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殷成瀾還沒表示,連按歌便叫道:“會說人話怎麼了,我也會說。”
靈江對著殷成瀾尚且還能忍著幾分脾氣,聽連按歌叫喚,就立刻將凜冽的目光對準他,就差用眼神凍死他:“大總管真把自己當鳥看,是不怎麼樣,但比起隻會學舌的傻鳥好多了。”
連大總管人前人後掛著兩張臉,見誰都先三分笑,自以為溫和的不得了,哪知一見靈江也誤終身,不過是誤了笑麵老狐狸的那個身,怎麼都叫他憋不住,不知道虛與委蛇四個字怎麼寫,就恨不得一張嘴就能杠死靈江。
他剛準備張嘴懟過去,就見殷成瀾一抬手,到喉嚨裡的話驟然掐斷咽了回去,把整張俊臉可憋成了青紫,隻能委委屈屈的站到輪椅後麵。
殷成瀾說:“你說的確實有道理,通人性能說人話的確是你的本事,是千萬鳥乃至於阿青都沒有的本事。”
靈江驚訝的斜眼看他,心裡忿忿不平的氣頓時散了個精光,甚至還有點想冒泡,他心道,不然還是繼續慣著吧。
“那閣主的意思是?”靈江謹慎的問,仰高了小腦袋。
殷成瀾放在桌上的手攤開,示意靈江抬爪上來:“讓我看看你的腳爪。”
他的手修長,指節分明,手心有薄繭,靠近手腕的那一截上布著許多細小的舊傷疤,像是被什麼抓出來一樣,靈江看出那是飛禽降落在他手腕上時利爪給撓的。
靈江並不跳到他手中,而是抬起一根細爪猶猶豫豫的放到他食指指腹上,露出箍著鐵環的地方。
殷成瀾半大孩子那會兒,也曾會掂著畫眉鳥等這種鶯鶯燕燕羽毛豔麗的鶯雀把玩,不過近些年接觸的都是鷹隼這類的凶禽,已經很久都碰過這麼柔呼呼的小東西。
和鷹隼利爪如鉤粗糲磨人不一樣,這隻小黃毛的鳥爪幾乎隻有春日裡柳樹新抽的嫩枝條一般粗細,他伸過來的那隻上被一塊鏽紅色的腳環圈著,腳環的棱角打磨的很是粗糙,戴的也不夠仔細,飛行的時候大概不受影響,但用腳爪行走,腳環的邊緣便能嵌進血肉裡,磨出血口子。
“不疼?”殷成瀾大致檢驗了下他老舊的傷疤,判斷小黃毛整體素質是否真有行信簿裡記的那麼慘烈。
靈江嗖的一下抽回腳爪,不大適應被人碰觸,抖了兩下丫字樣的爪子:“還成。”停頓了下,又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疼。”
殷成瀾沒料到他還是個文化鳥,於是多賞給了靈江一眼。
靈江便在心裡想道,讀書頂鳥用,凡人誠不欺我。
那句話還是他有一日躲在樹梢偷懶時聽樹下一頑童被逼讀書時記住的,頑童沒讀兩句,就扔了書,做鬼臉喊道,讀書頂個鳥用啊。
殷成瀾抬手示意連按歌,大總管在他身後黑了半天的臉色,從書房一側的架子上取下來一個木盒,把自己那張俊臉拉攏的快跟鞋拔子一樣了,不情願的遞了過去,他似乎想說什麼,但礙於身份,隻得退回了殷成瀾身後。
男人打開盒子,裡麵一道銀光閃過,靈江掃了一眼,看見裡麵排列裝了許多細細的銀色小棍子。
小棍子寸長,極細極薄,圓潤,上麵似乎還刻有字。
殷成瀾取出一支出來,又從盒子的暗匣子拿出了類似工具的東西,他抬頭說:“過來,伸爪。”
靈江便圓滾滾跳了過去,單腳站住,跟剛剛一樣將鳥爪放到殷成瀾手裡。
他這才看出來,男人是要給他去掉腳環。
那腳環在他血肉裡泡了經年累月,而他腳爪又細,鐵片和血肉勾纏到一起,光用眼看都覺得難以下手。
殷成瀾卻很有耐心,手裡拎著一把銀製的小鉗子,鉗刃也很窄,但他很沉靜,將一根頭發絲細的鐵絲穿過靈江爪上的腳環,分離鳥爪和腳環長粘到一起的地方,然後用鉗子沿著腳環一點點捏開。
連按歌伸長脖子看了一會兒,就覺得眼酸,需要遠眺才能舒緩。殷成瀾肩膀脊背卻微絲不動,隻有一雙手以細微的動作不厭其煩的剝離著小黃毛的腳環,將耐心和定力發揮的淋漓儘致。
他以前也這樣,連按歌心想。小時候,他不還為了親眼看罕見的紅纓鵲破殼,就悄悄爬到樹上,伏在樹杈間,離鳥巢半步遠的距離,兩天兩夜,一動不動,看著鳥蛋裂出細縫,啄出小口,雛鳥費勁的掙紮,等它完全掙脫殼子,天色已經又換了一個輪回,殷成瀾就拍拍屁股,翻身下樹回家了。
所以連按歌覺得殷成瀾的耐力真是變態。他的目光從男人肩膀落到他身下碧玉石砌成的輪椅上,目光又黯下來,想到幸好這是殷成瀾,命中遇大變,將他餘生都困在在這方寸之地,直到現在他竟然還沒去死一死,還沒瘋掉。
縱然他那麼小心,小黃毛和鐵環粘到一起的地方依舊不可避免的流出一點血,殷成瀾這才眉頭皺了下,抬頭看了眼一直保持單腳站立的小東西。
靈江離他太近了,他甚至覺得自己一低頭,就能啄到他好看的額頭上,男人的鼻息噴在自己爪爪上,讓他渾身都下意識繃了起來,臉上愈發麵無表情,見他突然抬頭看向自己,才發覺腳爪上冒出了一大滴鮮血。
於是靈江冷靜的甩了甩爪爪,將血水甩掉,又重新將腳爪遞到殷成瀾麵前,波瀾不驚的說道:“繼續。”
殷成瀾頓時便覺得這隻小鳥也是個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