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恕罪,王爺息怒,小像之事,非是臣存心隱瞞。隻是,賜臣看小像是先帝的恩典,但終歸不合禮法。當年梅氏出逃後,先帝也未曾將那小像拿出,供尋人使用,許是早已銷毀也未可知,臣豈敢妄言。”
蕭承澤皺皺眉頭,好似想起些什麼,喚過立侍身後的萬喜,“先帝朝時,你就在宮裡伺候了,你見過梅氏嗎?”
“陛下抬舉奴婢了,奴婢哪有這個福分呀!”
蕭承澤又放眼在堂上堂下一掃,道出個至關重要的問題,“那便是說,現下在這裡,就隻有莊和初知道梅氏長什麼樣子了?”
何萬川在公案後一直如坐針氈,聽得這句,好像終於抱住根救命稻草。
這一聽就是個麻煩官司,在大理寺斷不了最好,何萬川正想提一句,不如今日到此為止,交給內廷去核查清楚了再議,還沒等張嘴,就聽莊和初又開了口。
“陛下容稟。誠然,世間不乏容貌相肖者,事關重大,臣隻憑一己印象,亦不敢擅斷,是與不是,可以請位人證前來,一驗便知。”
莊和初能如此篤定說出這話,定是有個現成的名字在嘴邊,蕭承澤毫不拖泥帶水問:“請誰?”
“廣泰樓的梅先生。”
這是個什麼人物,久居深宮的人一時對不上號,蕭明宣也著實愣了一下,才忽地反應過來。
“你是說,廣泰樓裡那個說書的瞎子,梅重九?”
“是。當年梅先生不遠千裡來到皇城,就是為了協助搜尋梅知雪的下落。想來他雖然目盲,說不出梅知雪的麵貌,但兄妹之間,總有些彆於外人的辦法可以辨明身份。”
梅重九是怎麼回事,謝宗雲前些日子剛把這人死去活來地審過幾遭,倒是記得比誰都清楚。
梅氏原籍寧州,出身小門小戶,當年梅氏一跑,先帝就旨令當地衙門協助抓人,同時,也讓他們將當時還居於寧州的梅重九送來皇城,提供與梅氏相關的一切線索。
後來自然是沒派上什麼用場。
一個千裡尋親無依無靠的瞎子,身無長物,偏還頗有幾分骨氣,不肯寄於莊府籬下。
他雖有說書這門手藝,可皇城裡但凡養得起說書先生的地處,無一不忌諱著他那個剛剛闖下大禍的妹妹,全都躲之不及。
那時廣泰樓隻是個籍籍無名的小酒肆,原是沒有說書先生的,梅重九挨家求到這兒來時,形容落魄已如行屍走肉一般,掌櫃的一時心軟,就把他留下了。
說來也算是一報還一報。
早些年因為梅重九,廣泰樓的生意的確是艱難了一陣,但自先帝駕崩,新君即位,皇城萬象更新,莊府這樁隻成了半截的倒黴婚事漸漸就沒人再提了。
再不久,梅重九就似一株從他鄉移來的樹木,終於在皇城裡紮好了根,生機煥發,不久便花繁葉茂,秀然於林,廣泰樓也因他而聲名鵲起,成了終日賓客滿座的大酒樓。
直到前些日子出了玉輕容那檔子的事。
梅重九人還活著,就好好關在京兆府的牢房裡,帶到大理寺來是不難,可顯然易見的是,蕭明宣並沒這個打算。
“這是大理寺,這麼多吃官家飯的在這兒,一個個都長著眼,還要讓一個瞎子來分辨,傳出去豈不是笑話?”
蕭明宣說著,抬眼朝對麵一望,正望到那時刻在等他吩咐的人。
“謝宗雲,何寺卿對皇城裡的舊事不熟,你來問。”
他早就有一肚子疑問了。
謝宗雲應聲而出,徑直走到莊和初麵前,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渾身酒氣卻分毫不帶醉意,“敢問莊大人,十年前先帝賜婚的時候,您多大年歲?”
“莊某時年十七。”莊和初答。
“梅氏又芳齡幾何?”謝宗雲又問。
“與莊某同年。”莊和初又答。
謝宗雲一笑,垂手朝堂中一指,“梅氏與您同年,您如今都二十七了,您再看看她,像二十七的嗎?”
去了昨日那些脂粉的修飾,在清透的晨光之下,越發看得一清二楚。
常年吃不飽飯的人,麵色上難免有些黯淡,但那被堵嘴布塞得圓鼓鼓的兩腮上,肌膚分明如鮮果一般光滑飽滿,一雙眼睛更是黑白分明,儘是少年人才有的澄澈明亮。
無論怎麼看,也都隻是和蕭廷俊大差不離的年紀。
莊和初卻視而不見,“容貌與年紀的關係,也不是那麼絕對的。”
早先在那孟記包子鋪裡見識過這人的一張嘴,謝宗雲對這詭辯也不意外,一笑了之,也不駁他,又一揚聲,“萬公公。”
“啊?”萬喜被叫得一怔。
“請問萬公公,宮中女官,可有不穿耳的嗎?”
“這……”宮規如鐵,明擺著的事,任誰都拿不出第二種答法,謝宗雲明知故問,萬喜也隻能如實作答,“按本朝規製,女子入宮,皆要穿耳垂珠以約束儀態,概無例外。”
“請莊大人上眼。”謝宗雲又垂手一指。
穿耳垂珠之風最初是自宮中興起的,一如所有自宮中興起的風,先是吹入高門大戶之中,再遍掃尋常百姓之家,如今雍朝女子不穿耳者,也就隻多見於塵俗之風吹不進的空門之內。
再有,就是這些野生野長一般的人了。
她這一雙耳珠生得圓潤飽滿,有無耳洞,一目了然。
“莊某淺見,耳洞乃透穿皮肉而成,應是與尋常傷口並無二致,如無外物隔阻,經久必愈,若她一直如此漂泊在外十年之久,想來——”
一旁聽著的蕭明宣忍無可忍了,“那也該有個坑!”
蕭承澤也皺眉,卻是皺在謝宗雲這兒。
“謝宗雲,裕王讓你問話,是要你問清這堂下之人究竟是不是那個梅氏。莊和初也隻是看她長得像,你揪著莊和初能問出什麼?你倒是問她啊。”
謝宗雲一滯。他從莊和初下手,就是因為不想問她。
早先在廣泰樓,他就親眼見識過裕王怎麼吃了這小叫花子的虧,那路子實在是野得很,與她對上,乾打嘴仗,能有幾分成算,謝宗雲也沒什麼把握。
可天子親口點到這事上,那定然是繞不過了。
“下官愚鈍,謝陛下賜教。”
謝宗雲好生提了提精神,剛走上前去,揪出她嘴裡那團布,不等問句什麼,人已淚汪汪地喊了起來。
“皇帝老爺饒命!我冤枉……皇帝老爺火眼金睛,上通天庭下達地府,您保準看得出來,我不是那個梅知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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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免費閱讀.[.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