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包裹背在身上,腰挎長刀,鐘爍拱手,俯身向父母和妹妹告彆。
鐘業攬著二夫人,點了點頭,鐘毓俯身行禮。
鐘爍從六子手中接過馬韁繩,翻身上馬,揮手朝後麵大喊道:“都回吧,回吧!”
說完,然後頭也不會地策馬遠行。
知道看不見鐘爍的影子,送彆的眾人才轉身離開。
兩人一路策馬飛馳,跑了許久,人和馬匹都累得不行。
兩人決定停下,坐在路邊吃些東西,順便也讓馬吃草休息。
停下來沒多久,從後麵突然傳來一道聲音,臨行前受到道長叮囑的六子,下意識地握緊腰間的刀柄,警惕地看向那人。
“前麵騎馬的兄台,稍等,稍等……”
隻見後麵那人騎著一頭跛腳的老驢,身著粗布長衫,看得出已經漿洗了多次,失去了原本的顏色。
沒多久,一人一驢搖搖晃晃地來到近旁。
鐘爍雖不以衣衫新舊待人,但卻知道出門在外需要與人保持足夠的距離,朝那人拱了拱手,板著臉說道:“這位兄台剛才叫住我等,有何指教?”
那人卻仿佛沒看到鐘爍那副拒人千裡之外的冷酷模樣,仔細打量了鐘爍一番,堆著笑臉擺了擺手:“指教談不上,出門在外,多條朋友多條路。之前便看到兩位策馬飛馳,英姿颯爽,在下神而往之,渴望結交一番,在下郭宇飛,扶風縣、牛頭鎮人士,不知兄台……”
鐘爍臉色冷漠地說著:“在下鐘爍,他叫六子,我們都是扶風縣人士。”
郭宇飛卻是滿麵笑容:“哦?那我們還是同鄉,這可真是太巧了!”
六子則是白了郭宇飛一眼,暗自不屑:人還沒出扶風縣呢?問十個人,九個半都是同鄉,還說什麼好巧,呸!
郭宇飛自顧自地說著:“在下是位讀書人,此番準備前往州府,參加今年的科考。不知鐘兄要去何處?”
鐘爍答非所問,隨意搪塞道:“郭兄既然去州府,那咱們自然是同路的。”
郭宇飛聽到這,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這可太好了!”
鐘爍頓時起了好奇心,不解地看向郭宇飛:“郭兄為何如此高興?”
郭宇飛擺了擺手:“哎……叫郭兄顯得太客氣了,既然咱們同路而行,叫我宇飛便好。”
一旁的六子頓時不高興了,帶著不屑的語氣說道:“我們騎得的是快馬,你騎的是驢,一快一慢,誰要和你一路同行!”
鐘爍笑著拍了拍六子的肩膀,沒有出言訓斥,而是淡淡地看向郭宇飛,看他如何應對。
郭宇飛漲紅了臉,氣憤地指著六子:“你,你……我輩讀書人,不和你這般莽夫計較。”
六子瞪了郭宇飛一眼,不再與他爭辯,轉身坐在一邊吃著乾糧。
鐘爍笑著說道:“我們都是粗人,郭兄是讀書人,不要和我們一般見識。”
郭宇飛冷哼一聲,拱了拱手繼續說:“還是鐘兄你更加明事理一些。不過,在下目前有個小麻煩,還望鐘兄高義能夠出手相助。”
鐘爍正欲拒絕,卻被郭宇飛搶先說道:“鐘兄先不要急著拒絕,此事對鐘兄也是有些好處的。”
看了一眼還在吃草的馬,鐘爍閒的無聊,想著就當做是打發時間了:“願聞其詳!”
郭宇飛故作神秘地說道:“鐘兄可知前麵不遠,有一道橋,名叫‘兩道橋’。”
鐘爍搖了搖頭:“這可真是奇怪,明明隻有一道橋,為何將其稱作‘兩道橋’?”
郭宇飛看到鐘爍滿臉的疑惑,頓時心中頗為得意:“這是因為此橋處在邊界上,橋這邊在扶風縣的地界,而橋那邊在州府直管的地界。不論是上橋,還是下橋,兩邊都要收取過路錢。從扶風縣這邊上橋要交五文錢,到州府那邊下橋要交五文錢。過一道橋,要交兩道錢,因此附近的百姓將這道橋稱作‘兩道橋’。”
鐘爍不知郭宇飛說的是真是假,轉頭看向去過州府幾次的六子,隻見六子點點頭,示意郭宇飛說的不錯。
確認了事情真假,鐘爍笑了:“這事可真有意思!在下還是頭一次聽說。不過過橋收的錢又不歸我管,為何郭兄說此事與我有好處呢?”
