起來了,至於華清棠是死是活…他便不得而知了,唯一確定的是華清棠不會被自己策反,更不會背叛溫玉沉。

“那也比教出個隻會耍滑頭的廢物要好。”他擋在華清棠身前,在袖口的遮掩下,輕輕往他手上寫字。

“不必與他浪費口舌。”

手心癢意惹得華清棠抽回手,悄然避開他的視線,隻是在外人眼裡,他仍是那般冷淡。

沐少卿在遠處咬牙就快要忍不住上前說上兩句時,身側的薑陶晃了晃他的衣角,輕聲細語道:“方才當真驚險,隻差一步,我恐怕就要命喪黃泉了。”

這話倒提醒了沐少卿方才自己沒能護住身旁之人,還險些讓他受了傷。

“你可有受傷?”沐少卿叫他那一聲本意是想提醒他,但沒想到他卻因此分了神,差點同前世一樣被探夜所傷。

“並未,還多虧了朝淩仙尊,若不是朝淩仙尊來得及時,我怕是難逃一死。”薑陶自然知道自己不會死,但他並不想把自己暴露出來,故而,有意迷惑沐少卿,讓他以為自己不知此事。

“說什麼呢,你怎會死?”沐少卿鬆了口氣,轉而想到是溫玉沉救了薑陶,臉色又沉了下來。

他本想替師尊出頭,反駁那囂張跋扈的溫玉沉兩句,但如今他倒是不好再說什麼了,畢竟這人救了薑陶。

他能做的也隻是暫退一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無論是天災還是人為,我們都得儘快找出探夜靈力消散的緣由,不能放任不管。”徐佞沉默良久,終於開口。

“若照程掌門所言,探夜靈力消散是人為造成,那此人當真是用心良苦,想要壞了邵陽的護山陣。”韓昭袁歎道,“況且他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的叫探夜同一時間作廢說明他就藏匿在邵陽之中。”

“即便不在,也對邵陽的地形、習慣極為了解,敵在暗,我在明,這仗,不好打。”

錢凜珩接道:“若是天災,恐怕我們早就陷入深淵了。”

當一處腐爛呈現在眼前時,便說明它的芯子早就爛透了,而他們能看到的也隻是滄海一粟。

但無論出於哪種原因它都足夠讓人寒毛戰栗。

華清棠倒吸了一口涼氣,他上一世並沒有出現在這,是在第二日晨練時才聽說此事,那時他沒覺得有什麼可奇怪的。

不過是一個護山的傀儡壞了,修了不就得了?

但今日親身經曆後他隻覺後背發涼——

因為天災人禍,這兩樣都讓他覺得自身難保。

“那我們怎麼辦啊?難不成要坐以待斃?”邵餘又打起了退堂鼓,雖然他知道這災最後沒成,但他們處理時可是差點就殞命了。

他才不要再去送死一次:“不然我們先派幾個實力最好的去打探清楚,比如華師兄或者掌門你們先上?”

沈傅發出疑問:“你是怕死嗎?”

邵餘弱弱點頭:“我覺得我去查可能會死的很慘。”

沈傅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十分自信道:“不會,你且看師兄的!”

邵餘:“啊?”

沈傅怕他不信,拽著他的手往自己胸脯上砸,順帶給他捏了捏自己小臂的肌肉:“你看,師兄我肯定能護住你。”

邵餘丟臉丟的無地自容,漲紅著臉想要抽回手,但手仍被沈傅牢牢攥住,他帶著邵餘的手往腹肌上摸。

邵餘忍無可忍,哀求道:“師兄,求你,停手。”

“師兄,我知道你很強了,你不用展示了,求你放過我吧。”

沈傅一臉茫然,他不知道怎麼就惹人嫌了,他有些傷心,默默鬆開了手:“…哦。”

邵餘鬆了口氣,總算沒再讓他丟臉。

但下一句話讓他心臟驟停——

“今日之事不要外傳,知道此事的人自行分成兩組,我與朝淩一組,去尋是否有靈力潰敗之相,剩下的弟子可選擇是與我二人一同…”

沒等徐佞說完話,那群弟子就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他們是瘋了還是不要命啦?!

一個徐佞就夠他們喝上一壺的了,還要再加個溫玉沉來折磨他們??真當他們跟華天仙一樣毫無錯處啊???

