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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大多會將寒燈真君歸類為亦正亦邪的修士,而很少會像咪咪這樣,篤定地認為他是個好人。

但是林澹相信,同樣的問題,靳言也會給出和咪咪一樣的答案。

林澹清清楚楚地記得寒燈真君身消道隕的畫麵,還有對方化作無儘寒氣時,少年靳言眼底無儘的悲慟,和絕望。

就像……現在白貓那雙湛藍的眸子裡浮現的神情一樣。

想到這裡,林澹微微一怔。

他不太明白,為什麼咪咪在談到寒燈真君和雲壑真人的時候,會流露出和年少的靳言相似的神情。

但轉念一想,咪咪和靳言一樣,也是從小在寒玉宮長大的,那咪咪和那兩位長輩的感情,或許和靳言也是類似的吧。

想到這裡,林澹忍不住抬起手,輕輕摩挲著白貓臉頰處的絨毛。

他想要開口講幾句安慰的話,可是一個字還沒來得及講出口,白貓已經將腦袋歪向一側,躲開了林澹的撫摸,然後拿爪子按在對方手掌上,拒絕了對麵的安撫。

白貓很快收斂了哀慟神色,重新換作一副高冷模樣。

他的驕傲和自尊,不允許他流露出剛才那樣脆弱的神情,他不想要,也不需要林澹的安慰和撫摸。

所以白貓垂下眼皮,淡然開口:

“本座乏了,給你最後一個問題的時間,問完了,便閉嘴,去休息。”

林澹一時有些懵了。

他剛剛打消困意,正想和貓咪好好聊一聊過去的事,可貓咪卻單方麵結束了這場談話。

林澹是了解自己的貓的,哪怕這貓會講話,他的話也很少,剛才講那條叫小花生的鮟鱇魚,是林澹認識咪咪以來,他講話最多的一次——咪咪真的很在意,也很急著要說服林澹,大小不重要這事——而現在,林澹想聊靳言的師父師娘,咪咪顯然並不想配合。

咪咪說隻回答一個問題,那肯定就一個多的字也不會分給林澹了。

所以林澹思來想去,最終決定,撿最重要的那一個問題問出來:

“雲壑真人……他是怎麼死的?”

聽到這個問題,白貓的眼底有異樣的情緒一閃而過,他看向林澹,許久沒有開口。

這個問題,打從第二次通過桃花枝進入那片記憶幻境中的時候,就在林澹腦海中浮現了。

第一次進入有關過去的幻境時,林澹知道了那個“極凶之兆”的預言,也看到了雲壑真人一次又一次地利用桃花花瓣,去演算未來,為靳言求到一線轉機。

他求到了那一線轉機,可寒燈真君卻告訴他,他有了身孕,不能繼續演算,不能繼續為靳言計深遠、謀未來。

那時候,寒燈真君甚至無情地打碎了寒玉宮中所有的桃花枝,險些將剛剛生出神識的古茗也扼殺了。

看起來,為了保住自己道侶的性命,寒燈真君選擇不擇手段地阻止雲壑真人使用桃花星象。

那為什麼……第二次再進入那片記憶幻境中時,雲壑真人還是離開了這個世界?

而且,寒燈真君自己腰間還佩戴著那塊桃花琥珀,最後不惜犧牲自己,也要用出雲壑真人的那桃花星象,為徒弟靳言,求一線生機。

從第一次的記憶幻境,到第二次的記憶幻境,雲壑真人沒能被留住,而寒燈真君從一個極端厭惡和排斥桃花星象的夫君,變成了一個遊刃有餘用出桃花星象的師父——

這中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才會讓一切變成這樣,而這件事,林澹猜想,很有可能和雲壑真人的死有關。

其實雲壑真人的死,寒玉門的那塊告書石上,有記錄的,那是一則訃告,上麵寫了雲壑真人“身體有疾,與世長辭”,除此以外,再沒有多的解釋。

身體有疾?

是生了什麼病?以雲壑真人的修為,應該很難生病了才是,為什麼會突然生病,甚至沒多久就與世長辭?

這些問題,那一則冷冰冰的官方訃告裡,根本看不出答案。

可這事,必定是有蹊蹺的。

果然,林澹問完之後,貓咪很快把眼底的異樣神情收斂,然後淡淡回一句:

“是因為我。”

“……因為你?”

這答案,著實讓林澹吃了一驚。

為什麼雲壑真人會因為咪咪而死?過去那件事,還有那個預言,還有那一線轉機,難道還和他的貓有關?

“怎麼會和你有關係的?”

