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來了人,馬爺爺領著馬世聰走了,臨走前跟聞祈打了聲招呼,後者隻點了幾下頭。
屋裡一旦靜下來,聞祈的眸子就沉了下去,黑壓壓的仿佛一口乾枯多年的井,他偏頭看了她一眼,指尖微動,似乎在盤算著什麼。
江稚茵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手裡攥著什麼東西,又熱又軟,她下意識抓緊,睜眼看見一片被雨水浸泡多年以至掉皮的天花板。
腦袋偏了偏,看見床邊坐了個人,被她抓著手,眼睫向下耷著,神色很安靜,與她對視一眼後就錯開眼向地麵看去,緋薄的嘴唇被他自己咬出一道淺淺的齒痕,喉結上下微動。
見她醒來以後,聞祈把手抽了出去,交錯□□著,什麼也沒說。
她有點懵。
難不成是夢中夢?
見過有人發酒瘋的,沒見過有人睡著發瘋的,她就睡了個囫圇覺,怎麼聞祈表情就這麼奇怪?
江稚茵坐直身子,不大理解地說:“……我夢遊欺負你了?”
聞祈的嗓音聽不出多大的異常:“沒。”
他撿起自己地上的包,頓了頓:
“你做夢了。”
“說了些亂七八糟的話。”
江稚茵不記得自己有夢囈的習慣,但是見他一副那樣的表情,真的開始懷疑起自己來。
“不好意思啊。”她揉了揉腦袋,“夢到點以前的事。”
聞祈把卷簾門往上抬出一道縫,讓屋子裡透透氣,囤積已久的燥熱空氣乍一下奔走四顧,散在屋外的燈影裡。
“你經常,”他語氣斟酌,“夢到以前的事嗎?”
如果靈魂能出竅,江稚茵真想待在旁邊聽聽自己在睡著時到底說了什麼話。
“偶爾吧,沒那麼經常。”她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環顧了一下家裡。
聞祈發出一聲很輕的“嗬”音:“我以為,你走得那麼乾脆,不會想我……們。”
他有意無意地卡一下殼,然後繼續若無其事地拍掉自己單肩包上的灰。
“馬世聰走了?”江稚茵咳嗽一聲,移開話題。
聞祈“嗯”了一聲,她立馬接話:“那我也得回家了,等馬世聰什麼時候有空,你微信聯係我,我再來教他算術。”
他不理她,拿酒精噴壺給自己的手消毒。
江稚茵不知道他怎麼一陣一陣的,情緒這樣怪異。她整理好自己睡得起皺的衣服以後撩開卷簾門往外走,一腳踩進外麵的夜裡。
身後的人嗓音敲冰戛玉,拖得慢悠悠的,跟外麵的樹影一起搖晃,叫得人心癢。
“茵茵。”他突然這麼喊,漫不經心地擦著手。
江稚茵一頓,不自覺地吞咽了一下,機械地扭頭看他,瞧見他眼睛隨唇角帶上弧度,笑意極淡,但的確在笑。
這像是一種莫名的提醒,勾著她去想好多年以前的事。
可實際上聞祈什麼也沒多說,隻叫了一聲她的小名,就把視線從她臉上移開,然後說:“路上小心。”
不知道有多少人還記得十二年前的事,但江稚茵記得,因為那段日子太特殊,仿佛用尖刀一點點地刻在人生的石碑上,落下來的塵土隨風飛揚。
那時的他們隻有彼此,冷的時候蜷縮在通鋪上抱團取暖,熱的時候把自己攤成“大”字在涼席上滾來滾去。
她記得第一次見聞祈,那是夏季的陰雨天,空氣悶,呼吸要爆炸,花壇裡的蝸牛蜿蜒著躲進灌木叢裡。
他無力地靠在花壇旁邊,耳廓流血,十指扣進泥土裡,過長的頭發遮覆在眼皮上,下麵是一雙空洞的眼睛,那是被人欺負的證明。
少年長長的鴉睫垂著,裹上雨露,稍稍偏了頭,看見撐著傘站在雨裡的她,沒有求救,也沒有發聲。
江稚茵把他扶到花壇邊坐下,強硬地把自己的傘塞給他,轉頭就擼著袖子跟那幾個小霸王挑架,大喊著他們怎麼這樣打人。
打輸了,就捂著眼睛哇哇哭,跑到王奶奶那裡罵他們欺負人。
江稚茵臉都哭皴了一塊兒,還堅持要扶著聞祈回屋子裡,一路上喋喋不休,說欺負他的人都被奶奶教訓了。
聞祈虛虛抬眼,泛著灰的眼瞳望向她青腫的小臂,抿了唇,說不出話。
因為他聾,也發不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