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無寂是誰?
他滿腹經綸才氣斐然,在仙域的文學大典上多次摘得桂冠。七歲時隨口吟誦的詩便被不少人稱之為絕句,每一篇文章都被謄抄數千份傳閱觀摩。
誇讚一個人對他來說,簡直是輕而易舉。
蕭無寂先是熟練地運用四字成語,短小精悍而又一針見血地表達了對她心地善良樂於助人的感激之情。
但南遙說:“我比較想聽你從多方麵的角度深入一下剖析我。”
蕭無寂沉默了一下,於是他用一大段風花雪月等隱喻,在結合一係列比擬的手法來表現南遙的正麵形象。
但南遙說:“我覺得得在深入的同時不要忘記淺出,你說得這麼文縐縐,萬一窺神鏡前有些文化不太高的修士聽不懂怎麼辦?”
【文化不高?她在說誰?】
【反正不是我啊,打小課業先生就誇我才思敏捷,我那時可勤奮好學了,每天都不恥下問,課業成績好到讓所有同窗好友都堂目結舌。】
【……?】
蕭無寂咬牙切齒,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南遙好像沒說什麼,他心中卻萌生出一股躁意。就好像有人指著他畫的太陽一會兒說不夠大一會說不夠紅,一會兒又說想要五彩斑斕的紅。
但他得忍。
因為他要以大局為重。
於是他重新又改了一版,將隱喻和淺顯的誇讚相融合最後還不忘使用藏露的手法,讓人更加記憶深刻。
這一段話滔滔不絕地完整誇獎下來,足足用了一盞茶的時間。
【不愧是蕭無寂,居然能如此流暢脫口成章。】
【天呐,我居然聽得都對這南遙姑娘產生了莫大的敬意,竟然忍不住潛然淚下。】
【這下,南遙應當滿意了吧。】
然後南遙說:“好長啊,我突然覺得還是第一版比較好。要不然咱們還是重頭再來,在第一版的基礎上再修改一下?”
“……”
蕭無寂頭一次爆發出如此強大的力量,突破了自己的極限拚了命地想要掙脫床上的陣法。
他要下床!
他要下床給這個惡女一刀!
他黑化了,他徹底黑化了,他不再是霽月清風的大師兄,而是一個改稿改到想要殺人的大惡人!
陣修碎魂被嚇得不輕,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蕭無寂體內爆發出的那股驚人的力量鎮壓了下去。
蕭無寂重重地跌回床上,咳嗽幾聲,望著慘白的天花板,像是一條放棄了生存希望的死魚。
不願再改。
陣修覺得再這麼拖下去不是問題,於是他蠱惑般的慫恿道:“你看,這惡女如此不把你放在眼裡,不如咱們二人合力殺了她,然後看著她痛哭流涕給你磕頭認錯的樣子……”
蕭無寂閉上眼,安靜許久後再次睜開。
不行。
即便自己再為氣憤,也不能做出如此之事,否則和這濫殺無辜草菅人命的惡魂又有何區彆。
正當他想著該如何將訊息藏在誇獎詞中暗中傳遞給南遙的時候,南遙卻突然說:“算了,你先歇一會兒吧。”
她倒了杯茶,然後朝他走了過來:“剛才說了那麼久,不如先喝記口茶。”
蕭無寂瞪大眼睛:“不…”
他剛張開嘴,卻發現自己好似被什麼扼住了喉嚨,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有股看不見的力量在床榻上翻湧,陣法催動,似乎是在等待著獵物。
南遙停住步子:“不?”她思索了一下,“你是不想我過來嗎?”
顯然,那陣修已經忍無可忍,他強行鑽進了蕭無寂的靈府,借著他的口說:“不,當然不是。南遙姑娘,我胸口發悶很不舒服,你可以坐在我旁邊替我看看嗎?”
南遙:“那我去搬把椅子。”
“不用。”蕭無寂聽著那陣修用自己聲音說出無比嬌柔做作的語氣,“坐在我床上就好,南遙姑娘,像你那麼心地善良的人,一定會好好照顧我的吧。”
南遙點了點頭:“你說得對。”
說著,她端著茶杯走了過來,離蕭無寂越來越近。
蕭無寂在心底拚命呐喊,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眼睜睜地看著南遙來到自己旁邊,她指了指床:“坐這兒是嗎?”