林澹一肚子的疑問,腦袋裡想到哪裡,便下意識脫口而出了。

可這時,白貓卻把一對小眉頭擰起來,冷聲說:

“一個問題,問完了。”

說罷,他不再給林澹繼續開口的機會,直接抬腳從林澹胸膛上走下來,將自己蜷縮成一團,躺在林澹身邊,隻留給林澹一個圓滾滾的後腦勺。

林澹盯著那白色的小腦門看了一陣,最後有些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輕聲說:“晚安,咪咪。”

之後他側過身,抬起手臂,虛虛地把貓咪環在自己臂膀中,然後閉上眼,沉沉睡去

第二天,太陽初升時,古茗如約趕回了“樹屋”。

他風塵仆仆地快步穿過自己布下的禁製,卻在靠近“樹屋”腳下時,停了下來。

分神境的修士,在一定距離內,並不需要親眼看到,而隻需要將神識探出去,就能感知到周圍的情況。

而那“樹屋”是用古茗自己身上已經枯萎的桃木枝搭建的,周圍充斥著以他的靈力布下的禁製,因而古茗即使沒有走進那“樹屋”,仍舊將裡麵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

如此一來,他自然是不敢貿然闖入了。

拘謹地站在樹下,古茗清了清喉嚨,然後試著給林小犬傳音入密:

“小犬道友,還在寢睡嗎?”

林澹以前種地的時候都是日出而作的,哪怕前一天趕路很累,此時其實也已經被生物鐘給叫醒了。

他仍舊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沒動,是因為他手臂裡環著的小貓咪還在睡覺。

貓咪肚皮一鼓一鼓的,有規律地起伏著,一看就睡得很熟,林澹醒過來,看到了,心裡麵軟軟的,怕吵醒貓,便一直維持著側躺的姿勢,一動不敢動,隻是垂著眼,盯著那微微起伏的小肚皮,唇角不自覺翹得很高。

他的貓就是這樣,醒著的時候一副高冷模樣,拒人於千裡之外,睡著了,就一點防備心沒有,肚皮朝天,四隻腳放在身體兩側,平躺著,睡得小舌尖都露出來一點——

不像個活了五百多歲的老貓妖,倒像隻很缺覺的小奶貓似的。

林澹這樣想著,忍不住很輕地抬起手,想要摸了摸貓咪放在身側的腳爪上的小肉墊。

然而指腹剛要碰到那肉墊,腦海中就響起了古茗的聲音。

林澹收回手,立即傳音入密,回了一聲:“已經醒了,古大人,直接進屋來吧?”

剛說完,林澹突然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不是,他現在還穿著這麼一身“夜總會專用清涼服飾”呢!

這要是被古大人看到,那可鬨了大笑話了!

林澹慌張地坐起來,正要去床頭找自己前一晚換下來的那套粗布短褂,腿還沒著地呢,就覺得身上一涼。

“嗖”的一下,他身上的“清涼套裝”不見了,換成了那套黑色的收腰束袖的法衣。

……一鍵換裝?

林澹懵懵地轉過頭,看向床邊,就見咪咪不知什麼時候醒了,重新恢複成那副高冷模樣,端坐在床頭,輕輕抬起一隻腳爪,舔了舔。

意識到被自己的貓解圍,林澹嘿嘿笑著,謝過咪咪,整了整衣袖,起身去開門。

古茗早早地等在了門外,但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始終沒有敲門,林澹也沒有細想這事,拉開門,將古茗迎進來。

剛走進房間,古茗遠遠地看到床上端坐的白貓,愣住。

林澹見狀,試著問:“咪咪是昨天傍晚過來的,古大人,我們往後去三清洞,可以帶著貓嗎?”

其實咪咪可以隨意出入寒玉宮,而且昨晚還通過傳聲符向古茗傳達了命令,林澹確定,古茗是知道貓咪晚上在他這裡睡的,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古茗現在看到貓,還是這麼一副吃驚的樣子,所以林澹還是解釋了一句。

古茗自然不是因為白貓的出現而吃驚——

他震驚的是,尊上竟然一晚上都睡在林小犬身邊,而且……怎麼脖子上還多了一根項圈?!

堂堂掌門尊上,怎麼竟然轉了性了,允許其他修士把自己靈力凝成的項圈戴在自己脖子上?

這……這實在是……出離了古茗的認知範圍!

當然,這震驚隻持續了很短的一會,古茗迅速做好了表情管理,笑著說:

“如此,甚好,自然是沒問題的。”

“太好了。”

林澹放下心來,重新走到床邊,熟練地抬手,環住貓咪肚皮,把貓撈進自己懷裡去,然後看向古茗,“古大人,那我們直接出發吧?”

