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到,雖然畫得很不好,卻又畫得很像,像到即便是對著如今天底下最有權定人生死的兩個人,她還是敢毫不猶豫地點頭。
“是,這就是玉輕容。”
“除了這些,可還有彆的什麼要說嗎?”莊和初又問。
還有一件事,也是莊和初在馬車裡提醒她的,來都來了,當然要說。
千鐘忙朝座上人又一磕頭,“皇帝老爺,我知道錯了,就是天大的事,我也不該在街上劫了莊大人就跑,您饒我一回吧!我再不敢了!”
蕭承澤暗自好笑。
昨日在宮裡密見莊和初時,他已經把這小叫花子如何有勇有謀地將莊和初救出裕王魔爪,又編出一套如何說辭要幫莊和初在他麵前開脫的事,從頭到尾聽過一遍了。
今日一見,果真是個不同凡響的。
座上人正欲開口,蕭明宣一聲冷笑,把話截了去。
“原是為了這個。你這小叫花子,昨日走投無路,就編出這套什麼真臉假麵的胡話來,莊和初病糊塗了,才信了你的邪。本王且把話放在這兒,倘若大皇子帶來的玉輕容,並非是這畫中的臉,本王會連昨日的賬一同跟你清算。”
千鐘心頭顫了一顫。
這好像……
與莊和初在路上同她說好的不大一樣了。
莊和初說是讓她再救他一次,其實,也就隻是讓她說一個實話,撒兩個謊。
實話,自然就是她如何在河邊看到玉輕容那兩副麵孔的。
兩個謊,一個是說她在街上劫走他隻是為了告訴他玉輕容的這件事,另一個便是說這張畫像是他照著她的描述所畫。
照莊和初與她說好的,說完這些,她便有機會向皇上求饒昨日在街上劫走他的事,之後,無論是否當堂下判,她都會被帶出去候著。
再往後,就沒她什麼事了,隻管好好在外等著就行。
莊和初還說,無論裕王要使什麼壞,她都隻管安心待著便是,他一定怎樣帶她進來,就怎樣帶她出去。
可皇上沒吭聲,裕王不但沒說讓人把她帶出去,還要跟她清算?
有些變化,她倒是不怕,隻是這般大陣仗到底不比在街上那麼熟悉,要轉腦筋實在沒那麼容易。
沒等千鐘細細思量,莊和初已道:“陛下,王爺,玉輕容一事,畢竟涉及大皇子清譽,也關乎天家聲威。千鐘姑娘既無其他證言上呈,便讓她暫退堂外,如需問話,再行傳喚吧。”
“也——”座上人一聲“也好”剛起了個頭,又被蕭明宣斷然截去了。
“也不必這麼麻煩。”蕭明宣冷眼朝下一瞥,“這小叫花子粗鄙莽撞,滑得像個泥鰍,一會兒要是在大皇子府裡胡跑亂竄,羽林衛們怕拿不住她。莊和初,既是你帶來的人,你就把她看住了,但有分毫不軌,本王連你一同發落。”
莊和初遲疑片刻,到底應了聲是。
蕭明宣擺擺手讓他二人退開,千鐘得了莊和初點頭示意,才小心地從地上爬起來,隨著莊和初退到一旁。
“無妨,跟著我就好。”站定回身前,莊和初低低與她說。
莊和初身後是個約一人高的花架子,頂上擺著一盆打理精到的銀心吊蘭,修長濃密的枝葉倒垂下來,如瀑一般。
千鐘站在這綠瀑與莊和初之間,正遮進一片不礙眼的陰影裡。
這樣站著莊和初身後,千鐘才發現,這人乍看是單薄了些,可肩背平闊,腰身勁瘦,站在他身後,莫名就想起那夜在狂風呼號之中裹著草苫子鑽進廣泰樓後門外棚架下的感覺。
明知風雪將至,心裡卻無比踏實。
二人一退,堂中騰出空來,蕭明宣才道:“來人,請大皇子,自己,帶玉輕容進來。”
蕭明宣這一句,萬喜倒是服氣的。
照那位小祖宗一貫的脾氣,要是沒人著意點出這個“自己”,他怕是能喊上十幾二十號人一起浩浩蕩蕩地把玉輕容送上來,免不了又是一頓子扯皮。
果不其然,這句落定,又聽外麵廊下悉悉索索好一陣子,才見蕭廷俊親手摟著一個人,不情不願地在門口現身。
一個即便穿著大皇子府粗使女婢衣衫,仍難掩玲瓏身段的女人。
千鐘視線越過莊和初身側,詫異地看著。
單看這身段,她也認得出,這就是那個去河裡洗澡的玉輕容。
隻是……
這個街上傳言裡把大皇子迷丟了魂的妖女,好像並沒有在這兒過上錦衣玉食的好日子,反倒像是吃了大苦頭。
人被蕭廷俊攔腰摟在手上,幾乎是拖拽進來的,全身渾不著力,細長的脖頸無力地垂著,一頭長發胡亂地披散著,把臉遮了個嚴實。
蕭廷俊將人帶到堂中,毫不憐惜地一鬆手,任由那副玲瓏的身軀頹然軟倒在冰涼的石板地上。
女人顫然含縮雙肩,溢出一聲無意識的嬌吟。
還是活的。
千鐘站在莊和初身後,看不見他的神情,卻能瞄得見堂中其餘所有人,對麵的裕王,座上的皇上,還有皇上身邊的萬公公。
目之所及,人人都是一副驚訝模樣。
裕王府常日一應用度雖富貴豪奢,蕭明宣卻從不耽於女色,難得一雙眼睛這麼牢牢盯在這樣一個女人身上。
“這就是那個……玉輕容?”
蕭廷俊不置可否,上前來恭恭敬敬接了莊和初手中的畫像,又慢悠悠舉著畫紙轉回堂中,才道:“適才三叔不是說,要拿我交出來的人,與先生畫上的臉做比對嗎?那就請三叔親自驗看吧。”
女人趴伏在地,微微抖著,顯然是無法自行露出那張至關重要的臉的。
蕭明宣默然片刻,還是起身上前,卻不低身也不伸手,隻一抬腳,便踏上那從裙下露出的一截纖細的足踝,狠狠一碾。
“呃……”女人吃痛之下嗚咽著,本能地順著碾踏的力道朝他側蜷起來。
千鐘看得渾身一縮,還沒明白裕王這是要做什麼,就見麵前的人忽然朝旁挪了半步,一片挺拔的背影把她視線嚴嚴實實遮住了。
就在莊和初這一挪步間,蕭明宣鬆了腳,又一跨步,踏上了女人顫抖著聳起的那側肩頭。
女人顫然抬手,還未來得及做任何掙紮,就被無情地一腳踏平在地。
蕭明宣就踏著這片薄薄的肩頭,居高臨下地看她。
女人一頭烏發順滑如水,隨著痛苦間頭顱不住的掙動,順著麵部的起伏滑落兩旁,露出一張慘白中泛著潮紅的臉。
萬喜無聲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彆說是就踏在人身上的裕王,即便他站得那麼遠,也一眼就能看得出,這根本就沒有比對的必要了。
橫在堂中地上的,並不是京兆府貼滿皇城的那張明豔的麵孔。
而是一張很普通的臉。
普通得……
極不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