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太太察覺她停止按摩,問:“怎麼了?” 丫鬟結巴道:“沒,沒什麼!” 剛才似乎一陣陰風吹來。瞧,燈影還在晃蕩呢。燈座上可是罩著玻璃罩子的。彆是李老太太來了吧?今兒是頭七,老太太的魂魄要回來的,看見舅太太這樣,會不會發怒? 丫鬟寒毛豎起,加快推拿。 江大太太似乎知道她害怕,悠悠道:“怕什麼?人死如燈滅,就算魂回來了,又不能把你怎麼樣?” 丫鬟被她說的更怕了。 江玉真出去後,放慢了腳步,默默思量嫂子的話。 這門親,她不想結。 她不想跟娘家親上加親,正是因為對娘家根底儘知——江家,比李家複雜的多! 江家對子嗣的看重,比李家有過之而無不及。她哥哥江玉行先後納過五個妾,一個死了,兩個被賣,身邊還剩兩個。五個妾,統共隻生下一個庶子一個庶女。她嫂子並不像嘴上說的那麼賢惠和大度,那些妾被治得服服帖帖,一死兩賣,要說不是她嫂子的手段,她是怎麼也不信的。 還有就是:李卓航不會答應的。 他娶了江家女兒,卻未必願意將自己女兒嫁去江家,除非江如澄能像他一樣,堅持不納妾。 江氏料的一點不錯。 靈堂內,李卓航剛拒絕了大舅兄江玉行親上加親的提議。拒絕的很乾脆。他說:“請舅兄見諒。我隻有這一個女兒,擇婿時有諸多方麵要考慮,與尋常人家嫁女不同。眼下談親事還太早了些。待瑤兒長大再說吧。” 李卓航雖然沒說明嫁女要考慮哪些東西,意思很明顯:李家隻有一女,出嫁時必然要考慮家業繼承問題,最後選擇招贅也不是不可能。現在如何能定親? 江玉行雖不快,也隻得罷了。 這時,江玉真過來了。 她虔誠地在棺前跪下。 今晚頭七,婆婆要回魂! 她一點不怕,靜靜地叩下頭去,心中默禱:請母親保佑兒媳,一定要生個兒子!李家不能絕後。沒有娘家做後盾,瑤兒帶著巨額嫁妝出嫁,是禍不是福。 李卓航待她三個頭磕完、直起身後,輕輕地握住她一隻手,夫妻兩個靜靜地守在靈前。 這一生,他們都要相守。 江玉行回到客院,見妻子已經出浴,便將李卓航拒親的事告訴了她,又問妹妹的意思。 江大太太似毫不在意,道:“姑老爺慮的也在理。剛才妹妹也這們說呢。那就等幾年再看。” 看李卓航能拖到哪一天! 等李菡瑤長大,便退無可退了。 江玉行聽見妹妹也不想早議親,心裡那一點不快消失殆儘;又見剛出浴的妻子嬌豔如花,心中一熱,不由蠢蠢欲動,然又想妹妹家如今正辦喪事,倒不好出格的,於是咳嗽一聲,對妻子道:“你先歇息,我去靈堂陪他們。” 江大太太似明白他逃避,瞅他笑道:“也好。你一向關心妹妹,這時候更要在她身邊。李家那些族人一個個跟狼一樣,咱們娘家人再不幫著,妹妹更難了。” 江玉行肅然道:“說的正是。” 於是洗了把臉,再去靈堂。 李菡瑤絲毫不知這些事。 有如藍表姐的陪伴,她為祖母守喪的日子變得生動起來。隻幾天工夫,她便弄清了喪事規矩。爹娘哭靈時,她不再害怕惶恐,也會跟著嚎哭,增添喪禮氣氛;客人來靈前祭拜,她以孝孫女的身份給人磕頭還禮。 不在靈前的時候,她就拉著江如藍在祖宅裡到處轉,當然,身後跟著許多仆婦。 她們最愛去的地方是小佛堂。 李菡瑤盯上了那條蛇。 雙方混熟後,她不再怕蛇咬她,蛇見了她也不再警惕,慢吞吞的,罵它、踢它都懶得動一下。 