古茗目光躲閃,不敢正視那一人一貓,隻用樹藤迅速做了一道木梯,搭在房門和地麵之間,說:

“小犬道友,和……咪……咪道友,先行下去吧,我把這裡的禁製解了,馬上就來。”

林澹點點頭。

他能感覺到古茗見到他的貓以後,變得特彆拘謹,林澹不知道為什麼,隻把這事歸結為古大人或許不喜歡貓,所以並沒有多想。

兩人一貓,很快重新上路,往三教盟內圈趕去。

不知是不是林澹的錯覺,第二天趕路的時候,他總覺得,沿途好像有不少原住民朝他們靠近過來,又在離他們挺遠的位置被嚇跑。

和前一晚遇到的情形類似,現在前仆後繼地接近他們的這些原住民,被嚇跑的時候,都用極度驚恐的語氣,喊著“神”,“是神”,“是神現世”一類的話。

那些原住民根本沒有和他們正麵撞上,都是還沒現身就被嚇跑了,林澹也沒機會問一問他們口中的“神”到底是什麼。

直到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林澹忍不住喊了聲“古大人”,想要直接問問古茗知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可這時,古茗卻停下腳步,抬起手,指著前方,

“我們到了,於菟界碑!”

林澹順著古茗指的方向看過去。

在看清麵前那座巨大的、通體雪白的雕塑之後,驚呆了。

這……這不就是咪咪嗎?!

之前林澹拿到三教盟的那塊通行令牌,看到上麵雕的那於菟神的時候,就已經覺得那一雙眼睛和咪咪很像了。

可那令牌雕得實在太抽象,而且古茗說了於菟神是一隻古老的白虎幻化的神明,林澹那時候就把這念頭打消了。

但現在,呈現在林澹麵前的這座四腳獸的雕塑,足有十人高,雕刻得栩栩如生,每一根毛發都仿佛正在隨風而動,看著威風凜凜。

林澹將目光從那巍峨的雕像,緩緩地挪到自己腳邊的貓咪身上。

簡直一模一樣!

連脖頸處,還有臉頰上的小絨毛的形狀,都完全一致!

“咪咪,那些原住民口中的神、三教盟信奉的於菟神,就是你?”

第087章 第87章

聽到林澹的問題, 白貓沒有開口,隻是端坐在地上,定定回望著林澹。

林澹忽然有些不確定了。

他抬手,搓了搓後腦勺的發茬, 重新轉回身, 又看向那巨大的白色雕像。

這雕像和咪咪長得實在太像了, 林澹下意識便問出了那個問題。

可是現在再仔細想想,又有些對不上——

之前古茗明明說過,於菟,就是白虎, 於菟神,是三教盟供奉的神明。

雖然不知道三教盟為什麼要供奉一頭白虎做他們的神,但是既然是白虎, 那當然就不可能是他的貓了。

而且咪咪從小在寒玉宮長大, 寒玉宮和三教盟的關係非常一般, 那咪咪怎麼可能和三教盟有這麼深的牽扯?

還有……一個最大的問題——

現在這座於菟界碑,雕刻出來的這隻四腳獸,有三隻眼睛。

在那白色瑞獸的眉心正上方,額頭中央,額外多出來一隻豎起來的眼睛。

那眼睛緊緊逼著, 隻留了一條縫, 乍一看, 像一道傷疤似的。

離遠了看……嗯,像二郎神似的。

可是他的貓……

林澹這時又轉回頭, 重新看向腳邊的白貓。

白貓微微仰著頭, 額頭被白色的絨毛遮擋得嚴嚴實實。

林澹心思一動,莫名有了一個念頭, 想要走上前去,把白貓額頭前麵的絨毛撥開,看看那裡是不是真的有一隻緊閉的眼睛——

不會,真的是“二郎神”貓吧?

似乎是猜到林澹的想法,白貓這時小眉頭微微擰起來,看向林澹,警惕地往後退了一步,和對方拉開距離。

林澹鬼使神差地又往前邁了一步,想要抬手去把貓咪抱起來,禁錮進懷裡。

可這時,古茗卻折返回來,不偏不倚,擋在林澹和貓咪之間。

“小犬道友,說笑了,咪……道友,自然不可能是於菟神。

“我聽聞傳言,說那於菟神,是玉清派祖師爺——雲笈真君的坐騎,一頭通體雪白的三眼虎。”

玉清派祖師爺……雲笈真君?

這位祖師爺,大名鼎鼎,饒是林澹這個缺乏常識的穿越人士,也是聽過的——

當年三教盟成立,是因為北鬥大陸最負聲望的三位老祖走到一起,決定結盟。

從此,儒、釋、道三教,合體於三教盟。

而其中,代表道教結盟的那位老祖,就是玉清派祖師爺,雲笈真君。

傳聞說,佛教的那位老祖,還有儒家的那位老祖,都已經消隕了,雲笈真君是三教盟結盟之初的三人中,仍舊活在這世間的唯一一人。

所以,在林澹眼裡,那位老祖,雲笈真君,就是三教盟集團創始人兼董事長了,是十分了不得的大人物。

集團創始人的坐騎,三眼白虎,被三聯盟供奉為神明,這就完全說的通了。

比林澹現在口中講的“咪咪是於菟神”這個說法,合理太多了。

所以被古茗這麼一提點,林澹立即把自己心中那個有些天馬行空的想法給壓下去了。

嗯,於菟神,就是雲笈真君的坐騎,被供奉成了三教盟的守護神。

林澹用力地點點頭。

將林澹的神情看在眼裡,古茗輕輕鬆一口氣,抬起手,做出引路的姿態,

“穿過這於菟界碑,便正式進入三教盟內圈了,小犬道友,將通行令牌戴好,我們儘快進去。”

