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瑾笑了笑:“祖母可是在擔憂?”
“就是尋常人家見婆婆也得慎重,更何況你婆婆還是當今太後。”老夫人道,“我派人去靖王殿下那裡傳過話,說太後宣你入宮覲見,隻是殿下未給派人給我回信,也不曉得他究竟知道沒有。”
“殿下知道了又能如何。”元瑾不甚在意。
老夫人卻說:“知道了便能跟太後打聲招呼,免得為難了你!罷了,現下也來不及了。”
這次是奉了太後懿旨進宮。馬車經過午門也沒有停,徑直行駛了進去,從夾道直接通往坤寧宮,在宮門外下了馬車。
宮人進去通稟後,便有太監出來宣:“請定國公府老夫人、二小姐覲見——”
老夫人才攜著她走進去,隻見宮中富麗堂皇,十分貴氣。比之旁的宮殿不同,正殿竟供了一尊菩薩,擺了香爐、木魚和貢品。過了屏風和幔帳,才看到內間。
淑太後正坐在羅漢床上,頭戴翡翠眉勒,壽字金簪,身著檀色祥雲紋緙絲褙子,竟是尋常的婦人打扮。
老夫人帶著她給淑太後行禮,元瑾道:“太後娘娘萬安。”
淑太後將她上下打量了許久,才語氣輕柔地道:“上次宮中見到二姑娘,竟未將你看清楚過。如今看來,倒的確是個美人,難怪槙兒會喜歡。”
這話倒聽不出,淑太後究竟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元瑾了。
不過元瑾覺得,應該是不喜歡的。畢竟淑太後給朱槙找的好好的貴女他不喜歡,竟突然向一個出身不正的繼小姐提親,還沒和她商量一聲,她還是從旁人口中知道的這件事。再者以自己的身份,本隻能給靖王做侍妾罷了,娶來做正妻是不夠的。
“太後娘娘謬讚了。”元瑾道。
她一直維持著行禮的姿勢,因為淑太後沒有讓她起身。
果然就是不喜歡她的。
老夫人在旁看著,連忙笑道打圓場:“說來娘娘怕是不信,阿瑾同殿下相識的時候,還不知道殿下是靖王呢!”
淑太後嗯了一聲,卻沒有繼續接話,而是喝了一口參茶。
正是僵持的時候,外麵卻突然有通傳的聲音:“靖王殿下到——”
淑太後聽到後放下了茶杯,露出幾分驚愕的神色。朱槙怎麼會突然來了?
朱槙竟然來了!
元瑾因保持行禮的姿勢,眼睛也隻能看著地麵。便看到宮人們紛紛跪下,一雙做工精致的皂靴走到自己身邊,朱槙先向淑太後行了禮,才叫了宮人齊身。
淑太後就道:“尋常你不是這裡忙,就是那裡忙,怎的今日有空過來!”
朱槙笑道:“今日得空罷了。”
他的聲音就在身側,低沉中略帶幾分柔和。
說完之後後,他的一隻乾淨寬厚的手伸到了元瑾麵前,要扶她起來。一如那日她跌倒在雪地裡。
元瑾自然明白過來,朱槙是過來給她撐場子的。
他得了老夫人的信,但沒有回複,因為已經打算好了直接過來。
但是太後沒叫她起,元瑾也不能妄動。隻是朱槙的手也沒有收回去。
太後看到這裡,隻得歎了口氣道:“你起來吧。”
元瑾才應喏,扶著朱槙的手站了起來。
朱槙將元瑾扶起之後就放開了她。宮婢已經搬了幾把東坡椅進來,幾人都坐下,元瑾才看向朱槙。
他進宮便都是著親王服製,緋紅長袍玉革帶,襯得他英俊不凡,氣度如鬆。看到元瑾看向他,朱槙以為她是仍然不安,就笑著向她微微點頭。
似乎是在示意,有他在這裡,她便不用擔憂。
元瑾回過頭,淑太後才緊接著,問她女紅針黹,識字斷文,生父母的出身。得知元瑾熟讀四書五經,頗有才學後,淑太後才稍微點頭,算勉強認可了這個兒媳,當然也可能是朱槙在鎮場,她不好再問什麼刁鑽的話了。
“不知二姑娘今年歲數幾何?”淑太後最後問道。
朱槙今年已經虛歲二十八了,仍無子嗣,淑太後也是希望他早日成親的。
聽老夫人說元瑾虛歲十五,淑太後若有所思:“那便是說,還有半年才及笄?”女子多及笄之後才出嫁。她轉向朱槙,“若我未記錯的話,接下來你要駐守兩年寧夏?”
朱槙頷首:“土默特部有死灰複燃之勢,自二月起,我便要去寧夏衛駐守了。”
老夫人也明白了淑太後的意思:“那豈不是,親事就要拖兩年?”
“既二姑娘隻有半年及笄了。”淑太後卻笑了笑道,“我看,倒不如現在就準備完婚。免得拖延這麼久。”她看向朱槙,“槙兒意下如何?”
朱槙略微一笑,既沒有說答應,也沒有說不答應。隻是道:“她還小了一些。”
元瑾心道,這是自然的,他比她足足大了十三歲。
但是除了這句,朱槙也沒說彆的拒絕的話。
“這無妨!禮先有了,彆的再說就是。”淑太後卻覺得這個不重要,看元瑾也更順眼了,畢竟朱槙願意娶才是最重要的,她就問老夫人,“老夫人覺得怎麼樣?先成了禮,等槙兒去了邊疆,二姑娘便仍然跟你們在一起,再等他回來就是了。”
老夫人當然也希望越快越好,夜長夢多。誰知道靖王殿下去寧夏衛兩年會發生什麼變數呢!
