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1 / 2)

丹陽縣主 聞檀 19232 字 2024-04-05

第52章

冬去春來, 今天便是元瑾出嫁的日子, 院子裡的杏花經冬,發出了淡青帶粉的花苞, 如絲一般垂墜在枝頭。一派春日初使的景色。

整個定國公府也忙碌了起來,丫頭們布置宴席、花廳。國公爺和老夫人迎賓朋, 薛老太太等人則在一旁幫襯。一時間府中喜氣洋洋, 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元瑾則一大早就被婆子們服侍著起來,梳妝絞麵,一層層、一件件地穿好吉服,足足用一個時辰。再由太後派來的全福人給她梳頭。

全福人長著個白淨圓臉,穿著雲紋暗紅的綢襖。一看就是祥和之人。據老夫人介紹說,當年還是太子的當今聖上娶皇後,就是請她梳的頭, 來頭挺大。所以太後特地派了她來。

她拿著象牙梳, 一邊梳著元瑾未綰的頭發,一邊笑眯眯地說著吉祥話:“一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 永結同心佩,有頭又有尾, 此生共富貴。”梳好之後,還說, “小姐耳垂生得好, 一看就是個有福氣之人。嫁了靖王殿下, 日後的必定是福壽雙全。”

元瑾從銅鏡中,看到自己比往日更加嬌豔明媚的臉,一時恍惚。

來幫忙的薑氏先給了她封紅,笑著道:“承了您的吉言,勞煩嬤嬤,您先去歇息吧,一會兒等著吃席就是了。”嬤嬤亦沒有推辭,收下了封紅被丫頭帶著出去了。

崔氏卻看著女兒上妝的麵容,一時間情緒萬千湧上心頭。半晌後才開口:“一轉眼的,你竟就要嫁人了,”說著頓了頓,感慨起來,“娘還記得你生下來就瘦小,丁點大的時候還不肯喝奶。娘那時候急得整夜睡不著,後來經人提點,摻了羊奶和蜂蜜來喂你,你才肯喝。你從小一直到三歲都不離我一步,離了就會哭。”崔氏自己都眼紅了,“可憐見你嫁人了,不知道要多久見不著娘。”

屋子的丫頭們俱都是早早離了自己的老子娘的,一聽崔氏說這話,都紅了眼。

元瑾自小是獨立慣了的。再者她嫁了又不是不回來,見崔氏傷心,正欲安慰崔氏幾句,崔氏卻畫風一轉:“我又想著你不會女紅,不會廚事,光會讀那些勞什子沒用的書……便為你操心不已,怕人家靖王殿下嫌棄了你。我怎的就生了個手這麼笨的姑娘,連個鞋樣都畫不來!我想著好歹多留半年,總將該教你的都教了,再嫁也不遲。誰知道竟然這樣快……”

崔氏說著更是傷心了。

丫頭們又噗嗤笑了,薑氏道:“四弟妹不要擔心,元瑾陪嫁了二十多個丫頭婆子呢,女紅精通的不在少數,用不著她動手。再者元瑾以後便是靖王妃了,這些事總有人替她辦的。”

崔氏卻不認同地道:“做給自己丈夫的,哪能讓旁人動手。”又叮囑元瑾,“你嫁的不是旁人,而是靖王殿下。故一定要記得更加的恭敬侍奉,他以後便是你的天,庇護你周全。不可惹怒了他。你若惹了他的厭棄,娘便是再心疼你,也沒有說話的餘地。”

一開始時知道元瑾和靖王殿下的事,崔氏還是高興的。但過得久了,她又想到這夫家如此顯赫,女兒若在夫家受了委屈,娘家連個能給她撐腰的人都沒有。她又怕了起來。

崔氏現在隱隱有些後悔,她是想女兒嫁得好。但她又覺得,嫁個家境殷實的新科進士,或者四五品官的嫡子便夠了。一下就來個身份這麼嚇人,女兒豈不是凡事隻能忍讓。便是嫁給裴子清,若是有事,老夫人或者國公爺還能幫一句嘴呢。但是靖王殿下呢,誰人敢說。