林澹從善如流地從乾坤袋裡把那雕刻著四腳獸的白玉令牌取出來,掛在腰間,抬腳跟著古茗往前走。

剛走了兩步,想起來自己的貓,又扭頭去找貓。

看了一圈,發現白貓竟然緊緊地跟在古茗身邊,往前走去,像是為了刻意避開林澹,甚至專門走在遠離林澹的那一側。

林澹:……

直到順利通過界碑,正式進入三教盟內圈之後,林澹心中的疑慮,仍舊沒有完全打消——

於菟神,是雲笈真君的坐騎,和咪咪沒有任何關係。

既然如此,那咪咪為什麼突然開始躲他了?這是在心虛什麼?

古茗原本和林澹並肩往前走著,中途講了幾句話,都沒有得到對方的回應,這才扭頭朝林澹看過去,發現對方正出神地望著古茗腳邊的白貓。

古茗無奈地搖搖頭,意識到對方還在想那於菟神的事,便索性話鋒一轉,回到之前那個話題去,

“其實,早在數百年之前,三教盟內部就已經盛行起一股風氣——將白色四腳靈獸尊崇為祥瑞。

“甚至連三教盟高層,都極為認可這種風氣。

“尤其是出入三清洞的那些大能,他們對白色四腳獸的尊崇,甚至超過中下層修士和本地原住民。

“你若是進入三清洞,就會發現,那些大能們,無一例外,儘都養著與於菟神樣貌相似的靈寵或是坐騎的。”

林澹聽著對方的講述,腦海中,不自覺就浮現出之前在駐劍台上,那位掌教的廣成真人趕到現場時,騎的那一隻呆頭呆腦的大貔貅。

好像……還真是這樣?

想到這裡,林澹又不免想到另外一個場景——

他通過古茗的那桃花枝,第二次進入記憶幻境時,曾經親眼看到三教盟的修士圍攻靳言的情形。

那應該是四百年前的事了。

那時候的靳言還很年輕,而那時候的三教盟修士,雖然穿的製式長袍和現在的三教盟沒有太大區彆,可是他們頭上戴著青龍儺麵具,腰間佩戴的玉牌上,雕刻的也是青龍。

那時候,林澹清楚地記得,寒燈真君在看到那些修士腰間的玉牌之後,第一時間認出了對方是三教盟的人——

也就是說,那青龍玉牌,並非普通玉牌,而是和林澹現在腰間佩戴的這玉牌一樣的,三教盟的通行令牌。

所以,四百年前,三教盟的白玉令牌上雕刻的,還是龍,而不是於菟。

可不知為何,現在風向變了,三教盟從上到下,都開始尊崇於菟為神。

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事嗎?

為什麼大家突然開始尊崇那位祖師爺的坐騎三眼白虎了?

“古大人,”林澹心裡想著,便忍不住開口問了,“那位雲笈真君,他現在還在三清洞嗎?”

古茗搖頭,“雲笈真君,在三百多年前,宣布退隱,從此不問三教盟之事,也不再執掌玉清派。

“那之後,他行蹤飄渺不定,偶爾有修士在村落農舍或是荒野山澗看到過他的身影,卻再沒人知曉,他從何處來,要到何處去。”

林澹順著對方的說法,問:

“三百多年前……也就是差不多那個時候,三教盟開始尊崇於菟神?”

古茗微微一怔,進而輕笑起來,“嗯,差不多,是同一段時間。”

林澹想了想,還想在說什麼,古茗這時卻停下腳步,語氣輕快地說:

“小犬道友,我們到落腳地了。”

……落腳地?