李菡瑤跑去告訴李卓航:“爹爹,那懶蛇不跟我玩。” 李卓航心裡一動,道:“那你就想個法子,讓它跟你玩。伺候你的人每個月都有月錢拿,靠著李家過活,所以肯陪你;蛇也一樣,你好好想想。” 李菡瑤想,給蛇發月錢? 蛇是不會要銀子的,但蛇愛吃雞蛋。 李菡瑤如得傳秘訣,和江如藍對視一眼,興衝衝地趕往小佛堂,在後院牆根下找到那條灰皮黑點蛇。近期,此蛇不堪小魔女的騷擾,在屋裡供桌下棲息的時間少了,一般都縮在後院牆根下,依然未能躲過小魔女的天眼。 李菡瑤和江如藍在蛇麵前蹲下。 李菡瑤道:“你聽我的話,我給你發月錢。” 蛇無動於衷。 李菡瑤補充:“一天一個雞蛋,一月三十個。” 蛇依然不動。 江如藍補充:“將來還能漲!” 蛇把身子盤緊些,像盤香,蛇頭縮中間,大概感到這兩個女孩子不會放過它,有些怕。 李菡瑤朝江如藍抿嘴一笑。 江如藍急不可待道:“妹妹快拿出來!” 李菡瑤變戲法一樣,從身後摸出一枚雞蛋,送到蛇嘴邊,蛇頭立即盯著了——想吃! 李菡瑤得意地將雞蛋放在蛇身邊地上,然後靜靜地等著,篤定蛇會忍不住饞嘴。 很快,蛇動了,蛇頭靠近雞蛋。 李菡瑤——伸手把雞蛋拿走了。 蛇——默默地把頭縮了回去。 李菡瑤又把雞蛋放下。 蛇再次伸頭過來。 李菡瑤又把雞蛋拿走了! 蛇默默地縮頭回去。 李菡瑤又把雞蛋放下。 蛇也是有脾氣的,這次等了好長一會才慢慢靠近。李菡瑤還沒動。蛇覺得這下穩妥了,身子也動起來,尾巴探出,固定住雞蛋,張開了嘴,咬住雞蛋。 蛇嘴比雞蛋小許多,它便竭力張、再張,腮旁的皮十分柔韌,儘可能撐大、拉薄,直到將雞蛋完全包裹住。 正在這時,李菡瑤伸出白嫩小手,粗暴地掐住蛇脖子,從蛇嘴裡把雞蛋摳走了,毫不留情。 眾人驚奇地發現:那蛇頭慢慢垂下,似乎很尷尬,在地上戳了兩下,發泄般張嘴咬住一根草,緊跟著又鬆口,大概不合它口味,然後伏在地上不動了。 ——痛不欲生啊! 丫鬟們一齊笑起來。 “真好玩!” “它也難受噯。” “這蛇有靈性。” 李菡瑤往後退一步,把雞蛋放遠了些。 蛇靜等了好一會,終究還是很沒誌氣地遊過來了。 李菡瑤再後退一步,把雞蛋也往後挪了一段距離。 蛇靜靜地凝視著雞蛋,須臾,認命地再往前遊動。 李菡瑤鍥而不舍地把雞蛋往後挪。 蛇沒臉沒皮地跟著她遊。 江如藍捂著嘴笑得彎下腰。 丫鬟們先是緊張地盯著蛇,唯恐它傷害姑娘;到後來,都笑得前仰後合,說“這蛇也是饞。” 李菡瑤沒有逗弄太久,幾次過後,便沒有再拿走雞蛋。然後,她眼睜睜地看著那蛇頭尾配合,將比自己腦袋大幾倍的雞蛋整個兒吞了進去,驚叫“吞下去了!” 江如藍眼睛瞪得滴流圓,“看,一個大包!” 隻見蛇頸部位隆起一個雞蛋大的包,隨著蛇身的抖動,慢慢往下滑。忽然,那包塌了下去。蛇身繼續顫動,蛇嘴張開,竟然吐出軟噠噠一團雞蛋殼來! 李菡瑤拍著手笑起來。 “麻點真聰明!” 麻點,蛇終於有名了! 李菡瑤忘記了一天一個雞蛋的月錢承諾,又拿了一枚雞蛋來,和江如藍逗引麻點。 這次麻點學乖了,跟著她遊走。 最終,又把雞蛋吃到了嘴。 幾天過後,麻點和李菡瑤產生了默契,相處融洽。李菡瑤和江如藍閒逛時,麻點會跟著她們,隻不過麻點走的是蛇路,從花叢中、牆根下溜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