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魚戲葉(三)(2 / 2)

靈江非常清楚自己是個什麼貨色,於是在黃字舍裡混吃混喝,活的沒心沒肺。

訓斥的上級剛一走,老賴子便就著他的背影吐了口吐沫,解開腰間的酒囊灌了一口,罵了兩句娘,眼睛一斜,看到他那鳥舍裡唯一一隻能管點用的小黃鳥拖拖拉拉回來了。

“你娘的,你怎麼不溺死了,還知道回來,白吃老子的,不乾活。”老賴說著,揚起鞭子朝靈江抽去。

靈江站在房簷邊上,低頭往下瞧,眼見鞭子過來也不動彈,挾裹著灰塵的鞭尾哐哐當當橫掃過一大片磚瓦,下一刻,靈江抬起小爪爪,將手指粗的鞭子踩住了。

他這一坨還沒鞭繩重,踩住鞭子的力氣卻讓訓鳥人怎麼都抽不出來。

老賴喝酒喝傻了腦子,以為鞭子是掛在了什麼地方,怒罵一句,抓緊鞭柄用力往後猛地一扯。

靈江突然飛起,鞭尾驟然失去重量,化作一條小蛇迅速回抽,精準的抽到了老賴的臉上。

老賴子哇的一聲捂著臉大叫起來,手裡的酒囊掉下來灑了一地,靈江把爪爪上的小竹筒甩到訓鳥人的臉上,落在地上啄了幾口傾灑的濁酒,然後心滿意足的飛進了自己的鳥窩,任由訓鳥人在外嘰裡呱啦哇哇大罵,他將屁股對外,腦袋藏進翅膀下麵,借著那點酒意睡了。

萬海峰有萬仞之高,夜裡漲潮時,仍舊能聽見崖壁下的海浪翻攪的聲音,半夜,靈江竟然失眠了。

他坐在籠前,將腦袋歪在竹製的欄杆上,望著皎潔的玉盤從森林裡升起,高高懸在蔚藍的夜空,縱然是深夜,馭鳳閣上也能見滑翔的飛鳥從朗朗明月上一閃而過,鑽進了漆黑的夜色中。

靈江本來有些昏昏欲睡,忽然聽見遠處一聲尖銳的鷹嗥,眸子立刻清明起來,緊緊盯著背對月色朝馭鳳閣飛來的黑影。

黑影顯然也是一隻鳥,但張開的兩翅足有兩丈長,整翅張開,將身後銀月遮住了大半,腹下腳爪如鐵鉤一般,被月光一照,折射出寒鐵的冷光,它飛的極快,似電閃雷鳴,劃過樹梢時帶起一陣疾風。

那是一隻海東青,是世間飛的最快和飛的最高的鷹,傳說十萬隻神鷹才能出一隻海東青,所以,它又被稱為“萬鷹之神”。

馭鳳閣,乃至整個大荊王國就隻有這一隻海東青,靈江冷冷的盯著它的影子在馭鳳閣的高空盤旋鷹嗥,然後向峰頂的一個地方飛去。

雖然靈江不怎麼認路,但他知道那隻鷹的去處——殷成瀾的住處。這隻萬鷹之神是他的座下寵物。

殷成瀾隻有這一隻飛鵠,卻一隻能抵閣中三萬信鳥。

靈江的眼裡倒影著海東青銀月如鉤的身影,漆黑的瞳仁中仿佛有寒光,他渾身的羽毛都無意識炸了起來,周身散發著如臨大敵的凜冽和肅殺。

海東青在夜空一閃而過,隻留下月下樹梢晃動,靈江望著它的影子消失在山頭,直到連它身後的風都散儘,靈江這才緩緩收回了視線,垂眼望著自己耷拉在籠子邊上的爪爪。

鳥爪上代表身份的鐵環鏽跡斑斑,在夜裡晦暗不明,但他仍舊能感覺到鐵環粗糙的質地剮磨著爪上細嫩的皮膚,訓鳥人等級底下,所配備的腳環也好不到哪裡去,靈江嫌棄的抖了抖爪爪,那上麵不僅刻著信鳥的編號,還有訓鳥人的姓名,代表著信鳥與訓鳥人榮辱與共。