林澹順著古茗的目光,朝前看去——

趕了一天路,此時太陽快要從地平線落下,天色已經暗下來。

他們的正前方,遠遠地矗立著一座直衝雲霄的巨柱,現在林澹已經知道,那就是三教盟的核心圈,三清洞所在的擎天柱。

而以那擎天柱為圓心,他們所在的這個內圈,是一片廣闊的平原。

這平原看起來和林澹印象中的大草原很不一樣,因為這裡散布著許多看起來並不應該同時出現的元素——

比如此刻離林澹古茗咪咪大約十步遠的地方,孤零零地立著一刻桃樹。

那桃樹光禿禿的,沒有開花也沒有葉子,隻在一根橫出來的樹枝上,掛著一塊碗口大的玉玨,那玉玨無風而動,像某家客棧門前掛的招幌子似的。

而在那桃樹後麵,大概五百米遠的地方,孤零零地立著一塊巨石。

那巨石也是光禿禿的,唯獨旁邊的凹陷處掛了一塊玉玨,也是無風自動。

桃樹的左側,同樣距離五六百米的地方,有一個孤零零的小池塘。

池塘裡空蕩蕩的,隻有一塊玉玨浮在水上,不斷飄動。

桃樹的右側,距離幾百米的地方,有一片積雨雲。

那雲層壓得很低很低,幾乎與地麵挨在一起,雲下也懸著一塊玉玨,搖搖蕩蕩。

林澹眯起眼,將周圍掃視一圈,最後視線落回離自己最近的那棵桃樹上。

他不太明白,為什麼這內圈裡會散落著這麼多孤零零的、根本不應該出現在同一片區域的自然元素,感覺像某個不太走心的園林建造師,搬過來許多造景用的山、石、水、樹,可是又沒有用心裝扮,隻是把這些東西均勻地放在每一片空地上了。

為什麼要這樣安排?

正困惑著,這時,就見古茗抬腳走到那桃樹樹下,舉起手中的三教盟令牌,嚴絲合縫地扣入那晃動的玉玨中。

令牌中的靈力注入玉玨內,從玉玨上立即散發出五彩的光澤,光澤朝外蔓延,像帷幕被揭開,原本被隱藏在結界中的院落,呈現在眼前——

那是一個古樸典雅的院落,裡麵有小橋流水,有精致的亭台樓閣,還有漫天飛舞、鋪滿地麵的粉色桃花花瓣。

被打開的玉玨,此時散發出淡淡的光芒,光芒浮現在空中,組成這院落的名字——[桃花塢]。

在院名正下方,有一行小字題詩——[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到這時,林澹恍然明白過來——

這些看似孤零零地立在地上的山、石、草、木、雲、水,其實是一間又一間小院子的“密碼鎖”,而他們手中的通行令牌,就是開鎖的“門卡”。

隻有用“門卡”將鎖打開了,門後的院落,才會呈現出來。

想到這裡,林澹不免在心中感慨——

三教盟這個會議主辦方,真是財大氣粗,給參會人員準備的入住酒店,看起來都是最高規格的,隨手打開的一個房間,看著都很奢華很高檔啊。

林澹穿越以前,都隻有兼職送外賣的時候,偶爾能進去這樣的酒店房間裡看看,沒想到,如今自己竟然能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高檔客房。

他刷了自己的通行令牌,走進標著[林小犬]的那間房間裡,像鄉下人頭一次進城似的,這裡瞧瞧,那裡看看,待到把那房間裡的各種大大小小的法器都觀摩一遍之後,這才想起來——

咪咪怎麼沒跟他一起進來?

林澹又推門出去,在院子裡找了一圈,沒找到貓,正要抬腳往隔壁古茗的房間裡去,忽然聽到頭頂上有人在喊:

“嘿,阿壯!”

……阿壯?是在叫他嗎?

林澹懵懵地抬起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

就見一個熟悉的穿銀色長袍的公子哥,正坐在一根伸出牆外的桃樹枝上,朝他招手。

“……雲公子?”

見是熟人,林澹也朝對方笑起來。

雲螭指了指自己身後,

“你們在桃花塢?好巧哦,我就住隔壁,雲海樓。”

林澹順著對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就見剛才那片貼地的積雨雲,此時已經變換成了一座雲霧繚繞的小院,院子上空懸浮著三個閃著光芒的大字——[雲海樓]。

在院落名下方,有一排小字的題詩——[月下飛天境,雲生結海樓]。

和林澹現在腳下這遍地桃花、世外桃源一般的院落不同,隔壁那雲霧繚繞的院子,更添了幾分仙氣。

見林澹看得出神,雲螭笑起來,問他:

“要不要來雲海樓看看?”

林澹有些猶豫地搖頭,“不了吧,我還要找貓。”

雲螭“哼”一聲,“你那貓現在跟阿茗在房間裡聊正事呢,沒功夫見你。”

林澹轉頭朝古茗的房間看過去,他倒是確實隱約從那房間裡查探到了咪咪的氣息……

……真的在聊正事?

……古大人跟他的貓,能有什麼正事好聊的?

正想著,林澹腳下忽然搖晃起來,嚇得他趔趄兩下,慌張地垂頭看去,就見原本鋪滿桃花的磚石地麵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隻巨大的卦簽。

那是雲螭的卦簽,林澹之前見過——其他劍修禦劍飛行,雲螭卻總是踩著這卦簽飛來飛去。

思忖之間,林澹已經被那卦簽托著,飛到了雲螭麵前去。

眼見著自己被迫離開了桃花塢的結界,進入雲海樓的結界中,林澹轉頭看向腳下越來越遠的那座鋪滿桃花的小院子,想要調動靈力於腳下,飛身落回去。

那禦物飛行的小法術尚未用出來,靈力就被打斷了,雲螭這時踮起腳,抬起手臂,攬住林澹肩頭,

“既來之則安之,已經到我的地界了,就來我房中看看嘛。

“阿壯,上次咱們在木鳶上聊的那些事,還沒聊完呢,這次繼續聊聊?”