“弟子願與徐掌門和師尊一道。”華清棠在一片寂靜中出聲。

“啊???”有個弟子震驚的瞪大雙眼。

要不怎麼說人家是天仙下凡呢,瞧瞧,這都敢跟倆人間閻羅一道,但凡換成凡人,他都得死道上。

徐佞有些惆悵:“隻有他一人來?”

邵餘弱弱吐槽:“師尊,有一個都不錯了,你還想要多少啊?”

徐佞沉默一瞬,邵餘被他嚇得閉上了嘴。

“不如你同薛齊也一並…”

“師尊,我會死在路上的。”邵餘窩囊開口,“你一個都讓我生不如死,再加上朝淩仙尊和華師兄…”

“我會死。”他眼神堅定。

徐佞看向薛齊:“那…”

薛齊瘋狂搖頭:“師尊,我得保護諸位師弟康健,你瞧,這幾位師弟身子抖得跟篩糠似的,多柔弱。”

說著,薛齊踹了邵餘一腳,邵餘一不留神被踹到在地,錯愕的看著他,像是在問“你瘋了麼?”

“師尊你看,師弟都嚇得腿軟了。”他上一世已經跟著徐佞遭一次罪了,他可不想這回繼續遭罪,更何況這次還加上了個溫玉沉。

邵餘:“啊?”

徐佞:“……”

他第一次自我懷疑,偏頭去問韓昭袁:“我這麼嚇人?”

韓昭袁看著他皺的能夾死一個蒼蠅的眉心尬笑一下:“師兄的實力是我們有目共睹的。”

徐佞:“?”

薛齊點頭附和:“韓掌門說的對。”

邵餘:“師尊的實力是我們有目共睹的。”

最後,他看向溫玉沉,溫玉沉嫌棄的彆開臉:“看見了麼,少皺眉,省的以後變成跟徐佞一樣的苦瓜臉。”

華清棠配合點頭:“弟子遵命。”

徐佞無言以對,隻能將話題扯回,但他還是不死心,又問:“當真沒人想與我們一組?”

結果他們齊刷刷搖頭,徐佞從來沒見過他們的動作能如此整齊劃一過。

最終敲定薛齊這個倒黴蛋跟徐佞他們一隊,本來徐佞想把邵餘也拖走的,但架不住邵餘下一秒就要哭個昏天黑地的架勢,隻能作罷。

薛齊實在做不出躲在人身後一遍遍說“求求你饒了我吧”的舉動,比起活命,他還是更重視要臉。

而臉麵在邵餘這排第二。

先活命了再要臉,所以他選擇躲在沈傅身後求他師尊饒命。

雖然丟臉,但奏效,況且有沈傅在前頭擋著呢,丟臉彆人也看不見他,再退一萬步來講,就算丟了也是先丟沈傅的臉。

有人陪他丟臉他還有什麼好怕的?

而對於丟臉一事,沈傅毫無感觸,他甚至覺得有點好玩。

畢竟平時看不見邵餘在自己跟前晃蕩,還怪新鮮的,他想著下次尋個什麼機會再讓邵餘在自己跟前晃蕩一會兒。

此事當誤不得,因此溫玉沉他們今夜便要出發。

溫玉沉倒沒什麼要帶的,他隨時都能幻化出自己想要的,於是他就跟著去了華清棠的臥房。

依靠在門框邊一邊賞月,一邊等著他收拾好行囊一道出發。

“師尊的合巹酒還沒喝。”

良久,華清棠突然蹦出這麼句前後不搭的話。

但聽著卻是委屈極了。

溫玉沉輕聲道:“喝與不喝,你我都已禮成,洞房花燭夜都過了,還在意合巹酒乾什麼?”

華清棠抿了抿唇。

可他就是想看師尊喝了合巹酒宿醉後的樣子。

他想看看這次師尊會不會再與他說些平日裡聽不到的話。

“為師答應你等日後補給你一日,專門陪你喝合巹酒可好?”溫玉沉見他悶悶不樂,輕歎一聲,安慰道。

華清棠沒應,隻是將行囊收拾好後背在肩上,抬頭看了眼天上掛著的月亮:“難得月圓無缺。”

他剛說完,一片烏雲就遮住了它。

溫玉沉道:“月缺亦難得。”

華清棠有些疑惑:“師尊此言何解?”

