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祈。”她很輕很慢地念他的名字。
“嗯。”
“你彆……”江稚茵將要完全睡過去,呼吸勻長,老風扇嗚嗚作響,吹散她弱到不行的喃語,“討厭我。”
聞祈緩慢直起身子坐在床側,一隻手虛虛握住她攤在腹部的左手,隨著眸子越來越沉,圈住她手腕的力道也越來越緊,像是想要短暫地留下一個標記。
“那你再愛我一點。”他說。
還遠遠不夠,還需要再等待一段時間,等這條金魚叼著鉤子再靠近一些。
他□□焚身,滿心嫉恨,隻期望被她迷戀、被全部占有。
而不是像那地鐵站的那一對父女一樣得到那一點點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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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林卓帶著他們去了一趟當地的事務所,律師說這件事並沒有那麼棘手,肇事方態度比較配合,願意賠償,隻是在金額方麵頗有微詞。
最後敲定的價格是十萬出頭,馬爺爺沒有彆的繼承人,和小馬也並未構成收養關係,隻能通過上訴爭取一下。
小馬最後還能留在原來的廢品站,馮叔見孩子可憐,平時都會專門來送飯,加上鄧林卓沒課的時候也會來瞅幾眼。
江稚茵不知道馬世聰是不是完全理解了所謂的“死”是什麼,隻是通過廢品站的大鐵門看見一個人搬著凳子
坐在屋子正中間的迷茫小孩。
他手裡拿著被削得隻剩半根的鉛筆,另一隻胳膊下麵夾著一本算術題,馮叔答應閒下來的時候繼續教他算賬。
馬世聰似乎又陷進了發呆的怪圈,靜靜望著自己的好朋友坐車離開,不知道何時會再來。
外頭一片正好的晴空,飛鳥滑過高空,日光從打開的門透進來,照暖了馬世聰的兩條腿,他死死捏著那本算術題,等老馬回來誇他。
他不是老馬的親孫子,但他的姓是老馬給的,附近的人都知道老馬有個孫子叫小馬。
可老馬再也不會騎著二輪車回來。
在小馬短暫淺薄的記憶匣子裡,他無措地翻找了很久,隻有六歲智商的腦袋就像一塊薄薄的海綿,存不下多少回憶,海綿總會吐掉一些陳舊發臟的水,再吸進新的、鮮活的。
但是在意識到老馬真的不再回來的那一刻,馬世聰拎著自己翻至打皺的算術題,坐在小的木製板凳上,想起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佝僂著身子在垃圾桶裡翻找的老人,顫顫巍巍地掀開層層疊疊的老頭衫,掏出五塊錢說可以請他吃雪糕。
然後他興衝衝跟在老人後麵撿了一路的塑料瓶,全部給了老馬。
再到後來,王奶奶身體變差,院子裡的小孩一個個都去了正規的福利機構,老馬拍拍他的頭,說,小傻子,你跟爺爺回家吧,爺爺請你吃一輩子的雪糕。
他說他不傻,他叫大聰明,老馬就給他起名叫“世聰”,用粗礪的手指摩挲他的臉,哈哈大笑,後槽牙都沒了二顆。
老馬是南鄉鎮上的人,他家不在這裡,他說自己好久沒回過家,跟小馬念叨了好幾次,說哎呀,什麼時候能回南鄉過一次新年就好了,他們那裡灌香腸、搓肉圓子,都可便宜,在海城卻一次都沒吃到過。
哎呀,什麼時候能回南鄉過一次新年就好了,他要給小馬買炮放。
哎呀,什麼時候……能回南鄉過一次新年就好了。
老馬你真是的,怎麼還沒回到南鄉過年就死了……馬世聰翻著手裡的算術題,憋著一口氣沒吸上來,抽抽了半晌。
他手裡的鉛筆掉了又被撿起,手臂痙攣著,撿起又拿不住,就又掉在了地上。
馬世聰擦擦眼淚,哽咽:“怎麼辦,我還不會寫老馬的名字啊。”
這世上總有這麼一些人,素不相識,卻擁有著濃於血的羈絆。
有人能夠拋棄自己懷胎十月掉下來的肉,也有人能把這些來自星星的孩子視若上天賜予的珍寶。
他們總說,愛人如養花。
愛人如養花。
可是有的人剪花,有的人種下彆人不要的花。
“……”
車窗被緩緩升起,江稚茵的視線受到一片濾光玻璃的阻隔,鄧林卓坐在駕駛位歎氣:“讓小馬自己待會兒吧。”
聞祈淡淡地把視線瞥到另一邊,把頭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汽車顛簸地駛離這片老城區,廢品站生鏽的大鐵門漸漸變得看不清。
聞祈從口袋裡抽出一張紙,摁在她眼角,很緩地歎了一聲:
“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