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逢渠輕笑抱怨道:“明明能聽話,偏偏要當生了氣的兔子。”
陸逢渠將她抱到榻上,讓她躺好:“鞭傷可好一些了?可覺得冷?”
言如許先點了點頭,代表鞭傷好些了,又搖了搖頭,代表不冷。
陸逢渠會意,便將她床上的厚被子撤了去,換了另一床薄一些的:“不冷的話,體溫便不會再上升,適當散熱,你會好得快些。”
言如許實在太困了,但她還是強撐著精神:“你大半夜來做什麼?”
陸逢渠道:“來同你說一聲,竇望山的事已經辦妥了,你不必擔心。”
言如許蹙眉不解。
陸逢渠冷笑:“竇何敢動太子,竇望山敢肖想你,也要看我陸逢渠答不答應。”
言如許的眼神又因為困倦開始迷離。
陸逢渠知道她累了:“你放寬了心在家裡養傷,莫要胡思亂想。你撐著點,我去找彆枝他們,給你熬點治風寒的藥,你喝完再睡。”
陸逢渠起身就要去找彆枝,言如許卻輕聲說了句話。
“陸逢渠。我殺人了。”
陸逢渠的腳步停了下來。
言如許睜著眼,沒有看陸逢渠,她的眼神有些空洞迷茫。
“原來人血濺在臉上,是那樣的觸感,溫熱,黏膩,流動著,像是有自己的意誌一般。我本以為手刃仇敵是世間頂頂快活之事,可原來不是。一條人命在我手上就那樣從熱到冷,那種感覺,讓人……讓人害怕,也讓人……悲涼。”
陸逢渠靜靜聽著。
言如許的聲音有了不易察覺的哽咽:“陸逢渠,你殺人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嗎?”
陸逢渠想起前世白闕一戰,十六部戰敗後,大昭生擒白闕戰俘、百姓近萬人。
他們被麻繩捆綁著,跪在長城腳下,他們之中有老人,有女子,有孩童,萬人齊哭,不停磕頭,哀求陸逢渠饒他們性命。
可陸逢渠想到他之前數年看到的那些同胞,男丁同牛馬一般被十六部貴族驅使,瘦骨嶙峋、遍體鱗傷;年輕女子在貴族帳下,被當眾奸/汙/淩/辱,生不如死。
就在這些同胞被當做苦力和女奴肆意折磨時,十六部的將領們把酒言歡,大鍋裡燉煮的骨肉,是這些同胞年幼的孩子。
還有勞軍而死的兩位公主,在邊境被斬殺的三位使臣,以及大昭開國百年來邊城無數莫名橫死在白闕之手的百姓……
所以陸逢渠沒有心軟,他大手一揮,白闕萬人喪命,從那天起,天地之間,再無十六部。
從此北境流傳著陸逢渠的傳說,他們對他的畏懼超過所有傳聞中的妖魔鬼神。
大昭的朝臣和百姓見了陸逢渠也猶如見了閻王,不敢同他結交半分。
可沒有人知道,白闕十六部屍山血海之後,陸逢渠夜夜被那些哭喊聲、求饒聲所折磨,餘生再也無法安睡。
“阿許。”陸逢渠從回憶中抽身出來:“若時光倒流,你還會殺他嗎?”
言如許這才看向陸逢渠,陸逢渠與她對視著。
他說:“我會。”
言如許想了一會兒,同樣堅定道:“我也會。”
陸逢渠蒼涼一笑:“對於好人來說,殺人從不是一件痛快的事,是良心與良心之間的取舍。你隻要知道,你忠於你所信仰的善良,那便好了。”
言如許望向陸逢渠的眼神裡,慢慢有了一點點感激。
“我去熬藥。”陸逢渠走了幾步,卻又停下了。
他最近一直有個想法,本想待竇望山的事了結之後再同言如許商量,可今夜的氛圍實在是好。
他們雖說討論的是“殺人”這樣一件跟風月毫不相關的事,可陸逢渠覺得,自己同言如許的距離似乎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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