溫玉沉低聲一笑:“它每日所缺之處與前一日均是不同,唯一的共同點是都並非月圓之時。”

“隻可惜肉眼難以瞧見它的變換,久而久之,就隻區分了滿月和月缺之時。”

他盯著華清棠的雙眼:“所以我覺得月圓或月缺都屬難得,隻是無論如何它的本質都是夜間高掛著的月亮,你我之事也是一樣。”

“無論喝不喝合巹酒,你我都已成了親,洞了房,同氣連枝。”

生死不離。

“所以彆苦著個臉了。”溫玉沉說完這些話,後知後覺,自己分明是想跟他劃清界限。

怎麼如今卻越陷越深…

華清棠彆扭的移開視線,隻輕聲應道:“沒苦著臉,隻是有點困了。”

溫玉沉沒揭穿他,而是接著他的話問了一句:“那要為師背你麼?”

華清棠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砸的連忙拒絕:“大可不必。”

上次被背著,還是因為…

腦子裡浮現出了某些少兒不宜的畫麵,越想越覺得臉頰發燙。

果然,溫玉沉還是那個溫玉沉,嘴上功夫比誰都厲害。

華清棠是鬥不過他的。

第 80 章

他們雖與徐佞一道, 但因為他倆不對付就各自帶著自己的徒弟分成一前一後,徐佞在前,溫玉沉在後。

“我們要去何地?”華清棠這回換了身行頭, 打扮成了個平頭老百姓, 本來溫玉沉說喜歡穿喜服也無礙,但華清棠拒絕了, 就連溫玉沉提議他穿豔一點的衣服他都一一回絕。

理由是太過惹眼,容易引火燒身。

溫玉沉表示無礙,因為他在,但最後華清棠還是選擇穿得淡雅些。

他的五官更適合穿得豔麗些, 不過素色也襯得他彆有一番風味。

隻是他這一世除了大婚時幾乎都沒穿過顏色鮮豔的衣裳。

“萬物緣起之地。”溫玉沉雲淡風輕一語帶過。

“萬物起源之地?”華清棠有些怔愣, 雖說他知道這世界本就有諸多異事無從解釋,就例如人為什麼會區分出天生靈根,和所謂無靈根的平民百姓。

這靈根又是從何而來?

而為何又會區分出“神、仙、人、妖、鬼”等諸多類彆。

他們又是為何會被界定為非人之物。

溫玉沉點頭:“很感興趣麼?”

華清棠自然很感興趣, 他也沒打算隱瞞,乾脆的點了點頭:“嗯。”

溫玉沉指了指天, 語氣不正經道:“這天兒,其實是會塌下來的。”

天…會塌下來?

華清棠下意識順著他的手往上看, “哢噠”一聲將他的視線引回, 溫玉沉在他耳側打了個響指。

“騙你呢,哪來什麼天塌地陷,若是天真會塌了, 那我們或許不用修煉也能成仙了。”

“為何?”華清棠疑惑開口。

難道不應該是擔憂被天砸死麼?

溫玉沉調笑道:“神仙住哪兒?”

華清棠脫口而出:“天界。”

溫玉沉點頭:“那天塌了與地相融了可不就都成神仙了麼?”

華清棠被他的話堵的啞口無言, 半晌,他才道:“或許神仙會成為凡人。”

溫玉沉思量片刻, 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便應聲附和道:“說不準我們就曾是那從天上掉下來的倒黴神仙呢。”

華清棠道:“那應該不會。”

溫玉沉扭頭, 饒有興致的問:“為何如此篤定?”

華清棠說:“因為師尊是半仙,可能是天上的神女或是神子與凡人誕下的混血。”

“出生時就被人遣送到凡間,至於理由…”華清棠唇角微揚,“弟子尚未想到。”

溫玉沉哼笑一聲:“分明沒見你看過戲文,如今編起故事來卻比為師還熟練。”

華清棠道:“自然是師尊教的好。”

“為師何時教過你編戲文誆騙彆人?”溫玉沉扭頭看他。

華清棠眨了眨眼,抬手指了指天邊高掛著的圓月:“方才啊。”

溫玉沉竟然沒反應過來,還是抬頭時聽到耳旁的響指才恍然大悟,一時失笑,看著眼前的人兒唇角一揚,不知說他什麼好。

“如今你倒是膽子大了,都敢誆騙起自己的師尊了。”

華清棠滿臉無辜,明知故問的朝他道:“那師尊要如何懲罰弟子?”