靖王殿下的身份,在他們這些山西人眼中尤為不同。他是山西的保護神,是個傳說中才有的傳奇人物。是絕對高高在上不可觸及的人。如今這樣的人,娶了她女兒……

崔氏還是兩腿發軟。

元瑾隻能笑笑說:“娘,我都記得了。”她能理解崔氏這種,越臨頭了,反而越害怕的心情。

不一會兒,老夫人、薛老太太等都過來跟她說了話,無一例外叮囑她雖是高嫁,但這嫁得太高,婚後便更要謹慎,小心伺候靖王殿下。唯獨薑氏不同,笑著同她說:“三嬸母倒覺得,你亦不必拘束。殿下既不顧身份之彆娶了你。那便是喜歡你這個樣子,太過拘束,反倒失了趣。”

元瑾卻根本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反正讓她做卑微恭敬之態,她也做不出來,便這樣吧。

到了午宴的時候,眾人皆先去吃飯了。元瑾由幾個丫頭守著,不敢多吃,隻能吃幾口芝麻花生的湯圓。

一個瘦削高挑的身影這時候站到了門口。

他靜靜地斜倚著門框,看著元瑾吃了會兒湯圓。

“您吃三個就夠了,不能再多吃了。”紫蘇見她已經吃了三個,要將她的碗端走。

元瑾卻還正餓得緊,她自起後就水米未沾了。央道:“好紫蘇,我再多吃兩個,兩個就是了。”

紫蘇笑道:“不可壞了規矩。”還是端走了湯圓。

元瑾就微微歎了口氣,她什麼時候為一口吃的,這樣求過人!卻聽到門口傳來一聲低笑,她抬頭一看,藍色右衽長袍,比女子還要秀美精致的臉,他正看著她,不是聞玉是誰。

聞玉卻對紫蘇道:“你先退下吧,這裡由我看著就是。”

紫蘇猶豫了下,將桌上炕幾上都看過了,沒有彆的吃食,才帶著丫頭退出去了。

聞玉才走過來,元瑾則有些不滿道:“作甚的來笑話你姐姐了。”

聞玉卻不作言語,而是從懷中拿出了一個掐金填漆的盒子出來,他將它打開了,原是是個精巧的四格攢盒,分開放了牛肉乾、棗泥雲片糕、芝麻酥餅和窩絲糖。

“知道姐姐吃不著東西,才給你拿來。”聞玉說著,元瑾已經麵露欣喜,從他手上拿走了盒子。

她先吃了個大概,也沒多吃。笑著將盒子還了他:“不枉姐姐平日疼你。”又問,“你怎的不吃飯來看我?”

“我還不餓。”他隨口道,看著她一身正紅色繡麒麟紋的吉服,稱得她膚如雪,眼若盈春。他心裡又不好受起來。不知道為何,雖然明知這是計策,姐姐與靖王不會發生什麼,但他心裡還有有種莫名的不安。仿佛姐姐若是嫁了過去,那一切就不受他們的控製了一般。

“雖然說過許多次,但還是想跟姐姐說。一切都要以你的周全為先,不可為了我,做些以身犯險的事。”薛聞玉叮囑道,“靖王那裡勢必是龍潭虎穴,姐姐不要掉以輕心。”

元瑾隻是隨口道了聲知道,很多時候,不以身犯險是不可能得到回報的。

薛聞玉見她不在意,繼續麵無表情地說:“你若有個閃失,我會殺光這些人,然後自殺。”

元瑾被他這句話嚇了一嚇,抬起頭看著他,見他眉眼之間很是平靜。笑著揉了揉他的頭:“你當自己還小呢,說什麼傻話。”

薛聞玉聽了,隻是扯了扯嘴角,並不辯解。

元瑾則不想跟他談論靖王的事,她看到多寶格上的圍棋,又想到等待漫長,就道:“還要等到黃昏才會走,不如你陪我下兩盤棋吧。”

薛聞玉應好,元瑾便拿了棋盤擺開。依舊是她執白子,他執黑子。元瑾一邊走棋一邊說:“聞玉,政局如棋局,萬般變數,你猜不透也摸不透,你唯一能做的,便是主動布局、出擊。否則,隻會被彆人當做弱羊吞噬。”

她說的時候,已經用白子,堵死了他的生門。

“這局你輸了。”她微笑著說。

過了晌午,已近黃昏。

雖然天還未黑,但怕來不及,定國公府早早地開始點起了燈籠。

賓客流水一樣的進。畢竟是靖王殿下娶親,各路人馬都來湊熱鬨,想看看未來靖王妃的風姿,接了請帖的便沒有不來的。因此人聲鼎沸實在是熱鬨極了。

越是近黃昏,眾人就越翹首以盼靖王殿下的到來。許多人都聚集到了影壁來。

這時候,定國公府的外麵整齊劃一地跑來一列軍隊。領頭的人騎著駿馬,他籲了一聲跳下馬後,將韁繩扔給旁邊的小廝。

眾人便以為是靖王殿下來了,一陣喧嘩。

薛讓早便在門口等候,一看來人麵容俊美不似凡人,穿著件暗紅色的素紋長袍,眉目清冷。卻是魏永侯爺顧珩。

薛讓一向跟他關係好,就笑道:“侯爺今兒是怎的,帶著你的兄弟一起來喝喜酒?”他打趣他,“我可要先說清楚,每個人都要隨份子錢,不能你一個帶他們這麼多個。”