靈江心想,那隻海東青的腳環上刻著的毫無意外應該是個‘瀾’字。

他百無聊賴的張開小翅膀,往後一栽,栽進稻草編成的鳥窩裡,心想,如果他也能換成那個人的腳環的話就好了。

不,沒有‘也’,實際上,他更想成為殷成瀾獨一無二的信鳥。

第二日,天才剛亮,萬海峰上白霧淡淡,群鳥自峰中飛出,繞崖頂盤旋,穿梭白雲淡霧之中,雛鳥展翅,百囀千聲,仰頭望如洗般的碧空,能看見百鳥朝鳳,群出仙山,大抵仙境便是如此了。

晨飛是馭鳳閣裡在舍的信鳥每日清晨蘇醒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先繞山峰盤旋,讓信鳥舒展筋骨,鍛煉飛行的能力,然後才能降落入舍用餐。

靈江恨死早操晨飛了,他憑空有一翻胸懷大誌,誓要成為殷閣主獨一無二的信鳥,卻唯獨敗在早起上,常常夜裡不睡,早上崩潰,每日都要等到大多數小鳥都開始起飛,才磨磨蹭蹭眯著眼睛,炸著呆毛,帶領黃字舍的老弱病殘落在隊尾,又一下沒一下的撲棱著翅膀,晃晃悠悠的胡亂飛飛,敷衍應事,十分的不走心。

然而今日他已經在裡麵渾水摸魚了大半個時辰,早該降落進食了,這才發現天地玄黃四大鳥舍,和各字裡的十處小舍中竟沒有一個訓鳥人揮旗示意信鳥落地。

若他先停下飛行,跑去吃飯的話,豈不是槍打出頭鳥,偷懶偷得太明顯了。

靈江饑腸轆轆,默默降低了高度,打算尋一隻大鳥腹下來躲一躲,見訓練場的空地上,三五成群的訓鳥人正湊在一起談論著什麼,他那位爛泥扶不上牆的訓鳥人老賴子一手拿著訓鳥用的五色旗,一手拎著酒壺,搖搖晃晃的站著,一大清早酒就喝多了,大著舌頭嚷道:“什麼狗屁玩意大會,讓老子參加老子都不參加,哪天把老子逼急了,把你們的鳥兒都烤了下酒吃。”

在場的人聞言,臉色皆是一變。

馭鳳閣憑信鳥起家,每一隻信鴿,鶯鳥,鴻雁、鷹隼等等,不論種類,不分老幼,都是馭鳳閣下自奴仆,上至大總管的合作夥伴,鳥憑人喂食照顧,人靠鳥維持生計起家,有的訓鳥人會把籠中小鳥當成自家幼子般照顧,有的當老友榮辱相依,卻沒哪個敢說出把鳥當菜下這種不仁不義的話。

其他訓鳥人又懼又恨老賴子,懼他真的哪天捉了自家舍裡的小鳥,恨他身為訓鳥人竟這般沒有良心。

靈江聽了他這話,神色都沒變一下,目光掃到一隻鳥微微收起後翼,繃緊了腹部,他迅速飛到那隻鳥旁,仰起小翅膀輕輕一撥那隻鳥的一側羽翼,那鳥正專心致誌收攏肚子,被靈江一撥,飛行方向猛地偏了弧度,剛剛醞釀的一腔屎意沒憋住,當即便噴了下去。

靈江幾乎能掐會算,算的一分不差,鳥屎直上直下,剛好落到了老賴子的臉上,送給他了一臉溫熱新鮮的‘下酒菜’。

其他人大笑起來,直說他活該受了報應。

始作俑鳥靈江大俠看也不看他,在萬鳥群飛中留下一個胖滾滾黃橙橙的背影,隨其他信鳥繼續晨飛,頗有種‘事後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大俠風範。

也不知道下麵圍觀群鳥出山的諸位訓鳥人能否看得出來。

靈江趁其他人不注意,悄咪咪落到了訓練場旁的一棵柳樹上,柳樹枝繁葉茂剛好能將他藏住。

從月牙似的樹葉交錯縱橫間望著其他鳥盤旋之姿,聯想老賴子剛剛那句狗屁大會,靈江這才想起來為何今日晨飛會這麼久了——二年一度的甄選大會又要開始了。

作者有話要說:  鳥鳥現在隻是崇拜殷成瀾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