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華楹眼裡暗暗劃過一絲失落。
裴雲暎抬眸,梁明帝卻已收回目光,懨懨看向樓下水池上。
陸曈微頓。
長安年少羽林郎,騎射翩翩侍賢皇。
明爭暗鬥抬到明麵上來,梁明帝麵色就不虞。一邊的太後見狀,出聲打圓場:“雖說紅舟精彩,不過今年爭標軍士的確不如以往。”她看一眼站在梁明帝身側的青年,微笑著開口:“哀家瞧著,若換做是裴殿帥,一炷香以內,早已拿下金毬,結束爭標了。”
桌上的瓷壺裡,還放了些菊花酒,菊花糕,重陽餅,都是重陽節食一類——重陽剛過。每壇菊花酒前的花瓶裡還插著小簇菊花,飛黃流丹,格外嬌豔。
皇室們高坐水殿之上的小樓上,此處可儘覽長樂池所有風光,亦是觀看水戲的絕佳位置。
三皇子元堯便笑說:“都兩柱香過去了,兩位軍士還未分出勝負,未免有些拖延。”
這樣閒話說著,路也不覺遠,搖搖晃晃的,不多時目的地就到了。
她二人並頭低語,卻沒瞧見高樓上,青年迅速朝這頭望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未料到裴雲暎拾起一朵。
水棚中,青年低頭看著麵前一眾簪花,思忖片刻,向著金盤伸出手。
這是陸曈第一次看清這位傳說中天子的聖顏。
小樓上,梁明帝負手而立,站在小樓上望著樓下,似被激烈鼓聲感染,蒼白的臉上多了絲血色。
人群頓時安靜,諸臣俯身跪拜。
陸曈收回思緒,抬頭朝遠處望去。
陸曈見她似乎是真餓了,就把自己的雞蛋也給她。
青年指尖擒著那朵槿花,微微一轉,雪白花朵柔若嬋娟,在他手中嫋娜綻放著。
“爭標”得勝者,應當第一個挑選簪花。
那岸邊軍士一聲號令,頓時“數箭齊發”,水麵上鑼鼓聲、叫好聲、百戲傳唱聲一時不絕於耳。長樂池上一片絢麗,鼓樂如金石,池水翻湧,似潛鱗躍海,魚龍相激。
如今或許並非因情所至,隻是一點不甘心。從來隻有她瞧不上彆人的份,何來彆人先瞧不上自己。
她已看到了裴雲暎。
此時四周紅舟團團將他圍攏,船上鑼鼓聲聲激烈,岸上眾人歡呼叫好,遠處岸邊一望青青,榴花爭豔,秀眉俊麵的青年持箭彎弓,對準岸畔懸掛著的金毬遙遙而射——
樂官愣住,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才道:“可是大人射中金毬,理應挑朵簪花。”
水殿爭標是先皇立下節目,年年神寶殿觀百戲皆要來這麼一遭。先皇性情豪邁爽朗,梁明帝卻是截然不同的溫吞沉寂,先皇過世後,年年祭典,沒了水殿上與君同樂的帝王,總覺少了幾分意思。至於今年,祭典儺儀並在一處,是也準備得更隆重了一些。
“裴殿帥,裴殿帥也下場了!”
她便得意起來:“那是自然,你也不賴。”
樓中諸人聞說,便都朝梁明帝身後的青年望去。
樓上諸人皆是一頓。
在梁明帝身後,還站著個年輕人。
她這麼一提醒,眾人適才想起當年裴雲暎於毬場縱馬馳射的飛揚模樣。那時他還更年少些,如剛出鞘之寶刀,難掩耀眼光華。
這些紅舟之上,每船上都站著十多二十位紅衣軍士,船頭插著一麵大紅旗幟,身側又有數十虎頭船,船上人穿青色短衣,戴青色長巾,齊齊揮舞船槳。
青年笑笑,抬手摘下額上墨黑繡金抹額,日光下熠熠生光的神氣模樣,隻讓人想起一句詩來——
席上安靜一瞬,緊接著爆發出巨大的叫好喝彩聲。
裴雲暎一身墨綠色暗花玄鷹紋案織錦公服,頭戴官帽,身姿利落得如他腰間那柄漂亮的銀焐刀,英氣勃勃,鋒利俊美,一眼望過去,實為出挑。
一行人匆匆上了馬車,陸曈並林丹青,還有幾個醫官坐在一起。清晨起來遲了些,林丹青就在馬車上剝了幾個青殼雞蛋,好先提前墊些肚子。
“那位戚大小姐從前都不來祭典大會,偏偏今日盛裝出席,方才我留意,她往那樓上偷摸看了五六七眼。總不能是看皇上吧!那就很有意思了。”
二人頓時於標船上交手。
那隻手骨節分明,修長如玉,在紫紅牡丹羅花之上停留一瞬,然後收了回去。
若裴雲暎拿走了那朵牡丹……
林丹青坐在身側為她解釋:“飛魚船上的是樂官,等會兒會做水傀儡之類的戲。虎頭船牽著紅舟,即刻開始‘爭標’了。”
演武場上設有長桌,上頭擺滿美酒菜肴,各司有各司的位置。醫官院的位置算偏僻,常進帶著眾人走到角落那處長桌坐下,方一落座,鄰座就傳來招呼聲。
席上眾人看得目不轉睛,一些儒雅大臣吼得臉紅脖子粗,戚華楹坐在滿殿喝彩中,忽覺自己的心也像那隻長槍上的紅纓,隨著持槍之人一上一下,俏麗飛紅。
“好!好!”
