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皇帝眼下看起來似乎並不疑她,反倒像是考量她。
這個念頭一旦冒起,尹賢妃壓抑多年的心思頓時浮動起來。她伏在地上,一動都不敢動,謹慎地在大腦中小心措辭。
謝小盈這幾年於宮內確實沒怎麼樹敵,唯獨一個林氏曾與謝氏起過齟齬,但很快便落了下乘。林氏雖曾得過寵,然她未在宮內掌權,出身更是低微,於延京城內毫無勢力相助。若說她有本事害了正在風頭上的謝修媛,皇帝恐怕不信。其餘嬪禦中,楊淑妃與杜婕妤都與謝氏交好,自然更無疑點。金氏雖被謝氏奪寵,但她以異族身份,能至九嬪之位已十分不易,定不敢生事。
算來算去,最有嫌疑的人,其實就是真正的幕後之人。
尹賢妃心裡早已有了答案,她比任何人都知道,那人是多麼的恨謝氏。恨到她心甘情願刀劍淬毒,恐怕巴不得親自動手,除之以後快。
隻她該不該直接告訴皇帝呢?
尹賢妃小心翼翼地抬頭,視線緩慢地攀上宗朔的雙眼。她已許多年不曾陪伴在宗朔左右,也實在拿不準,眼前的帝王,是否還是當年由她研墨添香的少年。
宗朔似乎察覺了她的情緒,竟露出一笑,他揮了揮手,讓宮殿中人全部退了出去,隨後鼓勵道:“若蘅,你想到什麼,同朕直說就是。”
看常路都從殿內離開,尹賢妃略鬆了口氣。身邊既無旁人,便說明皇帝沒有“審”她的意思,隻是單純地問。
她深吸一口氣,終究鼓起勇氣道:“回稟陛下,大行皇後殿下,恐怨恨謝妹妹已久……臣妾以為,當查一查凰安宮舊人。”
“不錯。”宗朔忍不住,竟笑了。
他的皇後妒恨他的嬪禦至深,已到了六宮中人都有所察覺的地步。偏他還以為,皇後尚能容,需維護,給了她一次又一次的機會……直至將謝小盈重傷至此。
宗朔的笑意一點點從他的臉上褪下去,男人臉色溫度全無,他開口幽幽道,“賢妃,你既知道大行皇後與謝氏不睦,為何還留凰安宮舊人於慈恩殿侍奉?朕令你管治六宮,你就是這樣替朕關照朕的嬪禦?”
他已看了所有慈恩殿宮人的口供,雖沒人說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但幾乎泰半宮人都聽到過外命婦對尹賢妃的“頌揚”,每個人都供稱,賢妃秉公處事,禦下有方,若為繼後定更賢明,因此,賢妃決不會是加害謝氏之人。
這樣的背書、這樣的美名,若說其中沒有尹賢妃的籌謀,宗朔決然不信。
尹賢妃雖神情未變,反應極快地叩首謝罪,但宗朔已起身,漠然道:“你既然也知道自己有寬縱疏忽之罪,朕若罰你,想來你該認得下。即日起,尹氏奪妃號,降嬪位,禁足三十日,你閉宮自省吧!”
幾日後,皇帝忽然以“全仁安皇後孝心”之名,準了魏國公請辭的奏本,左右衛上將軍的兵權一分為二,另擇將臣取而代之。因皇帝對仁安皇後這段時間表現出來的緬懷與心痛,眾人都以為,皇帝這是準備將國丈手中的軍權,向下過度給魏國公世子,以襄助顧家下一代子侄入朝養勢。
很快,仁安皇後靈柩發引下葬,皇帝命中書令楊守宣讀哀冊,更是步行至禁宮門外奉辭,加令百官徙至城外,哭送皇後。
禮部選了六十餘位世家俊傑為挽郎,其中還有魏國公世子的長子,世子更是親自扶棺,一路隨棺槨行至皇陵。然而,魏國公世子至皇陵方得知,皇帝竟發密旨,不許皇後葬入帝陵之中。魏國公世子大驚,當場鬨將開來。禮部侍郎安撫道:“陵寢尚未完全建成,若此時下葬,恐擾仁安皇後芳魂。”
眾人心裡其實亦是納罕,但皇帝正值壯年,帝陵修葺確實剛剛開動未經多久,先葬棺進去,確實有所妨礙。眾人一番苦勸,總算將滿麵涕淚的世子按了下來,哄回宮內向皇帝複命。
待得魏國公世子入殿覲見,早晨還滿麵哀容的皇帝,此刻卻顯得凶狠起來。他朝魏國公世子身上擲了一章本,開口道:“你先看看這個。”
世子先是茫然,待他翻開匆匆覽閱,便又眼神驚恐,陡生冷汗——那章本正是宮正司上報來的宜茹口供。
重刑之下,宜茹業已伏罪,供出仁安皇後指使她加害修媛,並道明了鉤吻來處。
皇後病危前一度命宜茹親自為她煎藥,尚藥局的人不敢違逆,宜茹便借機藏下了每一份藥中劑量並不算多、用以為皇後終前陣痛的鉤吻根,其後煎水入茶,藉此毒害修媛。
魏國公世子腿一軟,驚惶跪地,拚力叩首道:“陛下,臣與臣父決不知此事啊 !!”
戕害嬪禦事小,宮內行毒事大!魏國公一家出身武門,最知帝王忌憚。仁安皇後在世時多年無出已令顧氏一家上下愁得不知如何是好,顧言薇又在死前犯下此等重罪,縱使他家裡是世襲罔替的爵位,也扛不住謀逆不忠的罪名!
宗朔冷厲道:“你拿這奏本回去,給你父好好看看,毒害嬪禦,善妒無子,這就是你顧家養出來的好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