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兒,宋運忽而欣慰地笑了,道:“錦秋,這回幸好你說要去救刑部侍郎家的千金,若她真有個三長兩短,按著刑部侍郎那愛女如命的性子,非得提刀上門砍了為父的頭不可。”
“父親言重了,這都是表哥的功勞,若不是他,隻怕我進去救人,也不過是葬身火海的下場!”
“是啊,多虧了臻兒……”宋運望著窗口,看著外頭斜斜的雨點出神。
其實錦秋當日是想自己進去,哪怕是救不著人同她一起死了也沒什麼。
一來,即便那姑娘的父親真的氣不過提刀上門,好歹看在她宋家為了救他女兒也折了自己的女兒這份心上,能消了氣,不至於在朝堂上給他們下絆子。宋運這些年官場沉浮,錦秋清楚得很,那是個說錯一句話就能殺頭的地方,更彆說得罪一個人了。宋運這樣沒有根基的,又是個急脾氣,得罪的人多了,今後還不知怎麼死呢,她替他怕。
二則,錦秋覺著死其實也不是多大的事兒,不就是雙眼一閉,雙腿一蹬麼?有什麼呢?能比父親讓她喝酒還叫她心酸,不能的,而且同李氏擰了這麼多年真是累了,可她又改不了自己的性子,向她服軟,那也是絕不能夠的。
“錦秋,錦秋?”宋運伸手在她眼前擺,喊她。
“啊,怎麼?”錦秋回過神來,為他扶了扶迎枕。
“每回一說到婚事你就不上心,”宋運歎了口氣,將那書合上,道:“我方才是說,這壽宴辦得好,這幾日好些個拜貼上門,是京中各家夫人要見你,改日我就讓你母親帶著你去見。”宋運說著說著,麵上喜意漸濃。
錦秋卻隻是尷尬,默默低下頭來,看著那深紫色的繡被,絲滑的緞麵竟泛著光。她想:罷了,還是不要用這些雜事煩擾父親了。
“怎麼,你自己在壽宴上遇著什麼中意的人了沒有?”宋運將那書本擱下,直了直身子,問她道。
錦秋首先就想到了那張臉,又將他在腦中劃掉,心想:這人真是陰魂不散。
“沒有,爹爹,我沒有中意的,”錦秋將頭垂得更低,望著自己那濕了一半,由妃色變為暗紅色的繡花鞋。
“錦秋,你該成婚了,不僅為你自己,更為了宋家,今日那劉夫人攜劉程過來探望我,其實他們哪是來探我,分明是來探你,聽說你今兒不在府裡,是又躲哪兒去了?這劉家世代為將,頗得聖心,你若是……”宋運意味深長道。他雙手十指交叉攏在腹部,通常要說公事時,他便會做這一手勢。
錦秋有些想笑,笑自己天真,原以為父親是想著自己,其實真正想的還是宋家。十幾年前他為了官場人脈休了結發妻子娶了李氏,如今為了宋家能有個靠山,他又打起了女兒的主意。恐怕他即便知道了劉程那些醃臢事,也會勸她與他會麵的吧?
其實對於沒有根基的宋家,這無可厚非,可錦秋心裡就是有氣,她突然抬首,直視著他:“父親真正為我想過麼?您隻知讓我去見人,可知他們都是怎樣的人?還有,我喝不得酒,您知道麼?今兒發生了什麼事,您又知道麼?”
宋運默著,抬起了一半的手陡然放下。
外頭突然起了一陣大風,吹得那半掩著的雕花楹窗嗒嗒的響,一股風鑽進來,翻動著小幾上的書頁,嘩啦啦,就連燭台上的火苗都被壓下去了,房裡忽明忽暗的,錦秋看不清父親的臉色,但知道他現在必定著惱。
她站起身來,去關窗,扯著彆的話來說:“這場雨過後便入冬了,父親要保重身子。”
“彆岔開話,你就是不願嫁人罷,”宋運果然惱了,音調就像是那窗欞沉沉關上,他食指指背輕敲玉幾,道:“辦這壽宴有一半是為了你,你怎能辜負我們這一片心?”
“爹爹,我見,那些個人我都見,”錦秋關完窗子沒再走近他,而是就站在那窗台邊,麵對著宋運。
“那你說得這般不情不願又是為何?”宋運不依不撓。
“我原本是情願的,可後來我又失望了,”錦秋靠著那窗台,一陣冰冷貼著她的背,鑽到她心裡去。
“你失望什麼?”宋運厲聲問道。
“我不覺得這世上會有什麼好男兒,爹爹,我不覺得。”
宋運抓住小幾上方才那本書往地上一摜,“嘭”的一聲,唬得錦秋身子一顫。
錦秋定了定神,反倒笑起來,望著宋運,她想:這個人終於忍不住要像十三歲那年一樣,朝自己發脾氣了。
“我不知道彆人家的公子到底是什麼樣的,但是我知道您,看著您我就失望,我就提不起勁兒來想嫁人那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