林澹雙眼微眯,狐疑地看向身旁的公子哥,心道,上次不是你自己說想要的答案已經有了,然後招呼也不打一聲地就走了?

怎麼現在再見麵,就又變成還沒聊完了?

雲螭仿佛沒看到林澹那狐疑的目光似的,自顧自抬起手,不知從哪裡招過來一朵雪白的雲團,像拍枕頭似的拍了拍,調整好角度,一躍填上去了,盤腿坐下來,又一抬手,另外送了一朵雲團到林澹麵前去,招呼對方:

“阿壯,彆客氣,來,坐。”

林澹環顧四周,發現他們二人此時就這麼懸空站著,他唯一可以坐的地方,就隻有麵前這一朵坐墊大小的雲團。

不過……他還從來沒有坐過雲團。

林澹沒忍住,抬手摸了摸那朵像白色的棉花似的雲團,結果……

什麼也沒摸到,仿佛將手伸進了一團空氣裡似的。

這……真的就是一團雲?能坐嗎?

“能坐的。”

仿佛猜到了林澹在想什麼,雲螭這時指著那雲團道,“直接坐上去便是了,放心,不會掉下去。”

林澹將信將疑,但還是抬起腿,爬上那朵棉花雲,然後……

他健壯的身體,果然被穩穩地托住了!

仿佛坐進了一支軟軟的秋千裡似的,甚至還隨風輕輕搖擺著。

將林澹那咧開嘴傻笑的模樣看在眼裡,雲螭跟著笑起來,他手肘托著下巴,朝林澹靠近了些,

“阿壯,你可真有趣,和我們這個世界的修士,一點也不同。”

林澹聞言,懵懵地抬頭看向對方,心想自己是穿越的這事,咱能不能彆總掛在嘴邊?

可他剛想開口,視線越過雲螭的肩頭,看到他背後不知何時,多出來一朵粉色的雲團。

那粉色的雲團和周圍的白色雲團不同,它並非圓形,乍一看,像朵花似的。

“雲公子,你這裡,還有這桃花形狀的雲團呢?”

林澹剛問了一句,雲螭卻倏然之間變了臉色。

電光火石之間,他已經抽出腰間抽出一把卦簽攥在手中,調轉身,擋在林澹麵前。

卦簽被雲螭送至空中,組成一張圓形法陣,擋在他們二人與那桃花形狀的雲團之間。

無儘的靈力從那法陣周圍擴散出去,形成一張保護罩。

“阿壯,回桃花塢去!彆回頭!”

林澹搞不清狀況,但還是下意識從雲團上爬上來,以最快的速度調動全部靈力於腳下,使出禦物飛行之術,朝著隔壁桃花塢衝去。

然而,眼見著就要碰到桃花塢的結界邊緣時,他的周圍忽然掀起一陣陰風,緊跟著,眼前被漫天的粉色桃花遮擋住。

天旋地轉之間,林澹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下墜。

再睜開眼,他發現自己躺在一片軟綿綿的粉色裡。

林澹騰的一下跳起來,無數的桃花花瓣從他臉上、肩頭、手臂上滑落下去,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掉進了一片桃花花瓣組成的花海中。

……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老夫的桃花幻境。”

背後傳來一道陌生的聲音。

林澹嚇了一跳,慌忙扭頭看去,就見一個白發白須白袍的老人,正盤腿坐在桃花中,麵帶微笑,看著他。

林澹剛想開口詢問,對麵卻先開了口:

“你叫……林澹,是嗎?”

林澹心頭一緊。

他已經很久都沒有跟人提過自己的本名叫什麼了。

林澹覺得自己仿佛掉進了一個不真實的夢境中。

他擰著眉頭,輕聲問:

“你……是誰?”

那老者撚著胡須,仍舊微笑著看向林澹,並未回答對方的問題。

而這時,一聲虎嘯從遠處傳來。

林澹循著那叫聲抬頭看去,就見漫天的桃花花瓣雨中,一頭通體雪白的靈虎,從天邊乘風而來。

那白虎在那白發白袍的老者周身繞了三圈,最後落在鋪滿桃花的地麵上,蜷縮成一團,伏在老者腿邊。

老者抬手,輕輕撫摸白虎的腦袋。

林澹這時才清楚地看到,那白虎的額頭上,有一條細縫。

那細縫乍一看,像一道傷疤,可是再仔細看去,又像是,一隻緊閉的眼睛。

第088章 第88章

林澹盯著那隻白虎看了許久。

到這時, 這位老者的身份,已經不言而喻了——

正是古茗剛才在於菟界碑前才提起的那位,創立三教盟的三位老祖之一,玉清派祖師爺, 雲笈真君。

可是, 傳說中早已經卸任三教盟盟主之位, 退隱數百年之久的老人家,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他不是早就從三清洞離開,再沒有回來過?怎麼這個時候,又突然回到三清洞腳下?

