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牘上隻有七個大字“此物唯郎君能製”,正是百裡凜冽的手跡。
我打開木匣,不禁遍體生寒,汗毛根根豎立。
木匣中,正是問世以來已令無人喪命,更曾在短短數月間令骨肉兄弟反目相殘的金弦弓。
這金燦燦的金弦弓躺在我麵前,正如亮堂堂的命數臥於我麵前。
門外甘允的聲音已在高聲求見,我打開房門,甘允未及進
門已道:“特來請主公示下,何時發兵攻打杜俊亭”
我木然道:“金弦弓已在我這裡。”指向桌上木匣。
我以為甘允定會歡欣鼓舞,狂喜不已,但甘允神色毫不意外,他連看也未曾向金弦弓看上一眼,隻是正衣冠,肅顏色,高聲道:“請主公這便入北庭,殺了蕭娘子。”
我如同身後挨了一冷箭般渾身僵硬,隻是看著甘允。
說的並不意外,此念早在我心裡想過無數遍,我卻始終不願去正視。如今甘允說了出來,隻不過是將我內心深處的想法說出口罷了。
我早該去殺了蕭疏離。早在李十七證實其身份時,早在她回積豔山時,那時我就已該持上公主金冊拓布,到她麵前坦坦蕩蕩說出因何殺她,她為何非死不可。
更早之前,我早該殺了言眺。早在那日我看到趟在長凳上的她之後,早在我發現她為妹妹製做杜大娘的人皮麵具之後,更在那晚她如魔似瘋女裝來見我之後。
如果我那時便將言眺殺了,妹妹又怎會慘死
歸根到底是我優柔寡斷,當斷不斷,才釀成這禍事。我握緊了拳頭,甘允卻以為我不願,撩袍跪倒,一字一頓
地道:“主公今日若不殺蕭娘子,則甘允求去。”
掌燈時分,我下令撤去層層兵士與親衛,獨身走入北庭院中,在黑暗中仍是一眼便看到一株枝葉扶蘇的臘梅。
群玉一日曾說起過,那是蕭疏離特意從不鳴山移栽過來的。
可笑,倒顯得她如何珍視這段結拜之情。可如今呢言眺當著我的麵,殺了我妹妹,即便我口口聲聲許諾願將天下給她換妹妹一命。
她們一個兩個都是瘋子!都有源自蕭夫人的瘋病。若言眺是瘋子,蕭疏離作為蕭夫人的親女,隻會比言眺瘋得更厲害!
窗戶從屋內支起,蕭疏離從屋內看到了我,隨即房門打開。
我暗中戒備著,慢慢走進屋,以為會看到怨恨痛苦和憤怒不甘,卻看到了一張毫無怨恨的臉。也是,她有什麼要怨恨我的我隻差沒有死在她們姐妹手裡。
她長久地注視著我,開口道:“三哥,我不知道言眺為何要殺九妹。
我也久久地注視著她,慢慢道:“我不知道言眺是誰,不知道你是誰。”
一絲迷惘從她臉上閃過,猛然間我想起了兩個月前水仙池邊的自己,所有的怨恨痛苦和憤怒不甘都隻屬於我,她與言眺謀劃了這巨大的陰謀隻為了坐收天下,何來的痛苦與不甘!
想到妹妹近在咫尺,我卻救她不得隻能眼睜睜看她送命,我隻恨麵前站著的是蕭疏離而不是言眺,否則車裂,寸磔,炮烙,我哪樣做不出來
我切齒道:“你的表兄,不,表姐,何以非要我妹妹的命何以非要當著我的麵殺她何來的深仇大恨”
蕭疏離道:“我的表姐是言家的二娘拔,她因想做一番事業,因此假借二郎眺之名,與你結拜。她唯一隱藏的隻是女子身份,其他對你並無任何隱瞞。她對江山也並無非分之想。”
她麵上迷惘更甚:“我也不知她為何要殺害九妹她二人素來交好,即便九妹知曉了她的真實身份,她也不必殺她。”
她愈是迷惘,我愈是憤怒,隻因我心中的迷惘更遠遠甚於。
“好,她想做一番事業,女子身份不便,因此她喬裝打扮,好成為我的兄弟手足,好成為南劍之盟的副盟主,好提領虎賁軍。”
我忍不住高喊出聲:“那她為何又要半途而廢,自揭身份,到我麵前來袒白,告訴我她是個女子”
蕭疏離的臉白了幾分,道:“她……果真如此.…….”
我怒道:“她為何不裝到底為何不等到我登基稱帝,再來做我的一字並肩王”
怒火愈甚,我心底深處的一個疑問卻也愈清晰:“她若有心殺我,我早已死去多時,她卻為何始終不願殺我隻是定要將妹妹殺了”
我始終不願深思這個疑問,始終不願去想其他的可能。無意間抬頭撞上蕭疏離的雙眼,不禁慌亂轉過頭去。
蕭疏離慢慢道:“她畢竟是個女子,她喜歡上了你。”我喝道:“住口!我林睿意還缺女子仰慕不成她喜歡我,所以當我的麵不顧我苦苦哀求殺了我妹妹”
我氣急敗壞,滿心厭惡,一時口不擇言道:“她是你家祖傳的瘋病發作了麼她要替你奪天下,要殺的不該是我麼為何找上我妹妹”
最後一絲血色從蕭疏離臉上褪去,她一言不發地看著我。狂怒之下,我也瞪視著她,毫不退縮。
我看著這張我從未看清楚的臉,此時更是恍惚。這張臉,這個人,從一開始就是在騙我,對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虛情假意。
我卻信賴她。因為妹妹信賴她。
當日朱襲演給我看的傀儡戲,竟沒有一分一毫是假的。我從一開始就陷在了她和言眺的陷阱之中!
而我竟如此愚蠢,從頭至尾沒有過半分懷疑。
她看著我,漸漸恢複幾分血色,道:“替我奪天下”
眼神中看不出半分偽裝。
世上總是有人,能完全掩藏儘心中所思所想,不在麵上流露半分。我麵前便有一人,精通此技,爐火純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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