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2 / 2)

香奩琳琅 尤四姐 8628 字 2024-04-05

李宣凜微歎了口氣,“殿下與小娘子定親之後,官家便對我有了防備,像這等機要,再沒有傳召過我。但今日我正好在東華門巡視,聽戍守的班值說韓嚴兩位相公奉召入禁中,我就留了個心,暗中向嚴參政打聽了一回。”

仿佛命運審判般,儀王背上沁出汗來,幾乎浸透了中衣。他兩手扣著茶案邊緣,緊張地追問:“官家心裡的人選,是誰?”

這個節骨眼上,仿佛每個兄弟都有可能,是生還是死,就要見分曉了。

緊緊盯著李宣凜的臉,儀王期盼能從他眼裡看見釋然,但是沒有。絕望和灰心慢慢爬上心頭,他開始有了不好的預感,甚至有些害怕他將那個人選說出口。可是不親耳聽見又不死心,最後又追問一遍,才見他蘸了茶水,在桌麵上寫下了一個“三”。

“三哥?壽春郡王?”他簡直有些難以置信,雖然他一向覺得那人深藏不露,但若說他有什麼建樹,卻也談不上。他心裡充斥著巨大的不平,白著臉道,“官家究竟是怎麼想的,寧願選那個假道學,也不肯把江山交到我手上。我曾經以為他傾向於大哥,大哥不成事了,四哥也有可能,結果竟是他嗎?”說著抬起眼,望向對麵的李宣凜,“俞白,你這消息究竟準不準,嚴參政會不會有意誆騙你?”

李宣凜說不會,“當年他在陝州任安撫使時,我曾救過他一命,有這樣的交情在,他是絕不會騙我的。”

緊繃的肩背一瞬頹然,儀王悲憤、失望、大惑不解,最後也隻能無奈苦笑,“我是元後所生,原該是兄弟之中最尊貴的,這些年為官家鞍前馬後,結果將來竟要對那不起眼的李霽恒俯首稱臣,我不甘心。”

李宣凜蹙眉望著他,半晌道:“殿下稍安勿躁,未到正式頒詔的時候,一切還有轉圜。”

儀王搖頭,“能有什麼轉圜,官家決定的事,鮮少會更改,內閣一直催促著立太子,如今給了他們人選,料他們也不會執意反對。”

既然他能夠接受這個結果,李宣凜便也不諱言了,“這陣子官家的種種決定,確實對殿下很不利,單說重審豫章郡王的案子,就讓我十分不解,為什麼好好的,忽然翻起舊賬來。其後豫章郡王恢複爵位,官家卻不曾怪罪殿下失察,一切都是繞開殿下辦的,這不合常理,殿下不覺得其中有隱情嗎?”

關於這件事,儀王其實已經惴惴了好幾日,他以為官家會追究,結果卻沒有,難道這次的擔待,權當不能冊立他為太子的安撫嗎?還有為大哥翻案的事,居然不曾從彌光那裡聽見任何消息,看來這閹賊早就嗅出了味道,已經打算與他割席了。

但他不死心,他還要求證,問明彌光,官家是否果真打算冊立三哥。一想起自己辛苦多年,最後竟被樣樣皆不出挑的李霽恒奪了太子之位,他便怒火中燒。這四月的天氣,酒閣子裡仿佛燃了炭一樣,簡直要把他整個神思、整個身子都燒化了。

擱在桌上的手緊緊握成了拳,諸多盤算在他腦子裡車輪一樣碾壓過,他思忖良久終於抬起眼望向李宣凜,“若是我不爭這太子之位,你覺得我還有退路嗎?”

這話問得言不由衷,因為他根本不可能不爭。但眼下局麵,李宣凜必須照著他的思路辦事,最後一把柴,也得添得漂亮。

緩了緩心神,他沉澱下來,由衷道:“如果殿下從來不曾在諸皇子中出頭,從來不曾有過威望,或許殿下還有退路。可惜這滿朝文武,有一大半的人認為太子人選非殿下莫屬,那麼殿下便是懷璧其罪,將來無論由誰繼承大統,殿下都不可能全身而退。這件事我也細想過,官家那裡不發難,殿下的地位暫且穩固,其後娶妻生子,一切有條不紊,但三年五載過後……也許用不了三年五載,削權打壓會接踵而至,屆時小娘子就要跟著殿下受苦……如果我現在央求殿下與小娘子退親,殿下可願意?”