郭宇飛繼續解釋著:“守在橋頭的差役是按人頭收錢的,三人以下,包括三人過橋錢都是五文,三人以上則要以三人為一份,每三人交五文,不足三人的也要交五文。既然鐘兄也是前往州府,不如咱們結伴過橋,各出五文錢,如何?”
六子看了郭宇飛一眼,心中雖然對他有些抵觸,但這次也沒有多說什麼。
從衣服推斷出郭宇飛手頭不寬裕,且同為讀書人的鐘爍也想幫郭宇飛一把:“既然郭兄開了口,那咱們便一道過橋。”
見談好了過橋事宜,郭宇飛又講了許多有趣的事情,講了他曾經的一番精彩過往,當然,這些精彩的事件中有多少主角是他自己,隻有他自己心裡清楚。
吃飽喝足後,三人、兩匹馬和一頭驢重新上路。
兩人一路閒聊。
鐘爍得知郭宇飛三年前曾經參加過一次科考,奈何運氣不好沒有中舉,如今是第他二次參加秋闈。
郭宇飛神情激動,說的唾沫星子亂飛:“三年前,各縣的才子彙聚州府,吟詩頌詞,熱鬨非凡,又同入貢院,奮筆疾書,博取前程,之後又遇中秋佳節,大家又一同賞明月,共飲桂花酒,好不快活!”
鐘爍有些羨慕地說道:“郭兄那時的縱情恣意可真讓人羨慕!”
可隨著一聲長長的歎息聲,郭宇飛的臉色變得落寞,語調也變得沉重:“那時的日子的確讓人羨慕,有時甚至讓人感到不真實,猶如做夢一般,可隻要是夢,終會有醒來的一天。”
“考試結束一個月後,放榜的日子到了。我懷著激動的心情前去查看,可我把榜單看了一遍又一遍,始終沒有找到我的名字。那一刻仿佛天都塌了,我心若死灰,我不甘心,我憤怒地大吼!”
頓了頓,郭宇飛繼續說道:“可不甘心又能怎樣呢?就算把喉嚨喊破又能怎樣呢?對落榜的結果沒有任何的改變。於是我推掉了好友的邀請,當然他們當時也隻是客套一番,並不是真心想要邀請我。他們知道我落榜了,又無家產傍身,便覺得我沒有了結交的價值,刻意疏遠我。這些我都能察覺到的。”
“我本以為隻有讀書人會精打細算,投機鑽營,生活了幾十年的街坊四鄰品性會好一些。可等我回到家鄉卻發現隻要是人都一樣。大家知道我落了榜,以前見麵還會笑著打招呼的鄉親,竟連話也不說了,有時就算說了話也是一番揶揄。”
“從那以後,我知道了世情冷暖,知道了人性涼薄。你沒有利益讓人所圖,你就什麼也不是!有時就算是你的親戚,也會讓你寒心……”
騎著驢的郭宇飛還在說著,但鐘爍卻沒了聽得心思。
鐘爍沉默著,雖然沒有經曆過郭宇飛說的事,但他也能體會到郭宇飛的幾分無奈。
鐘爍也讀過聖賢書,書中教人向善,也聽過家裡孫夫子講大丈夫應當為國為民的教誨,甚至道長也交給他許多東西,那是孫夫子不曾講過的權謀縱橫與鐵血無情。
那時的鐘爍還不曾理解,為什麼道長講的和書中所寫,和孫夫子講的都不一樣。
可現在聽了郭宇飛訴苦一般的講述,鐘爍開始慢慢地理解到,這個世界可能是冰冷而又殘酷的。
道長講的可能是對的!
不知不覺間,三人交了錢,踏上了那座有名的‘二道橋’,可橋上的景色一般,沒什麼可看的。
下了橋,三人就要作彆,可郭宇飛卻叫住了鐘爍:“鐘兄,看得出,你家境優渥,甚至你的小廝也比我有錢。當我提出一道過橋的想法時,你本可以冷嘲熱諷地將我轟走,可你沒有,你沒有看不起我。你維護了讀書人的自尊與我那一分可憐的尊嚴。我心裡感激你。若有朝一日,你需要我的幫助,即使粉身碎骨,我也會報答今日這份情誼!”
鐘爍想要再說些什麼,卻見郭宇飛深深地彎下腰,幾乎與地齊平:“鐘兄,咱們寧州城再見!”
“好,咱們寧州城再見!”
說罷,鐘爍大笑著轉身上馬。
六子看向郭宇飛的眼神也不再抵觸,朝著還在彎著腰的郭宇飛拱了拱手,翻身上馬。
微風拂過,兩人兩馬,心情愉悅地奔向州府—寧州城。
這是鐘爍第一次走出扶風縣的地界,走出那個溫和幸福的小窩,帶著對世界的懵懂認知,走向滾滾紅塵,去經曆屬於他自己的愛恨情仇,感受著他獨有的酸甜苦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