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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時窈記得自己命殞之日,是元和十九年的上元節。
她記得很清楚,那時,上京城內正是鐵樹銀花,明燈千盞的好時候。
而上京城外卻河道湍急,江風蕭肅,如斧鑿刀割般撲麵而來,冰冷刺骨的江水沒過頭頂,湧進鼻腔,如墜深淵。
她被人縛住手腳推入江水,腰間綁上石塊,掙紮不得,隻能任由自己沉重的身軀墜入水中,呼吸漸弱,朝河底沉去。
最後縈繞在耳邊的是如厲鬼撕碎靈魂的咒罵。
“小賤人!老身當初就不該點頭讓我兒娶你過門。”
“列祖列宗在天有靈,我魏家怎麼就撞上你這麼個不知廉恥的蕩.婦!災星!”
“你非但克死了我家小叔,還不守婦道,跟外麵的野男人私通勾結,我們魏家成今天這般,都是你害的!”
“宋時窈,事到如今,要怨便怨你自己命不好,怪不得旁人。”
往日種種,走馬燈般從腦海中閃過,宋時窈隻記得生命儘頭,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了一抹紮眼的白,如一道微弱螢光,明滅忽閃,逐漸失了生機。
明光聚成一點,最終隻化為耳邊急切到撕心裂肺的一聲:“窈窈!”
可是,哪裡還有什麼窈窈呢?
宋時窈,已死在了元和十九年正月十五的那場寒夜之中。
*
元和十四年的春日尚有陰雨,連綿淅瀝地打在窗欞上,殘餘些許著冬日的寒意。
“宋姑娘?宋姑娘?”
幾聲試探性的低喚像是從遠方傳來,絲絲縷縷地飄進宋時窈的耳中,她略微皺眉,才發現自己的眼皮似有千斤重,強撐著力氣也隻能勉強睜開一條縫來。
那人見她隻是皺了皺眉頭,並未徹底清醒,似乎長舒了一口氣,接著便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同時,一隻手摸上了宋時窈的腰間。
陌生的氣息靠近,宋時窈飄蕩在水麵上的靈魂瞬間墜落,突如其來的失重感迫使她猛然睜眼,迷蒙的目光亦在此刻緩緩聚焦,打量四周才發覺眼前早已變了景象。
雲香霧繚,錦帳床幔,宋時窈幾乎一眼便認出,這裡是魏家,她與魏然之前的臥房。
隻是,自魏然遇襲身亡後,此處便被深受喪子之痛的魏老夫人下令封了起來,不容任何人進出。
她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況且……她分明被魏家所害,已經溺死在了城外蕭瑟的江水之中。
“宋……宋姑娘。”
正要脫下宋時窈外衣的小丫鬟紅玉沒想到她會突然睜眼,頓時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連聲音都有些顫抖。
許是將將醒來的緣故,宋時窈的腦袋昏昏沉沉,不甚清明,她強撐著沉重的眼皮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可是這一看,卻讓她瞬間冒出一層冷汗來。
宋時窈微微瞪大了雙眸,她與紅玉雖隻見過一麵,但這張臉卻早已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腦海中。
此人,是宋時窈半生噩夢的根源。
元和十四年,那時宋時窈還是待字閨中的宋府千金,恰逢魏家老夫人壽宴,母親攜她一同前去祝壽。
宋時窈本以為,一如曾經十來年,此去不過是場普通的宴席,卻不料,就是這場壽宴,徹底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