儀王慢慢挑起眉,沒有說話,隻是高深望著他。

他輕歎了口氣,“看來我的要求非分了,那麼隻剩一條,若殿下有用得上俞白的地方,我自會儘全力,聽憑殿下差遣。”

所以這場變故,受牽連的不隻是自己一個,儀王很慶幸,他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李宣凜這人真是什麼都好,就是太重情義,愛得太深,以至於影響他的判斷,為了一個女人願意赴湯蹈火。

滿腦子情情愛愛,真是要不得,儀王牽動了下唇角,“有你這句話,我就後顧無憂了。俞白,你我都是李家子孫,李家子孫有幾個是願意屈居人下的?屆時……隻要你開啟宮門裡應外合,讓我有機會與官家心平氣和好生談一談,或許局麵會扭轉過來,向著我們看好的方向發展。”

李宣凜聽他說完,極慢地點了點頭。

彼此都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什麼心平氣和好生商談,全是謙辭,說得好聽罷了。儀王這廂,其實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部署起來,這麼久的觀望,是因為他覺得官家還念及父子之情,畢竟名正言順承繼大統,總比謀朝篡位體麵得多。

可惜事到如今,一切終究不能儘如他意,暗藏了許久的力量不得不動用起來,他仔細衡量過諸皇子手上兵力及勤王大軍抵達的時間,反正有十成的把握,就不用再猶豫了。

事情商定,李宣凜先行一步離開了,他在閣中又靜坐了很久,待到戌正時牌,方慢悠悠走出閣子。

天地寬廣,涼意撲麵,清醒過後已經能夠接受官家的薄情了,接下來便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吧。

第二日命人給彌光傳話,說自己有事要與他商談,約他在大慶殿西挾相見,結果竟等來彌光的推諉,說官家這兩日聖體違和,禦前一時也離不開,就不赴殿下的約了。

他聽了消息,在幽深的內衙枯坐了半晌,憤憤將手裡的杯盞擲得粉碎。待冷靜過後,命小黃門送去了當初彌光從陝州寄來的手書。

福寧殿內,官家剛歇下,彌光從內寢退出來,正想鬆鬆筋骨,一個小黃門向他呈上了信件。

他起先沒鬨明白,撇著嘴展開掃了一眼,結果看清之後大驚失色,慌忙將信疊起來收進了袖袋裡。

小黃門向上覷了覷,“彌令,明日酉時三刻,殿下約彌令艮嶽雲浪亭相見。”

彌光心下很不情願,氣憤道:“酉時三刻,真是會挑時候,官家那頭難道不用侍奉了!”

可是人家拿捏著他的小辮子,到時候若向官家告發,那自己任是有幾個腦袋也不夠砍。沒辦法,慍惱歸慍惱,還是勉強答應了。

到了第二日,早早便向官家呈稟,說天氣暖和起來了,要預先去艮嶽安排,好迎官家、聖人及後宮娘子們過去避暑。

官家抬抬眼,擱下了手裡的狼毫筆,“還未入五月呢,何必那麼著急。”

彌光賠笑道:“五月裡再收拾就晚了,入了春,蛇蟲鼠蟻多起來,也不知山裡硫磺都放置好沒有。孫貴妃極怕蛇,要是不提前驅趕,到時候驚了貴妃娘娘,那可如何是好。”

官家聽了,便不再說什麼了。到了酉時,彌光將一切吩咐妥當,趁著天光黯淡,帶上貼身的小黃門出了拱宸門。

艮嶽在宮城東北,上京因地處平原,沒有山巒,前頭兩代帝王收集各地奇石,人造出了一個避暑的聖地。這艮嶽每年三季閒置,隻有盛夏才派上用場,平時隻留管事和為數不多的黃門看守,算得上是上京城中最為僻靜的去處。

從禁中過來,走上一炷香就到了,遠遠見樸拙的入口掛著兩盞燈籠,夜裡看上去頗有山野的詭異玄妙。

走到門前,守山的管事從裡麵迎出來,笑著上來叉手行禮,“這麼晚了,彌令怎麼來了?”

彌光放眼看向遠處黑黢黢的山,山裡隱約有燈火,隨口應了聲,“官家和聖人不日就要搬來避暑,我領命先行查驗,免得到時措手不及。”

管事諾諾應了,將人引進門,再要陪同巡視,卻見彌光擺了擺手,“我自己進去查看,你不必跟著。”說罷挑起燈籠,佯佯往梅諸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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