“你就彆貧了。”顧珩走上台階,“殿下馬上就要來迎親了,你這府上的防衛怕是不夠。“他伸手一揮,身後的軍隊便湧入了定國公府內,薛讓數來恐怕有三百人。原來顧珩是來先給殿下布置護衛的。

靖王殿下身邊一向危機四伏,更何況是這樣迎來送往的場合。所以薛讓也沒說什麼,搭著顧珩的肩:“來來侯爺,進我府喝杯喜酒吧。”

顧珩卻拒絕了:“太陽都快要落山了,怕是來不及喝酒了。等殿下把人接走再喝也不遲。”

他看帶來的侍衛站到了兩側,將賓朋都分隔開。

大家心中都有預料,知道靖王殿下怕是要來了。

這時候,遠處的鞭炮、鑼鼓聲才漸漸響起來。有在胡同口等著的小廝氣喘籲籲地跑回來:“靖王殿下來了!”

薛讓立刻就振奮起來,扯了扯自己的衣袍,趕緊跨出大門去。隻見胡同口上,先前的軍隊已經跑入,將胡同的另一口封住,又將巷子團團圍住。朱槙騎馬而入,跟著的是親迎的八抬大轎子。緊跟進來的軍隊,又迅速將胡同口另一端封住。能看得出,這些都是靖王殿下的親兵。

朱槙下了馬帶著隨從走來,他今日著藩王冕服,玄色上兩臂繡四爪蟠龍,玉革帶,戴翼善冠。眉濃如刀鋒,英俊而深邃的眉目。他平日不甚打扮,一旦注意著裝起來,便有種逼人的英俊。又因是喜慶之日,

“殿下。”薛讓立刻就想跪他,朱槙卻扶了他一把,笑道:“今日就不必跪了。”

薛讓嘿嘿一笑,也毫無愧疚地免了這禮。

靖王殿下身份特殊,即便是要娶元瑾,也是不能跪他們的。但畢竟今日特殊嘛。

薛讓剛隻看到靖王,現一抬頭,居然看到,跟在靖王殿下背後來親迎的,是太子朱詢和淇國公曹汶。

朱詢還一臉微笑地看著他:“國公爺,許久不見?”

薛讓被嚇了一跳。

怎麼朱詢跟著靖王來迎親了,他們二人不是……水火不容嗎?怎麼太子殿下,還笑著跟他打招呼?

難道朱詢腦子被驢踢了?

在場諸位賓朋也一愣,都紛紛跪下,拜見了靖王殿下和太子殿下。

“殿下,這……”薛讓一頓。

朱詢一笑:“國公爺不歡迎我不成?”

“殿下哪裡話!”薛讓賠笑著看了靖王一眼,想讓靖王殿下拿個主意。

朱槙就含笑道:“太子今日無事,故跟著我來親迎。不必太費心,緊著開始吧。”

他大步朝前走,對於帶著朱詢一起來這事,似乎也沒覺得有什麼。

朱槙自然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帶著這麼多軍隊和侍衛呢,誰敢如何呢,不要命了不成?

至於朱詢究竟打什麼主意,這根本不重要。他若今兒敢壞自己的事,朱槙會叫他後悔一輩子。

薛讓抹了把腦門的汗,什麼叫做‘不必太費心’,靖王殿下您倒是不覷,畢竟太子殿下在您麵前還得往後排一位,但他一個小小國公,怎麼敢不對太子殿下‘太費心’。

薛讓想找顧珩為自己頂一下,但一眼看去,已經找不到那家夥的蹤跡。

他跑得倒是快!