溫玉沉拿他沒轍,隻無奈道:“不罰。”

“師尊!前頭為何…”薛齊突然的咋咋呼呼在寂靜的夜裡吼了一嗓子。

徐佞微微蹙眉。

他們要去的目的地是天衡山——唯一一處靈脈龐大到能完整覆蓋到各地宗門仙山的地界。

但在此之前,他們要先去各大仙門確認一番,看看其他仙門是否也同他們一樣,探夜有所損壞,又或是由天地間提取出的靈力一夕之間全部消散。

“前麵有凶煞擋路。”溫玉沉整理了下方才被煞氣吹得有些亂的衣擺,“凶煞麼…”

他緩緩掀起眼:“要我們留下過路財。”

狂風驟起——

溫玉沉剛整理好的衣袍便又被吹得翻飛,不停在空中擺動。

“想要本尊破財消災?”

溫玉沉皮笑肉不笑,陡然抬頭,身上迸發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涼意,他分明什麼都沒說,亦沒有動分毫,卻不由得讓人心生畏懼。

比這遇到的凶煞還要可怖。

“那你便親自從本尊手裡奪了你這“買路財”罷。”

他站在原地頗為挑釁的偏了偏頭。

凶煞之所以被稱之為“凶煞”,一是因為它們一旦出現必定見血,故而,取了一個凶字,而煞字則是意同“殺”。

二來是因為凶煞同鬼魂有所不同,鬼魂能見神形,而凶煞則不會顯現,於是它與鬼魂便區分開了,鬼字下頭帶了腳,而凶煞則是四個點腳不沾地,意為捕風捉影,不得見。

前頭的路倏地變換成懸崖峭壁,將徐佞二人和溫玉沉隔開隻要他再往前一步,腳下的萬丈深淵就會將他吞並。

不知從何處飄下一片樹葉,緩慢落在溫玉沉的肩上——

“唰”的一聲,葉子被劈成兩半,溫玉沉握著的折扇如同利劍,影射出寒光陣陣。

那落葉竟變成了一縷斷發!

“師尊小心!!!”

“彆過來!”溫玉沉幾乎立刻調動了相思符才控製住下一秒就要衝過來的華清棠。

溫玉沉鬢邊一縷碎發也隨之落下。

是那“凶煞”乾的。

其實他有一件事一直都沒與彆人說——他自幼就能看見一些旁人看不見的東西,就比如眼前張著血盆大口,眼珠外凸的“凶煞”。

現在想來倒也能說得通了,他比旁人少了一縷生魂,因此活人氣兒就會少上一大截,便更容易招惹上不乾淨的東西…或許他的體溫比常人低不是因為少了一縷靈脈,而是因為失了生魂。

他先前就在想,隻是缺了一縷靈脈怎會讓他的體溫與常人不同?即便是與生魂有所牽掛也不會影響的如此之大,先前之事倒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那麼他之前體溫回暖…是因為祀幼寄生在自己的身體裡麼?她帶上了自己的生魂,同時又多了一個不屬於自己的生魂寄生在他體內。

所以體溫會回暖,至於現在為何能在生魂回歸的情況下還能看見凶煞,自是因為祀幼的怨氣將生魂逆轉成了至陰之物。

因此溫玉沉不但能看見,還看得比以前更清楚了。

“本尊再給你一次活命的機會。”溫玉沉十分冷漠淡然,讓人覺得他真能把凶煞怎麼樣似的。

“喂!老…”薛齊硬是把“老東西”三個字咽了回去,在舌尖打了個轉,勉強改口,“朝淩仙尊你可彆勉強啊!那東西可是凶煞!”

溫玉沉被他吵的蹙眉:“閉上你的狗嘴。”

薛齊:“……”

我倒是想你死在這,要不是這一路凶險,我還要留著你給我當肉盾我早就送你去見閻王了。

薛齊一邊腹誹,一邊在無人處朝溫玉沉翻了個白眼——

“徐佞起開!”溫玉沉第一次在塵意知死後如此急切的喊徐佞的名字。

徐佞下意識一閃——原本他站著的地方突然多了個大坑。

而這坑,是他的親傳弟子,薛齊砍出來的。

“薛齊你…”徐佞還沒問出來個所以然,就見他眼中全白一片…

這情景不是被附身了還能是什麼?!

堂堂邵陽弟子,竟然翻白眼把自己翻的被凶煞附了身!這要是傳出去定然要被人笑上個幾十年不罷休。

“清醒一點!薛齊!你看清楚我是誰!”徐佞一邊閃躲,一邊梗著脖子喊。

溫玉沉嘴角一抽。

“你還真指望把凶煞喊走?”溫玉沉繼續補刀,“或者說你覺得薛齊能在聽到你聲音時為了你們的“師徒情”跟凶煞爭奪身體的控製權,然後憑借你們倆堅不可摧的“師徒情”打贏了凶煞。”

徐佞:“……”

“大師兄還真是異想天開。”溫玉沉譏諷道。

下一刻,他踏過那將他與徐佞隔絕的懸崖——

一劍刺向了薛齊。

“朝淩!”徐佞幾乎下意識想要阻止他,但為時已晚,劍直直刺入了薛齊的心臟,指腹在同一時間往劍刃一劃——

溫玉沉的血順著劍刃逐漸流向了薛齊的心臟。

以怨對煞,兵行險招。

“噗——!”

