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也太不經玩了吧。”
“我說你也好歹悠著點吧,真玩壞了,小心殿下給你好果子吃!”
“哎呀,我這不是好奇,就隨便試試嘛。你放心,那些上等貨我可都好好留著呢,一個都沒碰,保管殿下滿意!”
他視若惘聞,趁著那幾名妖修不注意,化出原型,縮小身體,從屋頂細小的縫隙裡鑽了進去。
靳野從未考慮過,倘若有朝一日,他再遇見那天的人類女孩,會是一副怎樣的情景——他並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周邊的生活環境也容不得他把心思放在於生存沒有任何意義的事情。
也正因如此,當他對上那雙此刻充滿了憤恨、厭惡的眼睛時,靳野心底也沒有什麼複雜細膩的情緒。
他看著她。
興許是決定好好的將女孩獻給妖王的緣故,她身上並沒有任何被輕薄虐待的痕跡,這會兒她仍穿著一件精致的華衣,腳上是雙雕花的鹿皮靴子,柔軟的長發被細心的處理過了,不再是此前那般不堪的模樣。
她看著他。
即使淪為階下囚,女孩此刻抬眸望來的時候,仍透著一股絕不屬於猩骨山的優雅與高貴,她平靜的注視著他,像是認出了他,又像是沒有。
仇恨、厭惡的情感自那雙眼眸裡一點一點的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獨屬於平雲城少主人的驕傲,那眼神平淡又諷刺,帶著某種幾近居高臨下的傲慢和輕蔑。
她說:“畜生就是畜生。”
——“哧。”
她怔怔的低下頭。
隔著薄薄的衣衫,少年不知何時化作利爪的手掌精準的穿透了她的心臟,那天黑蛟送她回家時,這雙利爪對向的,是所有試圖傷害她的敵人,如今卻是掉轉過頭,毫不留情的,插入了她的心臟。
她猜想這或許是作為故人的一個優待?至少對方沒有讓她感受到任何疼痛。
她想起自己的驕傲——擁有一個具有那般胸懷的父親,當然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可他的盟友背叛了他,他認為即使是妖修,可既然化而為人,那麼必然與自然界裡中的飛禽走獸有所不同,可他錯了。
畜生永遠都是畜生,並不會因為披上人類的外衣,就變得與眾不同。
體溫自身體裡一寸寸流失,一同消失的,還有本就所剩不多的力氣,在最後的意識也即將消失之前,不知道怎麼的,她忽然很想看一看少年的表情。
可她已經沒有力氣了。
她要死啦。
意識到這一點,她發現自己其實也並沒有很難過,一定要說的話,那或許是一種遺憾,遺憾什麼呢?是那日清晨出發時,沒有給父親一個溫柔的擁抱?還是更久以前的,不應該因為父親忙碌而與對方大吵一架,進而離家出走?
不,不對。
她到底在遺憾什麼呢?
當少年同樣不帶任何溫度的手掌,冷靜的、緩慢的,自她的胸口抽出來的時候,她忽然就知道了那個藏在她心底的回答。
——真遺憾,到最後,她還是沒能知道他的名字啊。
……
靳野踏上歸程的時候,天邊已是灰蒙蒙的亮了起來。
他走得不急不緩,仍是他平日裡習慣的間距和速度,沾血的手也已經洗得乾乾淨淨,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此刻隨意的插在了衣服的口袋裡,臉上沒有任何情緒。
“出來。”
短暫的沉默的過後,被抓了個正著的小狐狸低垂著腦袋,慢吞吞的靠了過來。
很難想象一隻狐狸居然能夠表現出如此人性化的情緒,可這會兒擺在他眼前的情景卻的確如此,靳野甚至莫名的從對方的眼神中捕捉到一絲近乎難過的情緒——與此對應的動作是,它小心翼翼的伸出軟軟的手掌,似乎想要安慰他。
靳野啼笑皆非。
“為什麼擺出這麼一副表情?”他搖了搖頭,那雙望不見底的漆黑眼眸裡,始終是波瀾不驚的平靜:“平雲城主之所以會死,不是因為他太天真,而是他太貪心了,更巧的是,他找來的同伴和他一樣貪心。”
說話間,他抬起頭,目光轉向遠方朝陽籠罩下破敗的平雲城,隨口道:“不過,人妖共處的中立城市的確是個好點子,畢竟,不論是道修還是妖修,都需要一個光明正大、合法的大型交易黑市。”
“如果衡量一個父親是否負責的標準,是他能否給自己的女兒編織一個美麗的夢境,那麼他成功了。”在女孩心中,她的父親會永遠是一個懷有遠大理想的大英雄。
而不是一個由於分贓不均,被同盟背叛,進而直接死在妖王手下的可憐蟲。
“我沒什麼好難過的。”他說。
相比那些還沒來得及化形,便成為了其他同齡人腹中晚餐的人來說,靳野大概還算是幸運的,沒有妖會欺負他——因為所有懷有這個念頭的妖獸,無一例外被他擰斷了脖子,屍體被另一些虎視眈眈的幼妖分食啃儘。
靳野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值得難過的。
如果一定要說的話——
“我隻是覺得,特彆,特彆的厭煩。”
隨意的坐在空無一人的樹下,他看著神情懵懂,似懂非懂的小狐狸,冷淡的牽了牽唇角:“為了填飽肚子,於是拚儘全力也要從同類的身體上撕下一塊肉,為了發泄獸.欲於是到處掠奪、強.奸女人,缺了什麼東西就去搶、去偷,如果到手的機緣夠好,兄弟反目父子相殘也完全不是什麼問題。”
“真他媽惡心。”他語氣平靜,好像在說什麼事不關己的事情。說到這裡,甚至還勾唇微笑了一下:“當然,包括我也是。”
小狐狸眨了眨眼睛。
對於一隻小狐狸來說,想要理解這樣的話,實在是太過困難了,想得它整隻狐狸都皺成了一團,最後實在想不出來了,索性甩了甩尾巴,趁少年不注意,偷偷摸摸的爬進對方懷裡。
……然後再一次被毫不留情的推了出來。
“走吧。”他說著,從地上站了起來。明明和以往沒什麼兩樣,可小狐狸卻本能的覺得,對方的動作,似乎遠比之前的幾次,要溫柔得多。
目光落到戀戀不舍的小狐狸身上,少年輕笑:“我連自己都養不好,拿什麼來養你?”
他不是港灣,他是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