林澹一肚子的問題, 麵對眼前這位高深莫測的老人家,一時之間不知道是否應該貿然問出口。

好在老人家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不等林澹問, 自己便主動開口說道:

“老夫已經在此, 恭候小道友, 多時了。”

林澹聞言,微微一怔,“您……在等我?”

“正是。”

雲笈真君撚著胡須,抬起手臂,指了指自己前方那一片粉色桃花花瓣鋪滿的地麵, “小道友, 可願意坐下來, 與老夫簡單聊一聊?”

林澹沒接話,可是忍不住在心裡想, 他被卷進這幻境時, 對麵也沒有征求他的同意,這時候他如果拒絕, 難道對方還真的能放他走麼?

老人這時依舊滿麵笑容,抬起手,輕拍了拍腳邊白虎的腦袋。

那白虎原本已經眯縫著眼睛睡下了,這時又立即乖順地站起來,走到林澹身邊,四肢蜷縮著跪坐下來,將寬闊的脊背正對著林澹。

林澹懵懵地看一眼麵前的白虎,又抬頭看向老人。

就見雲笈真君笑著說:

“老夫說了,之所以請小道友進到這幻境中來,隻是因為有些話,想要與小道友聊一聊,若是小道友不樂意,老夫絕不強留。

“小道友現在若是想走,便騎上這白虎,它會立即帶你離開這片幻境。”

林澹盯著老人的那一雙蒼老卻炯炯有神的眼睛,他能感覺到,老人沒有騙他——他如果不想留在這裡,隨時都能離開。

見林澹隻是狐疑地看著他,沒有進一步的動作,雲笈真君又說:

“小道友,不必拘謹。老夫沒有惡意,隻是看與你有緣,所以才想要簡單聊聊。”

……和他有緣?

……所以想要聊一聊?

聽到這裡,林澹好像突然間意識到了什麼——

這……這個……難道是傳說中的,穿越小說中的男主的標配——空間老爺爺?!

他的金手指出現了?!

想到這裡,林澹忽然雙眼放光,也不想著騎上白虎離開了,他就地盤腿坐下,殷切地望向對麵的老人,滿臉期待地問:

“老人家,你要傳授給我心法秘籍麼?”

被林澹這麼一問,老人的臉上頭一次不再是那副遊刃有餘的笑容,轉而換成了一副吃驚的模樣。

老人的眉頭皺起來,眼底滿是困惑,

“……心法?……秘籍?”

看著對方那一臉迷茫的樣子,林澹眼中的光亮,立即熄滅了。

看來是他想錯了,對麵根本沒打算給他傳授什麼金手指。

但林澹還是有點不死心,又追問了一句:

“或者,您是有什麼重要的法器丹藥之類的東西,需要教給我嗎?”

聽到林澹的問題,老人眼底的困惑神情,變得越發濃重,他盯著對麵年輕修士那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看了許久,接著,忽然大笑出聲,

“哈哈哈,年輕人,你當真是,十分有趣!十分有趣!”

林澹懵懵地笑了笑,心想這老人家講話的語氣,怎麼跟雲公子有點像呢。

不過看來是林澹自己想多了,這老人家看起來根本沒打算傳授什麼法器秘籍給他,就是真的單純隻是想跟他聊聊天。

不過既然已經坐下了,林澹這時候也不好再離開了,他索性問:

“老人家,你想聊什麼?”

老人這時又重新撚著胡須,再次流露出他那招牌的笑容,緩緩說:

“小道友想聊什麼,老夫便與你聊什麼。”

“……我想聊什麼?”

林澹乾笑了兩聲,沒接話,心想他倆都不認識,自己心裡哪怕有什麼想聊的,也不可能隨便告訴對方啊,他也沒那麼自來熟。

可是這時,卻見老人家的笑容收斂了,話鋒一轉,肅聲開口:

“雲壑,是我之子。”

這簡短一句話,讓林澹臉上的笑容也凝住了。

原來,寒玉門前任掌門的道侶,靳言的師娘,雲壑真人,竟是玉清派祖師爺的兒子?

