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和初用一樣的鑰匙開了這道門鎖,開門而出。
千鐘跟著他踏出門去,習慣了黑暗的眼睛忽一見亮,闔了幾下才看清,這是間堆滿了乾草的倉房。
遮門的櫃子與一排工具架子並在一處,也不惹眼。
那夜她聞見的,正是與這裡一樣悶悶的臭氣。
這已不像是在莊府了。
工具架子上擱著有幾個半新不舊的馬鞍子,每一個上麵都拿針線縫著有個顯眼的“陳”字。
“這是——”千鐘忽然想起個人來,詫異間不慎揚高了聲,忙又低了低,才問道,“這是,給京兆府馬廄裡送料草的陳九家?”
莊和初輕笑著點頭,“他在我手下直接聽差,抓捕孟大財入牢,就是他來辦的。密牢不止一個出入口,上次帶你走的,就是他家後院倉房裡這一處。”
千鐘轉頭四下看看,大概明白過來。
那夜她覺得是邁過兩道門檻,才進了一處密不透風的屋子,現在想來,該是莊和初先帶她進了這倉房,又帶她邁進那櫃子裡。
原來如此。
“您有差事找他嗎?”四下裡並沒有人聲。
今日沒派什麼差事給他,這個時辰,陳九該是去京兆府送乾草還沒回來,莊和初在架子間順手取了兩頂帷帽,遞了一個給千鐘。
“不找他,隻借他一匹馬用用。”
二人戴好遮麵的帷帽,走出倉房,院裡正是馬棚。
陳九這幾匹馬,是以租用賺點小錢的名義養起來的,最要緊,還是為第九監備著,以防有不時之需。
莊和初牽了匹不起眼的雜毛馬,從那未上鎖的後門出去,抱了千鐘上馬,將人攏在懷中,直朝城郊奔去。
陳九做著草料和租馬的營生,為著方便,家就在離城門比較近的地處,策馬不久便到了京郊一片林中。
冬日遍目枯槁,沒有豐茂的草木遮擋,最是地勢顯然易見。
莊和初將馬勒停在一地勢頗高處,接了千鐘下馬。
“要帶你看的東西,就在這裡了。”
“這裡?”千鐘撩開垂在麵前的薄絹,放眼看了又看,除了一片片光禿禿的樹杈,就是一片片前些日子積下來還未化儘的雪。
他瞞著守門的那些京兆府官差,費了這般周折帶她悄悄出來,就為了看這麼一片枯樹林子嗎?
“那日應了你,要找個風水好的地方為你爹建衣冠塚。我後來想想,若是要為你爹長奉香火,風水隻是其一,更要緊,還需得你來往方便。”
莊和初垂目朝她手中看看。
出來時,他讓她將那要安葬的碗一同帶上了,這一路她都牢牢抱在懷中。
“這片地,地契已經拿到了,你且看看,在此處下葬是否合意。若不合意也不要緊,再尋就是。”
千鐘愕然一驚,“這……這塊地?”
即便如今已過上從前做夢都不敢想的富貴日子,就是在這等富貴日子裡,千鐘也仍不敢肖想,自己竟能對這塊地挑三揀四。
“這……這可是晉國公府的地呀!聽說皇城裡好些富貴人家都眼饞這塊,晉國公一直都不肯撒手。”
“是我托了大皇子去辦的,算是他送給你的成親賀禮。”莊和初含笑說著,說得風輕雲淡。
這件事也確實辦得風輕雲淡。
晉國公府多得是比這更好的產業,這些年一直攥著這塊地不肯出讓,無非是擔心一旦擇錯了買主,一宗交易下去便會毀了這些年好不容易在朝中保持的中立之態。
前些日子拂不開皇後的麵子,晉國公府應了認千鐘為義女的事,沒想到事沒辦成,還險些搭進晉國公夫人的一條命。
可即便如此,也是在皇後那裡記著一道罪過的。
就在這麼個關口上,大皇子正好托人去傳了買地的意思,晉國公府忙就尋了說辭,稱這塊地與晉國公夫人流年犯衝,亟待出手,一口薄價就給了大皇子。
如此,既從大皇子這裡找補了皇後那處的罪過,也算就晉國公夫人受傷一事轉彎抹角地向那始作俑者表了態。
——晉國公府自認倒黴,不作追究了。
一件一舉多得的好事,自然辦得容易。
原打算忙過這陣子再與她說這事,但今日看著,於她而言,這一切還是儘早歸塵歸土的好。
“可以先將這碗淺安於此處,待日後擇個吉日,以遷梅氏祖墳之名來好好操辦。你如今有縣主尊位,可以為你爹置辦得非常風光。”
千鐘好容易緩過神來,似是認真想了想莊和初這話,而後放眼朝周遭看了又看,目光忽與一顆還零星掛果的野柿子樹遇上,定了一定,徑直走過去。
柿子樹下儘是一片萎靡的枯草,千鐘很容易便尋得一塊稱手的石頭,又在樹下擇了塊土質略鬆軟處,一下一下地挖鑿起來。
莊和初隻在不遠處靜靜看著。
看著她親手挖出個足以容下那裝著半隻瓷碗的匣子的深坑,看著她將那匣子小心翼翼放進裡麵,又一重重土捧著認真掩好。
一切歸於黃泉。
千鐘對著那不大明顯的土堆鄭重磕了三個頭,起身拍拍身上手上的土,笑著回到莊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