薛齊吐出的汙血帶著陣陣黑霧,昏倒前,薛齊看著插在自己胸口的劍,勉強抬起頭與溫玉沉對視,口齒不清的吐出最後兩個字。

“卑鄙…”

“小人”倆字來不及說出口,他就徹底失去意識。

溫玉沉:“……”

順著薛齊倒地不起時,他將霜寒抽了出來,朝看的目瞪口呆的徐佞揚了揚下巴:“不去看看你這廢物徒弟是死是活?”

徐佞這才回神,想問的話在嘴邊沒來得及問出口,急急忙忙的扶起薛齊,好在他們的第一站盛陽宗已到。

且這盛陽宗有許多弟子沒有靈根但醫術極高,治薛齊是綽綽有餘了。

溫玉沉見華清棠呆愣在原地,便伸手拉了他一把,沒拉動。

隨後又拉了一把。

還是沒動。

偏偏這人還眼神幽怨的看著自己,看得他心上發慌:“為何不走?”

華清棠一字一句說的真切:“因為師尊下得相思符沒解。”

溫玉沉反應過來:“…啊?”

我說怎麼一動不動的…

他有點尷尬的笑了笑,指著盛陽宗開了的大門道:“我們一同進…”

“嘭——”

大門關上了。

溫玉沉:“……”

雖然沒看見華清棠現在的表情,但他敢肯定,華清棠一定很想對著自己說一句“師尊還是一如既往地令人…難以忘懷”。

不過沒關係,再敲一遍門就好了。

堂堂朝淩仙尊,被人關在外頭,還要親自動手敲門。

實在是丟臉。

好在這臉沒白丟,盛陽宗的守夜弟子聽到了動靜,在指骨又快敲在門上時給他開了門。

弟子一臉戒備,把溫玉沉上下打量了個遍:“你是何人”

溫玉沉不太喜歡被人這麼打量,但處於禮貌,還是回了他的話:“邵陽仙…”

還沒說完,門又“嘭”的一聲關上了。

很好,他堂堂朝淩仙尊,竟然吃了兩次閉門羹。

這回他還在門口聽見那倆首頁弟子竊竊私語,不,不能說是竊竊私語,應該說是大聲密謀。

“方才那人是不是有病?裝誰不好,非要裝成邵陽的仙友,他是沒看見剛才已經有兩位邵陽的仙友進來了麼?”

“就是啊,他要裝也不裝得像點,瞧瞧人家兩位的衣裳,都是下山必備的常服,再看看他的,穿著那麼顯眼的大紅衣裳,跟厲鬼索命似的,想要嚇死誰啊。”

門外的溫玉沉一陣沉默。

華清棠也沉默了。

他又“咚咚咚”敲起了門,那兩名弟子一見是他頓時就要關門,但溫玉沉搶先一步釋放威壓使他們動彈不得。

“你們盛陽宗的待客之道便是這般目中無人麼?”

他慢條斯理的掀起眼皮,冷冷看向他們:“本尊是邵陽仙山溫玉沉,同方才那二人一道來的,不過是路上耽擱了,才晚到了些。”

話罷,因為溫玉沉施了術法催動盛陽宗結界,離得近的弟子幾乎立刻趕到,其中也包括一名長老。

長老見到他時一愣,顯然是沒想到能見到他:“朝淩?”

溫玉沉“嗯”了一聲,他對這人有點印象,好像是曾來邵陽修習過一段時間,而這長老剛好被安排在他隔壁,久而久之,他倆就有了點交情。

“你怎地來了?”長老驚喜萬分,快步走上前。

溫玉沉如實道:“有要事前來告知。”

隨後他深深睨了那兩名弟子一眼,算是給長老些麵子,收了威壓,那倆弟子才得以解脫,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你們盛陽宗教弟子的規矩著實是少了,方才見本尊竟連話都不讓本尊說完。”

長老麵露尷尬,隻能岔開話題,看向他身後的華清棠,問道:“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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