那金盤上盛著各色纖妍花朵,按品級各色都有,什麼銀紅大羅花、雜色欒枝、銀紅大絹花……那上頭還有一朵紫紅絲羅做的叫牡丹,牡丹花瓣葳葳蕤蕤,若美人醉顏,國色天香。
這位裴殿帥伴駕今上左右,從他那個角度,應當很容易看到自己。
隻一瞬,陸曈就明白,裴雲暎是殿前司指揮使,凡有宴儀,自然該伴駕於梁明帝身側,隨護梁明帝安危。
她又看向梁明帝身後。
這可比方才龍船上的水傀儡精彩多了。
青年揚眉,正要說什麼,目光忽然一頓。
陸曈掃了一眼周圍,沒見著紀珣的影子。料想紀珣的位置不在這裡,以他之官職,或許更靠前些。
陸曈心念微動。
長樂池廣無邊際,最前方一張大船上,教坊樂官先上前致語。緊接著池中水棚處的鼓手開始擊鼓,激烈鼓聲中,數十隻小紅舟各自散開,整整齊齊列在長樂池畔。
亦有人端著酒盞望著遠處紅舟上的青年,對著身側人恭維:“世子風姿絕世,有淩霄之姿,裴大人真是教子有方啊。”
十分的光映照人。
長樂池的水麵上,忽然掠過一人,這人一身熟悉的墨綠暗花錦服,動作輕盈漂亮,如隻舒展羽翅掠過水麵的青鳥,風過水搖間,隻在水麵留下一點蕩漾漣漪。
她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衣裙。
馬車停了下來,陸曈一行人下了馬車,就見長門遊廊外,陸陸續續已停著不少馬車。
殿帥的身手太好,也怪不得他們嘛!
陸曈順著她目光看去,就見離高樓不遠,長殿靠裡處,端坐著一位年輕小姐,雖覆著麵紗,仍不減雍容華貴,典雅芬芳,一瞧就身世不凡。
待入了武場,陸曈抬眼一看,就見遼闊廣場之前,長池漫無邊際,上頭已搭建起水棚。有數十上百隻裝飾華麗的紅舟停靠在池水邊緣。
梁明帝看了裴雲暎許久,不知想到什麼,忽而嘴角一扯,語氣有些古怪。
他再上前,正在竹竿下打得不可開交的二人似也察覺危機靠近,立刻冰釋前嫌同仇敵愾,一左一右抄起岸上百戲長槍朝他衝來。
“爭標”是水戲的重頭戲。
另一頭,林丹青正與陸曈咬耳朵。
裴雲暎垂眸看去。
見陸曈不語,她又寬慰:“不過,吃得是少些,但玩樂不錯。長樂池水殿裡,能看各種水戲,水傀儡、水秋千……還有儺儀,那可不是外頭能瞧見的!”
裴雲暎站著,聽見太後誇讚的話亦沒有其他舉動,隻含笑頷首:“謝太後娘娘美譽。”
兩杆長槍一左一右自身側刺來,裴雲暎並不在意,他沒用刀,順手撿起百戲架上一隻紅纓長槍抵住,長槍槍頭若流星,紅綃燦若雲錦,飛馳間看得人眼花繚亂。
樂官一愣。
林丹青轉頭:“虧是不虧,但總不如自家屋裡自在。”
而今太子被軟禁,陛下又將兵權分給三皇子母族陳家人,皇後心中很是著急。
今日是天章台祭典,昨夜陸曈就回了醫官院,好清晨與醫官院眾人一道出發。
昭寧公裴棣低頭飲酒,神色平淡,並不回答。
不多時,長樂池上那群簇擁著的紅舟開始喧鬨起來。身側有醫官興奮開口:“快看,水戲要開始了!”
木槿低賤,朝開暮落,零落瞬息。富貴人家的花園中是瞧不上這種野花的,正因如此,長樂池邊的野木槿才會全部被剪除。
而在水殿四周岸上,又有旗射儀衛一類,這就是後頭各司競馳的地方。
戚華楹不自在地蹙了蹙眉。
長樂池最中央,則有一名軍校手持長竿,上頭掛著隻金色長箭,哪隻紅舟先劃至目的地,得到那支金色長箭,以箭射中池畔那隻彩毬,則為“奪標”。
可惜的是,縱然席上所有男賓無不為她身姿所驚,然而當她抬袖舉盞時,借著長袖往樓上偷偷瞧了一眼時,仍感深深失望。
“我就喜歡木槿。”他說。
“野花豔目,不必牡丹”——《小窗幽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