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裡電光石火地蹦出什麼回憶,像火柴擦過盒側時突然跳起的火花,一閃而過,江稚茵無法捕捉。
教室的儲物櫃是兩個人共用一個,各自配了鎖,同學都是單人單桌,沒有同桌的說法,都是各自找人搭夥,把多餘的書和書包往櫃子裡擱。
江稚茵是高三才轉過來的,跟班上一大半人都不熟,彆人都三下五除二找好了伴兒,她多出來的書還沒有去處,隻能擱在腳邊,上課的時候被老師踢了好幾腳,班主任抬抬眼鏡,指著她摞得有小腿高的書說:“當堂不用的書和練習冊可以擱在櫃子裡啊,放在路當中多不方便。”
江稚茵連連應好,下課後犯了難,一時摸不清有誰的櫃子還空了一個格出來。
桌麵被屈起的手指敲了幾下,聞祈往她桌子上扔了一把鑰匙,言簡意賅:“一排十三列,你拿去用。”
江稚茵怔怔拿起那把鑰匙,上麵還附著一層淡淡的暖意,她拍著他肩膀,夠著身子說:“鑰匙放你那兒吧,我身上裝不住東西,容易丟。”
聞祈不自在地動了動肩膀,把頭往一側偏了偏,她看見他的唇又抿起,發了個“嗯”的鼻音。
離得近了,他耳朵上那串耳洞看得更加清楚,像是剛打沒多久,還不太成型,甚至能看見暴力撕扯過的痕跡。
江稚茵搭在他肩上的手驀一下失重,她連呼吸都變輕,眼睫翕動好幾下,默默收回手,彎腰抱起自己的書,開了櫃子的鎖以後發現兩格都是空的,聞祈一本書都沒往裡放。
她側頭看了他一眼,他在專注地寫作業,因為戴著助聽器的緣故,很少有人跟他搭話。
胡璐恰好接水從這裡經過,看見她找到了新櫃子還為她高興:“你跟誰拚一個櫃子啊?”
江稚茵把櫃門上鎖,回頭笑笑:“聞祈,他櫃子是空的。”
“嗷。”胡璐像是習以為常,“他不訂教輔書,練習冊也隻訂了必要的一部分,書少也正常。”
江稚茵愣一下:“那老師平時講習題的話他怎麼辦?”
胡璐一撇嘴,聳了聳肩膀:“那就得問問他自己了。”
她左右觀望了一下,才湊過來小聲跟江稚茵說八卦:“他是孤兒,沒家長,是成績好才被學校收進來的,學校出了大半學費,加上每年的補助金才勉強支撐生活,哪有那麼多錢買練習冊,上次聶政豪他們去外麵吃飯還碰見他兼職。”
“就聶政豪那一雙AJ球鞋,都夠聞祈過一個月的。”胡璐長聲歎氣,“唉,世界的參差啊,有人天生住高樓,有人生來埋地底。”
鑰匙的凸起嵌入了掌心,江稚茵後知後覺感到疼痛,緩慢把手鬆開,走回自己的位置把鑰匙給了聞祈。
“我把上麵那格空出來了,你可以用。”
聞祈頭也沒回:“我用不著,你繼續用。”
江稚茵默了默,又斟酌著開口:“今天晚上,我能去你那兒待會兒嗎?”
前麵的人眉心一皺,她趕忙擺手解釋:“沒彆的意思,我就想跟鄧林卓問點事兒。”她聲音越說越小,“你又不樂意告訴我。”
聞祈寫字的手一頓,筆尖往紙麵上頂了頂,眼睛略有些失焦,表情讓江稚茵捉摸不透,不明白他在想什麼。
她發覺自己從小到大都看不懂這個人,小時候是因為聞祈不會說話,看不出他的心事也正常,現在他聽得見、也會說話了,江稚茵還是看不懂,興許是多年沒見,生分了的原因。
少年掀了唇,隻單薄地吐了三個字:“隨便你。”
晚上九點半,聞祈像以前一樣最後一個出教室、關燈、鎖門,江稚茵捏著書包帶子跟著他走,晚上視線昏暗,他住的地方又偏僻,有好多路段沒有燈,江稚茵使勁的眯著眼往前摸索,不料還是腳下踩空了一塊兒,整個人踉蹌了一下,被側邊的聞祈扯住了胳膊,往他懷裡帶。
所有的商鋪都關門了,不知道哪門哪戶的狗栓在門口忘了牽走,在悠長的深巷裡不停吠叫著,江稚茵耳尖微動,聽見他沉重又緩慢的心跳與呼吸。
她掀了眼,看見星空之下一雙與夜色即將黏在一起的黑眸,深眸半斂,視線從她的額頭掃到唇下。
在她站穩以後,聞祈鬆開了他,撇開眼睛悠悠吐字:“報應。”
“什麼?”她不解。
“誰讓你小時候一直把胡蘿卜往我碗裡扔,現在得夜盲也是活該。”
夜風習習,在擁擠的燥熱空氣中,江稚茵嗅見他身上掠過來的清涼香氣,耳邊恍若滑過一聲脆響,眼前出現一個六七歲的男孩,站在凳子上替她往窗棱上掛風鈴。
風鈴被風牽動,泠泠作響,那時的聞祈側低著頭,唇齒張合,獨獨會念一個詞:
——“茵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