“蕭無寂”點頭:“沒錯。”
“好。”南遙答應著,她緩緩彎下腰,將茶杯遞到蕭無寂跟前。
下一秒,她捏碎了杯子,涼茶濺了出來。
南遙握住其中一枚碎片,碎片劃破手掌滲出些鮮血,她用鮮血附靈在碎片上,迅速將那尖銳處紮進了床榻之中。
“啊——!!”
隨著一聲淒厲的慘叫,黑氣源源不斷地從蕭無寂身體裡冒出。
床榻上一瞬間出現了一道金光閃閃的陣圖,那渾圓的圖案迅速擴開,眼看著就要將南遙吞入其中——
一把刀擦著南遙的臉頰過去,迎上那陣法,與金光相撞。
頃刻間,那金燦燦的陣型圖案被擊碎,化作無數粉末。
刀插進牆壁之中,刃尖離蕭無寂的鼻尖隻差毫厘。
這把刀的刀柄上繪製著竹葉紋路…是謝悼的?
南遙轉過頭,謝悼依舊坐在那,隻是腰間隻剩下一個空蕩蕩的刀鞘。他一隻胳膊搭著椅背,似乎是覺察到她的目光,稍稍抬眼同她對視。
這是南遙第一次見謝悼用自己的刀。
初識的時候他解決那些殺手,都是赤手奪過他們的刀刃。
他從來都是按刀卻不發。
這也很正常,夜隱說過,一些強者總是會有些怪癖,比如塵無心。他那把莫邪劍從不輕易召喚出來,就算召喚出來多數時候也隻是震懾一下敵人,極少情況才會拔劍。
對於這種人來說,兵器是一種象征。
他們覺得自己的武器,隻值得用在實力相匹配的強大對手麵前,若是對付什麼臭魚爛蝦都拿出來,則是對手中那把劍的侮辱。
但夜隱顯然沒有塵無心這麼講究,他向來都是隨心所欲的一個人,不然也不可能笑眯眯地看著南遙那他的斬魂刀切蘿卜。
但謝悼…在刀這方麵,和塵無心叔叔很像。
他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自己的佩刀?
黑氣在頭頂上盤旋不散,那陣修陰惻惻的聲音再一次響起:“為什麼?以你的道行…根本不可能感受到我的氣息。”
“的確感受不到,但我母親說要小記心花言巧語的男人。”南遙說,“剛才蕭無寂居然能誇我誇上整整一炷香而且還不發火,實在是太花言巧語了,所以我覺得得小心他。”
“那你紮他啊!”
黑氣沒想到自己居然在一個小丫頭身上節節敗退,他氣得有些語無倫次了:“你紮床乾什麼?”
“因為我母親說正經男人是不會喊才認識的女生上床的。”南遙叉著腰,“但考慮到蕭無寂看上去還是比較像個正經人,所以我覺得可能是床不太正經,然後我就想先捅床試試啦。”
陣修:…可惡。
陣修:原來我輸在了一個聽媽媽話的好孩子身上。
黑氣轉頭朝向謝悼:“那你呢?你也聽你母親話嗎?”
“我沒有母親。”謝悼站起身走到南遙旁邊,彎腰拔出嵌入牆中的刀。
不知道是不是蕭無寂的錯覺,那把刀在被拔下來的時候好像故意壓低了些,隻要他稍稍動彈一下,就隨時可能割斷他的鼻梁。
…怎麼感覺好像被針對了。
陣修問謝悼:“那你是怎麼發現……”
“這個啊。”謝悼收刀,語氣平靜,“因為我比較強。”
四周一片沉默。
“……”的確是隻有你才能說出來的話了。
若是尋常人說這話,陣修必定會肆無忌憚的嘲笑。但謝悼說這句話,陣修隻覺得感到一股瀕臨死亡般的壓迫感。他隻看著眼前那安靜的少年,就能回憶起昨天晚上被連捅七刀的清晰痛感。
平靜。
在那七下裡,他隻能從謝悼眼裡看到這樣兩個詞。
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在殺人的時候能露出如此平靜的表情?
或者……看他這天生敏銳地對人感知能力,萬一他甚至並不是人呢?
陣修不敢再想。
但他還苟延殘喘的想要活下去。
既然這個不行,這屋內…不是還有一個現成的祭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