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2 / 2)

薑瑤卻並不覺得這是什麼耐心。

左不過是怕那小娃娃醒來吵鬨罷了。

等一切理完,便指了指外間,一行人輕巧地過去。

外間因著雨,天空還陰沉。

一盞琉璃花燈點亮。

薑瑤坐在酸枝木如意紋桌邊,手支著下頷,等青雀提朝食過來。

她不知想到什麼,有些微微出神。

紅玉一眼,又一眼地看她。

眸光總是忍不住落到薑瑤那半敞著未係的脖頸,原先那纖纖惹人的細頸經過一夜的發酵,顯得越發紫脹了,有種猙獰可怖。

不必去看都知曉她經受了什麼樣的催折,也不禁叫人猜測起那擄她之人的硬心腸。

這樣的女兒家,放在尋常人家,恐怕要尋死覓活地上吊了。

便不上吊,恐也要以淚洗麵,終身愁苦。

可麵前人卻仿佛根本不受影響似的,隻略略有些恍神。

紅玉一邊咋舌於薑瑤的“不知恥”,一邊又有些羨慕於她的自在,連她也說不明白,到底哪些多些。

正散亂著思緒,卻聽一道清又軟的聲音傳來:“紅玉,你知不知道,長安城裡有哪位貴人,眼睛下麵有疤?”

紅玉低頭,就見桌邊那小娘子半仰著頭,那雙眼清澈得見底,她還在對她比劃:“那道疤不長,大概這樣。”

紅玉愣了下,才回答:“婢子不記得,不過,若哪位小娘子眼下有疤的話,怕是不願出門。”

對方一怔,補充道:“是位郎君。”

紅玉:……

她忽而有些無奈。

對方卻似感覺到了她的意思,麵上那點氣就出來:“不是那種郎君!”

兩人對了一眼,忽而都笑出來。

紅玉笑自己居然被帶得這般荒謬,竟敢這般大膽,可不知為什麼,待在現在的薑大娘子身邊,她總是有些過分放鬆。

她整整麵色,認真想了想,還是搖頭。

於是,那小娘子便像泄了氣,趴在桌上:“這樣啊,難道我得去春日宴?”

“什麼宴?”

紅玉沒聽明白。

小娘子便揮揮她瓷白的小手:“沒什麼,跟你沒關係。”

“罷了,”她直起身子,麵上忽而又帶起精神氣起來,“你去催催青雀,朝食都帶哪兒去了,怎麼還沒來?”

“是。”

紅玉莞爾,轉身出去找青雀。

才走到廊下,就見正院的連翹打了把傘,順著紅木遊廊進來,身後還跟了個婢子模樣的人。

那人披著蓑衣,腦袋正好被連翹的傘遮了,隻隱約見手中捧著個大匣子。

紅玉隻看了一眼,便熱情地迎過去:“連娘子,怎麼這時間過來了?”

連翹正氣不太順呢,她本來在正院呆得好好的,看著大郎君和三郎君、四郎君來夫人那請安,卻被突然打發來秋桐院送人,見紅玉過來,立馬哼了一聲。

傘也不收,隻道:“喏,給你家娘子送人來呢。”

她往旁邊一讓,後麵立馬露出個人來。

一個著青衣、梳雙髻婢子模樣的人,腦袋上卻淒淒慘慘地用白紗布紮了,手上還捧著個紫檀木鏤空鷓鴣紋匣子,見紅玉看來,頭反而垂得越發下了,一副不敢見人的模樣。

紅玉驚訝:“這是……”

“我哪兒知道這是誰,反正上麵讓我送來,我便送來了。”連翹道,“現在人已送到,我便走了。”

說著,轉身當真走了。

紅玉皺了皺眉,青雀提著食盒過來,恰見到這一幕,“啐”了聲:“哪來的蹄子!來秋桐院,居然敢不來拜訪娘子一聲!”

紅玉看她一眼:“行了,收收你這脾氣,莫給娘子惹禍了。”

說著,看了那紮著白頭巾的人一樣,道:“行了,你隨我來吧。”

那人戰戰兢兢看紅玉一眼,捧著匣子跟了過去。

順著遊廊走了一小會,就進了秋桐院的正屋。

正屋內,薑瑤沒再發呆,她似乎是早就發覺了之前在外的一幕,也不說話,隻一雙桃花眼兒彎彎,看著那披著蓑衣進來的人。

那人一進來,雙膝就落了地。

蓑衣還在往下淌水,她將手中匣高高地舉了,頭卻垂下去,說了句:“求娘子救我!”

桌邊的小娘子,仿佛被水墨映了的畫。

有一瞬間,紅玉完全看不懂她在想什麼。

過了會,她似回轉過神來,道了聲:“原來你沒死。”

那一聲,似歎似喜,紅玉分不清。

隻是隱約間,她覺得,娘子是高興了的。

正院內。

長公主臉還僵著,她年紀到底大了,一夜的雨,聽得腦殼疼,此時勉強支著,想到方才那婢子進來時的場景,就有股氣直鑽到胸腔裡,令她氣怒難言。

“她居然與那姓魯的拜了堂?!”

“若我是她,當時就該一頭撞死在柱子上!她居然還敢與那浪蕩子拜堂?她知不知道拜堂意味著什麼?!”

“大郎,三郎,你們說,我們府,怎麼攤上了這麼個、這麼個不知廉、廉恥的…”

三郎君晃著扇子。

大郎君抬頭看了眼座上的長公主一眼,並未吭聲。

唯有小四郎君眨眨眼,懵懂地開口:“阿娘,拜堂為何要撞死啊?若那壞女人要撞死,為何那姓魯的不撞死?這事,可不是一個人能做了的呀?”

長公主無言以對。

她如何能跟一個七歲的小兒郎說清女子名節的事兒呢?

大郎君素來不在長公主麵前發言,此時卻突然上前一步道:“母親不必憂心,魯家既將這婢女送來,無非是告訴我們,此事我們不追究,那薑…”他頓了頓,“薑大娘子聲名便會無礙。”

“這我如何不知!可她,她昨日那般平靜,委實、委實…”

長公主實在是第一回見到這般女子,如此不將禮教、世俗放在眼裡。但凡薑瑤昨日哭哭啼啼、百般傷心,她都不會如此。

而將這樣一個不將禮教世俗放在眼裡的小娘子放府裡,她實是怕她接下來再做些什麼,毀了一府的名聲。

“不成,還是嫁了她去,高門是攀不得了,免得以後此事泄露,我們護她不住,不若找個家世普通的,萬一事發,我等還彈壓得住…”長公主扶著額,“正好,阿栩不是要辦春日宴?”

“把她帶去。”

“對了,”不知想起什麼,長公主抬起頭,“大郎、三郎,你們都離她遠些。還有二郎…”

長公主忽而想起昨日滿春堂下,那兩人交錯而過的一幕。

她心一跳,旋即立馬否定了這想法。

隻嗤之以鼻地想:

她可真是著了魔了。

二郎這樣的性子,如何會看得上這等朝三暮四、心智不堅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