老夫人也笑道:“娘娘說的自然好!再拖兩年終究不好,我回去便告訴國公爺您的意思,可以先操辦起來。”
自然,沒有人問元瑾的意思。
元瑾心中腹誹,竟然這麼快,她本以為能拖半年,到時候再想法子推脫的!
她不想嫁給靖王,若她嫁了安穩在他身邊過日子,自然過不去自己心裡家仇的那一關。但若她嫁了留在他身邊報仇,說真的,她不想用這種小人行徑對付他。
但來得這麼快,恐怕是真的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元瑾袖中的手指微微握緊,看來隻能到時候見機行事了。
接下來,淑太後要和老夫人詳細商議,朱槙便帶著元瑾出來了。
“殿下,這事是不是操之過急了?”元瑾出來便低聲問他。“我現在還未及笄,倒不如等你去邊疆兩年之後回來,我們再論親事吧。”
朱槙看了她一眼,道:“你怕嗎?”
怕……怕什麼?
元瑾還未反應過來,就聽朱槙繼續道:“不用怕,隻是先成親罷了。以後你就可以在我的名頭下護著,比給你一個玉佩安全多了,不是彆的什麼事……所以,你大可放心。”
元瑾才明白他在說什麼,饒是她也臉一紅,急急道:“我不是說這個!”
朱槙卻笑笑,她自從知道她的身份之後,就一直在他麵前有些拘謹。眼下瞪著他,水潤的眼眸露出幾分惱意,才是恢複了之前生龍活虎的樣子。
“那就沒什麼說的了。”朱槙柔和地道,“我還要去見皇上,有急事要說,故不能陪你,叫宮婢領著你在禦花園裡轉轉,可好?”
元瑾沒說答不答應,朱槙就伸手,招了個宮婢過來吩咐了幾句,又留了兩個侍衛,才離開了坤寧宮。
元瑾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微微一歎。
她心裡告訴自己,這個人是權勢滔天的西北靖王,是她的仇人朱槙。但是每每和他相處,又覺得他還是那個陳慎。
禦花園其實沒什麼可看的,元瑾從小看到大,故隻是停在紅梅林外停住。
凜冬將過,紅梅也漸漸凋萎,雪地上徒留殘紅。
她突然想起,這片紅梅林還是姑母種下的,姑母喜歡紅梅,便在禦花園和慈寧宮都種了許多。每年冬天紅梅怒放的時候,姑母都會吩咐宮人折來,放在她宮中的各個角落。
正所謂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元看著凋萎的梅枝,正在出神,卻聽到身後傳來許多腳步聲。
她回過頭,看到一行宮人抬著轎攆經過禦花園。那轎攆之中竟坐著太子朱詢。元瑾和幾個宮婢侍衛便退到一旁,屈膝跪下,本來是準備等人過去再走的。誰知那轎攆之中,卻傳來了一聲:“慢。”
伺候的大太監喊了聲落轎。轎落,身著一身玉白長袍,束玉冠,麵容俊秀的太子殿下從壓低的轎攆中跨了出來。他一開始並非發現元瑾,而是先出神地看了會兒紅梅。
他嘴角微抿,沒有人出聲,也沒有人知道這位當今太子在想什麼。
等到最後他終於收回目光,落到了旁邊屈膝跪著的元瑾身上。
朱詢走到了她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她麵容雪白瑩潤,黑瞳如墨,烏發梳得整整齊齊,戴赤金嵌玉,細金流蘇的寶結,又係著一件大紅漳絨嵌毛邊的鬥篷,竟顯得像個雪娃娃一般,精致漂亮。能讓朱槙看上,果然容色不俗。
他瞳孔略微一縮,便從那個流露情緒的朱詢,重新變回了心思縝密的太子爺。
朱詢笑道:“原是薛二姑娘進宮了,不過薛二姑娘何必跪我,想來日後,我怕還要叫你一聲叔嬸呢。”
叫她叔嬸?
元瑾覺得,嫁給朱槙還是有個好處,那就是她的輩分終於對了。
朱詢跟她說話的語氣非常和煦,想來是直接將她劃為了靖王的心腹一係。他自小就有個特點,一旦他對什麼人戒備了,麵上他就會顯得非常溫和有禮,讓人喪失警惕。
元瑾站了起來,道:“太子殿下客氣,您將來若繼承大統,我等都是您的子民,哪裡有什麼叔嬸不叔嬸的。”
她語氣恭敬,也讓朱詢看不出端倪。
“薛二姑娘嫁了靖王殿下,自然是我的叔嬸了。”朱詢卻又道:“不過,薛二小姐恐怕還是要小心些啊。我叔叔之前曾娶過一次親的。隻是那位先靖王妃……似乎去得早了一些。”
這元瑾倒是聽說過,朱槙十九歲的時候,皇帝曾給他賜過一次婚,還是一個世家貴女。不過那女子隻嫁了靖王半年便因病去世。花信之年突然去世,死得是有些蹊蹺。
朱詢突然提起這個,是什麼意思?他想說什麼?
元瑾看向朱詢。
他麵如冠玉,俊雅溫潤,一如往常什麼都看不出來。
元瑾屈身道:“多謝太子提點。”
朱詢又笑了笑:“薛二姑娘既是我將來的叔嬸,又何必客氣言謝。”
他是非常樂於看到,朱槙娶一個對他毫無幫助的人的。娶薛二姑娘這樣家世一般的女子,總比娶什麼淇國公家的嫡女好多了,同時還能給朱槙添一些堵,朱詢非常樂意。
說完這些,他才又上了轎攆。略一招手,轎攆便起駕了。
元瑾目送他離開,隻是心中仍然思索。朱詢提起前靖王妃,究竟是何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