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沈仰可謂將太子伴讀的職責做到了儘心儘力,也不枉費聖人賜他天子玉佩來狐假虎威,漸眠初看自己的字連慘不忍睹都不能算,如今竟也到了尚可入眼的地步了。
隻可惜沈仰這位太子伴讀兼嚴師還是沒能改了漸眠這肆意浪蕩的性子,除了臨帖練字以外,就是逗貓遛狗欺負孩童,簡直讓人煩不勝煩。
今日得知漸眠要走,溪邊浣衣的嬢嬢都鬆了口氣。
她的小孫孫終於不用再被欺負哭了。
沈仰收拾妥當掀開簾子時,卻碰到個意料之外的人。
“是你?”沈仰蹙眉: “到這兒來做什麼?”
他還記得這個孩子,當日被漸眠拿瓦片打中小腿,看上去瘦弱又可憐。
短短時間沒見,雖然沒長幾兩肉,但眼神明亮,與幾日前簡直天差地彆。
沈仰比他高出太多,因此輕易看見了他背過手藏在身後的花。
沈仰記得這種花,生在不遠的溪邊,他手上摘的這幾束,花瓣圓潤,葉片上還殘存著晶瑩露水,一看就是精心挑選。
沈仰以為他是聽到自己要走的消息來謝當日解圍之事,眼神柔軟了些,道: “快些回去吧,心意領了,花就不用了。”
那孩子抬頭,清澈眼珠裡是幾分不明所以的迷茫。
他在……說什麼啊?
“我找——”他梗了梗,一副相當硬氣的表情: “我隻是聽說他今天離開,不想欠人人情。”
誰?
沈仰的疑惑還沒得到解答,便聽身後懶洋洋音調: “喔,那說句謝謝來聽聽?”
沈仰僵了僵,隻覺得全身燒紅,定在原地,尷尬非常。
原來不是說他。
漸眠挑了挑唇,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二人麵前,他長臂一伸,拿走了男孩藏在身後的花。
“你——”
男孩顯得很驚詫,顯然是為他的不要臉震驚了: “說是給你嗎?”
下一瞬
他止住了聲音。
烏發鴉睫的美人垂眸淺嗅,剛剛擷下的花還沒有枯萎的痕跡,卻半點不如他鮮豔靈動。
沈仰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追隨著他而動,腦海裡先入為主的想到了一句話——
人間絕色
漸眠從前,真的有這麼好看嗎?
沈仰再想回憶起當初他的樣子,卻隻能回想起他趾高氣昂的賣乖神情。
狐假虎威的漸眠,桀驁不馴的漸眠,還有如今……
他偏頭,看到眼尾掃下一排陰影,神色無端溫柔的漸眠。
溫柔?
他不由覺得自己可笑。
“謝謝。”
男孩掙紮了許久,看上去是真的不太擅長對人撒嬌低頭。
紅著臉,聲音悶悶地, “謝謝你給我家送的糧食,還有……”他的聲音喏喏,沈仰廢了很大的力氣才能聽清,那句話是——
“跳房子。”
這裡的孩子都不願意跟他一起玩,如果不是漸眠,自己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沈仰愣了一瞬。
漸眠擺擺手,那孩子眼眶洇紅,看樣子都快哭了。
他摁了摁男孩的腦袋,很沉很穩地, “小鬼,日子還長。”
男孩叫重華,父母叔伯都死於那場慘絕人寰的瘟疫,與他作伴的便隻剩下一個古稀之年的奶奶,二人相依為命,但孤兒寡母,在這樣的地方免不了被欺負。
漸眠也是偶然才知道朝廷發給他家的救濟糧隻有可憐的一小點到手的。
這讓他想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事情。
漸眠蹲下來,直視他的眼睛: “彆人欺負你,你要怎麼辦?”
那男孩一怔。
漸眠攥著他的胳膊,攥的很緊: “你要打回去,打不過就咬,反正不能退縮。”
他臉上的神情是連沈仰都看不懂的執拗,好像這樣的經曆漸眠也曾經曆過。
他搖了搖頭,心道自己荒唐。
萬千寵愛養大的嬌嬌寶,怎麼可能會和一個幼年失沽的尋常孩童有相同經曆呢。
那男孩估計是被嚇到了,一雙烏黑明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盯著漸眠。
他又問了一遍: “你懂不懂?”
“殿下。”一雙嶙峋冰冷的手覆在了他的眼睛上: “我們該走了。”
漸眠身體僵硬一瞬。
薄奚感到手心一陣濕意,撲簌簌的睫毛掃在手心帶來一陣彆樣感受。
他頓了兩秒,不想叫人看見他如今的樣子,將人鬆鬆籠在懷裡,很輕的哄: “好了嗎?”
眼眶酸澀,不知為何漸眠的聲音都有些悶悶: “嗯。”
回程的馬車上,沈仰一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漸眠心情已經平複,也不管他到底想說什麼,吃著傅疏早就備下的果乾,隻覺得悠哉樂哉。
“殿下。”
終於,沈仰心情複雜的開口: “當初是我先入為主,我——”
沈仰話完沒有說還,漸眠便比了個打住的手勢,他舔了舔唇邊的糖漬,眼睛亮晶晶的:
“耶耶交代了回京要檢查我的功課。”
他笑了笑,眼底的狡黠一閃而逝: “沈仰,替我寫完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