薛讓隻能硬著頭皮,先帶靖王去正堂。再在花廳另外安了一桌,獨辟給朱詢和淇國公用。

其實顧珩並沒有去彆處,他隻是奉了朱槙的令,帶著人去守鎖綠軒罷了。

這時候魚龍混雜的,殿下怕薛二姑娘會因他出什麼事。

顧珩聽著遠遠的鑼鼓響,有些百無聊賴,又有些意興闌珊。

其實他亦是渴望成親的,渴望娶心愛的那個女子。隻是無處找到她,娶彆的人,又有什麼意思。

鑼鼓響便是靖王來了,雖然傳話的人還沒來,他亦招手叫了外麵的婆子:“去裡頭傳個話,就說靖王殿下已經到了。”

元瑾很快便知道了。

下到一半的棋局停了,梳頭媳婦要把最後的鳳冠給元瑾戴上。

這東西足有三、四斤重,怕元瑾受不住,便在最後才戴。

元瑾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頭發被完全梳起,露出修長,皎潔的脖頸。再帶紅寶石耳墜兒,在頸側晃漾,越發襯得她比往常明豔,徒然大了兩歲的樣子。讓她想到自己從前的模樣。

太後教導她:“不管你是喜笑嗔罵,總之,不能讓彆人知道你在想什麼。”

若是太後知道,她將要嫁給靖王了,恐怕會氣得從棺材裡跳出來吧。

元瑾想著,握緊了那根皇後賞賜的海棠簪子,但是她必須這麼做。

同時,她的心亦跳得很快。不知道是因要嫁給靖王了,還是因要開始真正的計劃了。

元瑾想,怕是兩個都有罷。

朱槙,朱槙,再讓她重來十回,她都想不到,自己竟然要嫁給這個人。

她被全福人扶出了鎖綠軒,門口顧珩正站著等她。元瑾看了他一眼,心道他怎麼在這兒!麵上平靜地笑了笑道:“魏永侯爺竟也來了。”

自顧珩冷靜思考過,知道元瑾不可能是她之後,顧珩的態度反倒坦蕩了,隻當薛二小姐是個陌生人罷了。

其實有的時候,一個人看不清東西,反而對彆的感覺更敏銳。

隻是顧珩忽視了自己這種感覺,

他笑道:“我奉殿下之命來的,薛二小姐隨侍衛去吧。”他還要監督著侍衛們搬嫁妝箱子,打算晚上再去和薛讓痛飲,反正今兒也不愁酒喝。

元瑾沒有多說,帶著丫頭離開了。

顧珩見元瑾走了,才走進了院子。有些元瑾慣用的東西亦是嫁妝,已經裝好了放在箱籠裡,被侍衛們一一搬了出去。但屋中似乎還有幾個丫頭在收拾東西。

顧珩走了進去,看了看這閨房,明顯已經空落了許多。

他對正在收瓷器的丫頭道:“你們拿那個做什麼?”

丫頭一屈身:“大人,這些是要收起來,等小姐回來用的。”

原來隻是收起來,顧珩還怕是她們沒收完,畢竟嫁妝馬上就要抬走了。

他四處一看,便看到小幾上竟擺著個未下完的棋局。白玉粒粒明潤,黑玉沉如墨色。他瞧那棋局,越瞧越覺得有些眼熟,卻說不上來是哪裡眼熟。就問:“你們家二小姐,還會下棋?”

方才答話的丫頭又回道:“正是呢,咱們二小姐的棋下得極好。”

顧珩走到了小幾旁邊。看著白玉的棋子,突然想起以前的事。

阿沅剛把自己撿回去不久的時候。他發現她非常的喜歡下棋,但平日跟她下棋的小丫頭被關起來了,她就跟他說:“我的丫頭被關進去了,沒人同我下棋,你陪我下棋吧?”

他卻不說話。

她就有些生氣了,說他:“你這榆木疙瘩,究竟下不下的,怎麼話也不說一句!”

她一向倔強,催促他必須陪自己下棋,否則就要把他扔出去自生自滅。

於是顧珩終於,淡淡地開口:“……你確定,要一個瞎子陪你下棋?”

他覺得她是無理取鬨,他連棋子都看不清楚,怎麼陪她下棋?

她卻笑著說:“瞎子有什麼不能下的。每個黑子,我都讓人刻一個圓圈做記號,你摸索著記號,不就能下了麼。”她說著,興致勃勃地叫人回去拿了棋盤和棋子來。

在摸著黑子的瞬間,顧珩覺得,心中又有所觸動。

他之前覺得,自己眼睛不好就成了廢物,可是她卻告訴他,若眼睛不行,便用彆的方式解決問題,譬如觸覺,天無絕人之路,他絕不應該自怨自艾。

雖然她本身是無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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