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連命都可以不要,那人怎能介意他隻是鳥呢。
默默抱著鳥蛋,向後載到柔軟的貓肚子上,把鳥蛋重新塞進貓肚下,看見貓肚皮上疤瘌不齊的貓毛,還特好意思的嫌棄了下。
怎麼毛都長的不齊呢,欸。
他的小翅膀一動,靈江側頭,看見剛剛塞進去的蛋露出了一個尖尖的頭。
好像在偷看他。
靈江道:“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看什麼看,孵你的蛋去。
蛋蛋不會說話,好奇的往他那邊滾動。
靈江道:“啾,啾啾啾啾啾。”
煩,跟你爹一樣。”
鵪鶉蛋不動了,看上去可憐巴巴的。
胖橘貓睡了一覺,折過來腦袋把鳥和蛋都舔了一遍。
靈江抹了一把口水,看見蛋蛋濕淋淋的,泛著光,他意興闌珊的給蛋蹭了蹭口水,用隻有鳥能聽懂的聲音自言自語的啾道:“給你生了個這麼漂亮的蛋,竟然還嫌棄我以後隻是鳥了,還真是該挨揍了。”
想到這裡,靈江頓了頓,忽然低頭啾道:“你也這麼想的嗎?揍他一頓?”
蛋什麼都沒說。
蛋默默散發著瑩潤的光。
靈江小黑眼裡精光一閃而過,他那個還沒核桃大的腦子已經刀光劍影一片腥風血雨了。
他何曾受過這種委屈。
蛋也生了,命也給了,鳥也被睡了,說不要就不要了?
不,他嘴上沒說,可殷成瀾欲語還休不正是這個意思。
靈江心裡極不是滋味,他看著一邊是蛋,一邊是小拐杖,想到,不如先讓他解毒,解完之後打死吧。
神醫穀裡,唯一一棵桃樹鑲嵌生在山穀的崖壁上,此時滿樹嬌嫩的花苞從露水中日益長大,淡淡的粉色攏著一苞豔麗,準備擇良日開遍山野。
殷成瀾醒的那天,懸崖峭壁上的桃樹飄下來一片花瓣。
初春的陽光從屋外照進來,暖黃的曦光裡,嚴楚用銀鉤針將他紮成了刺蝟,然後再一根一根帶血的□□,坐在床邊仔細研究從他骨頭縫裡帶出來的血還含不含毒。
他說了一句:“再服幾貼,就能徹底解毒了。”
一旁胡子拉碴的連按歌這才鬆了一口氣,忙走進屋子,將前幾日飛鳥送回來的急信遞到殷成瀾手裡,讓他處置。
“山月禪師的信已經到帝都,隻需爺一聲令下,即刻便能送進宮中。”
不是他不心疼主子,而是事到關頭,時間不多了。
殷成瀾身著白色褻衣,墨發披了一肩,手裡捏著一摞待處理的書信,抬頭緩緩環視四周:“靈江在何處?”
連按歌眼珠動了動,抿著唇不說話。
見他這副模樣,殷成瀾心裡發涼,厲聲道:“他在何處?”
連按歌無法,隻好拿了件大氅披到他身上,去取了輪椅。
神醫穀的院子沒有假山和流水,隻用紅色磚牆在房前圈了一圈空地,然後空地擺上一副石桌石椅,就算是個院子了。
院子裡常鋪了滿地需要晾曬的藥材草根,風一吹,蕩漾著一股淡淡的清苦,與世間所有滑膩的水脂香粉相比,有種遺世獨立的孤傲清高。
這天,春日的陽光暖洋洋的,原本晾曬藥材的空地多了一隻三尺方正的竹編大籠子,籠子底下鋪著乾爽的稻草,稻草中央,一隻橘毛的肥貓翻仰著身子,四爪朝天,酣睡不知歲月。
橘貓身上橫躺一隻綁著繃帶的小黃鳥,也以仰麵之姿呼呼大睡,它一隻小翅膀垂著,另一隻微微勾起,裡麵罩著一隻玉色的鵪鶉蛋。
屋門咯吱打開,小黃鳥微微抬頭瞥了一眼,就飛快又閉眸躺好。
昏迷了近半個月的殷成瀾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兩根衝天的小丫爪,然後才是緊緊包紮瘦了一圈的小黃鳥。
繃帶所紮的地方讓殷成瀾喉嚨一縮。
迫不及待的驅動輪椅上前,伏下身,喚:“靈江……”
橘貓受驚,倏地一下坐起來,把肚子上的小黃鳥和鵪鶉蛋彈到了籠壁上。
小黃鳥像紙片一樣“啪”在竹籠上,然後緩緩滑落到地上,它羽毛都啪掉了兩片,翅膀裡的鵪鶉蛋卻安然無恙。
殷成瀾愧疚心疼:“抱歉。”說著就要去打開籠子。
誰把爺的大寶貝小寶貝關籠子了,尋死麼。
連按歌阻攔,苦笑道:“爺,打開他就要飛走了,好容易才和蛋一起尋回來的。”
他手一指靈江:“他……他怕是認不得您了。”
掉到地上的小黃鳥默默甩了甩頭上的呆毛,小翅膀抱著蛋,就地縮成一個湯圓,給了殷成瀾一個冷豔決絕的小屁股。
還來看他作甚麼,他就隻能是鳥,隻能是寵物,僅此而已了嗎。
想象中的事發生了,殷成瀾感覺一陣由四肢百骸蔓延出來的疼痛,他身上每一根骨頭都驚恐的緊縮著,錐心刺骨般疼的他渾身發寒。
……小黃鳥的脊椎骨,劃開的皮肉,汩汩湧出的鮮血,殷成瀾想都不敢想,心如刀割。
他從輪椅上撲下來,毫不在意的跪坐在籠子前,雙手抓住籠子,麵對一隻鳥,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該怎麼做。
隻能嘶啞喊道:“……靈江。”
靈江不想搭理他,圓滾滾的團著,像一個待煮的大湯圓。
反正自己又不會說人話了,也變不回人,叫他又什麼用,他現在就是一隻蠢鳥……用目光偷偷瞥了一眼殷成瀾,就算看起來快哭了,他也就是一隻鳥,僅此而……臥槽,殷十九真的哭了。
殷成瀾跌坐在籠子前,低著頭,未束的墨發散落下來,遮住了他半張臉,一雙眼睛藏在裡麵,漸漸浮上鐵鏽般的暗紅色,好像要流出血一樣。
靈江隻看了一眼,就飛快扭過了頭。
然而那一幕已經深深烙印在他心裡了。
殷成瀾背對著其他人,心疼的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小黃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