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親自帶他來沙盒遊戲,又是說要動手,結果不進遊戲,隻旁觀?
“不是,我不能去。”
“為什麼啊?”
“為什麼啊?”
“為什麼啊?”
顧溯源瞬間化身討人厭的“問什麼啊”提問機器人,連番追問不肯罷休。
於聲見顧溯源大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隻能祭出殺手鐧:“公司規定。”
四個冷冰冰的大字,令顧溯源無言以對,於聲迅速轉移話題:“後勤部進沙盒現場後可以采用合理手段修複bug,或者修理bug。進去之前,想清楚你是想修複,還是修理?”
顧溯源不明所以,順著於聲的話頭問:“修複和修理有什麼不同?”
不都是修嗎?
於聲掃一眼沙盒內的亂相,說:“修理是這樣。”
這位年輕的主管終於舍得伸直他那雙修長好看的腿,抬起腳就將一把被怪物甩飛的圓凳子當空劈斷,動作乾淨利索,毫不拖遝。他隨即麵無表情地蹲下身,徒手將椅子拆成一塊塊廢木頭,繼續往壁爐裡加料。壁爐裡的火燒得越來越旺,火底的爐灰也越積越多。
於聲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親身示範加解說形式的溝通,不緊不慢地從地上撿起火鉗,將柴火挑散,又用不知從哪兒找來的鏟子鏟了灰熄滅了火焰,最後將鏟子遞到顧溯源手中,說:“修複是複原,像那樣。”
他指著沙盒實境內無處不在的裂縫,解釋道:“低成本沙盒存在沙量不足導致部分空間缺失的問題,修複就是拆東牆補西牆,用影響與關聯性最小的物件填補空缺。”
而他選擇拆的東牆就是壁爐裡的爐灰。
便宜。
“用鏟子填灰?”
“嗯。補窟窿的時候,注意避免跟NPC有任何接觸。”
顧溯源覺得自己聽懂了,學會了,迫不及待想大展身手好好表現。
他感激地點頭,拍胸脯保證:“知道了,我會小心,不會受傷的!”
“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於聲指著那些怪物,多此一舉地給這位新來的員工潑下一盆涼水:“NPC是公司財產,弄壞了,財務會記我們部門賬上。”
“……”
不到一個小時的功夫,顧溯源對於聲的看法已經發生了兩次戲劇性的改變:第一次,乍看下以為輕浮花哨不靠譜,經寥寥數語的對話後有了改觀,認為對方或許是個沉靜穩重的好青年。第二次,就是此時此刻,眼前成熟穩重的好青年評分驟跌,成了個捉摸不透的摳門同事。
哦,不是同事,是領導。
更糟心了。
顧溯源重新審視於聲,那雙純粹的深瞳裡,曾經有自己腦補出來的燦爛星辰,如今星辰隕落,全都栽進了深不見底的黑洞。
遵從自己內心的感受,顧溯源實在很難繼續用欣賞的眼光去看待這位年紀輕輕就事業小成的未來領導,除了……實在無法背著良心否定對方那超乎尋常的英俊,這一副高挑挺拔的身材與一張線條分明仿佛天工雕琢的俊臉,嘖嘖,帥是真帥,怪也是真的怪。
若不是於聲穿得像個奇葩,他倒是很想用衣冠楚楚來形容對方的相貌,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情不願地承認,這人稱得上美貌的容姿與衣著打扮無關。還是那句話,他穿個垃圾袋也好看。
顧溯源:“有句話我不知當問不當問。”
“你問吧。”
“我們部門很窮嗎?”
於聲沉默半晌,給出了委婉的答複:“每一粒沙造價不菲。”
“有多不菲?”
於聲不假思索地指向那隻被自己拆了的凳子,如今隻剩下碎屑的形狀,說:“五十萬。”
顧溯源倒吸一口涼氣,手中緊握的鏟子和鏟子上的灰頓時變得沉甸甸的,仿佛自己提的是一把金鏟子,上麵托滿的也不是灰,是一疊厚厚的金箔。
於聲:“你不是想進沙盒嗎?去吧,事不宜遲。”
顧溯源彆無選擇,左看看鏟子,右看看爐灰,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滑稽極了,像是個拿錯菜鏟去乾粉刷匠活兒的大傻子。
可他能怎麼辦?
這一定是上天給與打工人的考驗。
誰又不是在為那三瓜兩棗奔波呢?
顧溯源抄起袖子,提起鏟子,抓了把灰塞進口袋,滿腦子裡就想著兩個用來自我催眠的字:乾活!
……
顧溯源當粉刷匠的過程並不順利,在不熟悉路線的古宅裡,他既要躲開沿著四壁猥瑣爬行的長舌怪物,又要儘量避免撞翻慌不擇路的同事,一路跑得焦頭爛額。穿牆而過的透明小鬼,時不時與他來個猝不及防的親密撞臉;愛甩舌流哈喇子的爬行怪,舔過的地麵濕漉粘稠,稍有不慎就能讓他摔個四腳朝天;滿口獠牙見人就吼的獅頭鷹身鳥,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從他頭頂拋下惡臭熏天的不明排泄物……
顧溯源狼狽地花了整整一個小時,才總算把虛空中的縫隙用爐灰補了個七七八八。
而這對他而言無比漫長的一個小時,終於讓他切身理解了沙漏給出的安全評價——綠色,安全。
怎麼不是呢?
這些妖魔鬼怪雖然長相凶惡,動作卻慢得像跛腿老太,它們看似隨時張開血盆大口,一副要將你生吞活剝的凶殘模樣,實則追你追得十分有技巧,永遠離抓住你隻差一點點的距離。
從場景和角色來看,這確實算得上緊張又刺激的恐怖小遊戲。
從係統維護的角度,後勤部也確實沒有強行介入救人的必要。
至於在恐怖遊戲中團建的種種好處:比如,能團結員工,增強部門凝聚力,指大家麵對共同的敵人,心理上達到了空前一致的集體認同;又比如,緩解壓力舒展情緒,指工作哪有怪物恐怖啊,多看幾眼就有十足的勇氣回去繼續上班;再比如,能增強體魄,指怪物追,你跑,怎麼不是鍛煉身體呢?
以上種種都是後話,是顧溯源跟人事正式辦理入職時,從人事口中聊出來的八卦。
而現在,他正麵臨了入職前最大的挑戰——他被抓住了,他竟然被抓住了。那些磨磨蹭蹭的怪物沒抓住正式的玩家,反而抓住了他這個臨時闖入的不速之客。
抓住它的是一台金色的複古留聲機,花朵般的喇叭腦袋原地轉著圈,在他經過的瞬間扭頭,喇叭湊近時,他覺得自己距離成為怪物的盤中餐隻有一步之遙。
情況緊急,顧溯源顧不得思考遊戲機製會不會保護他們這些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