不過也是——

林澹知道,雲壑真人和古茗尊者一樣,因為並非人類,所以並不像人類修士那樣,分出乳名、學名、表字、尊號、道號等等一堆姓名來。

他們從來都隻有一個名字,所以“雲壑”和“古茗”,既是本名,又是尊號。

古茗被靳言帶回去,是因為寒燈真君的緣故,所以就隨了寒燈真君,姓“古”。

而雲壑真人,本家姓“雲”。

這個並不常見的姓,和雲笈真君,剛好一樣。

而且,現在這位老人家雖然看起來年紀挺大了,可是眉眼之間,還是可以很明顯看出來,與那位記憶幻境中的年輕修士,有六七分相似。

這時,就聽雲笈真君繼續說:

“一千多年前,我與那桃花塢中桃花妖,曾有過一段緣。

“後來,我離開桃花塢,一心撲在創立三教盟之事上,再不曾見過那桃花妖。

“我以為,我與她,便緣儘於此了。卻不曾想,千年前,我離開之後不久,她便有了身孕,且將那孩子生了下來。

“我再不曾回到桃花塢,她也從不曾主動聯係我,我便從頭到尾,都不知曉那孩子的存在。

“桃花星象,擅演算天機,可改換未來走向出現的幾率,亦能暫時掩藏部分命格。

“桃花妖將那孩子的命格掩藏起來,我始終無法算到他的存在。

“直到百年後,桃花妖離世,我才第一次算出有這樣一個孩子的存在。

“而那時,他已是天機閣內門弟子,我無權將他帶回玉清派,亦無權乾涉他的生活。

“我們雖是父子,可是數百年來,我二人卻並未有過太多的接觸,甚至可以說,形同陌路。

“就連那孩子的道侶大典,我都是從寒玉門的告書石上得知的。”

說到這裡,雲笈真君苦笑兩聲。

林澹直直地看著對方的雙眼,卻並未從那雙眼中看到太多失落或者難過的情緒。

果然,就聽雲笈真君這時繼續道:

“其實,這樣的關係,於我而言,並非壞事,反倒是一種解脫——

“我此生隻信奉大道為上,對感情、親情,並無太多向往。

“那孩子不願與我相認,我便也選擇不去打擾,如此相安無事,眨眼四百年過去。

“一場意外,打破了這場平靜。”

聽到這裡,林澹心頭一沉,他已經猜到雲笈真君口中的這場意外,究竟是什麼了——

他的腦海中,已然浮現出第一次通過桃花枝進入那片記憶幻境時,天機閣閣主和雲壑真人聊的那段話。

果然,就聽雲笈真君這時說:

“三教盟算到了一張卦象,那張卦象中所示的預言,足以摧毀整片北鬥大陸。”

講到這裡,雲笈真君緩緩地閉上眼,接著長長地歎息一聲。

到這時,林澹才從他那飽經風霜的蒼老雙眼中,看到了真真切切的情感——

他在遺憾,在感傷,在難過。

重新睜開眼,雲笈真君再次看向林澹,

“小道友,雖然你才剛來到這片大陸三年有餘,但是,我想,有關那個預言,你應當也已經有所耳聞了吧?”

林澹微微一怔。

對方非但知道他叫林澹,而且,還知道他是穿越到這個世界的,甚至,清楚地知道他穿越的時間?

不過,想想也是,這可是創立三教盟的祖師爺,林澹的真實身份,如果連現任天機閣閣主雲螭都能算出來,又怎麼可能瞞得過這位老人的雙眼。

隻是,這種背景被調查得清清楚楚的感覺……就好像一個犯了錯事,被抓去派出所審訊的人,將自己的身份證報上去,對麵通過內部係統把他的檔案當場給調出來了,呈現在屏幕上,然後一條一條地對照著審問他。

這讓林澹感到很不自在,身體不自覺坐直了,交談時也變得拘謹和警惕了許多。

“嗯,聽過一些……”

林澹試著斟酌措辭,“是那條有關‘極凶之兆’的預言?”

“正是。”

雲笈真君點頭,“那預言的內容,你可見過?”

林澹一時有些說不好——

他是見過天機道人帶給雲壑真人的那根卦簽的,隻是那上麵的點點線線,他看不懂。

後來雲壑真人自己又用那桃花花瓣演算過挺多次,林澹也都在最好的位置看完了全程,但他還是看不懂。

再後來,從其他人的口中,林澹大概聽出來那預言講的是個什麼東西了,隻是他自己從沒有直接地正麵地看到過。

“算是……看過吧?”

林澹有些猶豫地回一句。

對麵的老人聞言,卻輕笑起來,他抬起手,掌心在虛空中一抹,在兩人的頭頂,萬千桃花花瓣飛舞起來,一左一右,組成兩幅躍動的畫卷。

分明都是用粉色的花瓣組成的圖畫,但是不知為何,林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左邊那幅畫看起來寧靜祥和,右邊那幅畫看起來卻是險象環生。

這時,就聽雲笈真君道:

“這便是那預言所指的陰陽兩個結果。

“小道友,你資曆尚淺,且不曾涉獵演算一門,看不懂,很正常,老夫為這兩張卦象,分彆做了簡單的總結,小道友一看便知。”

林澹順著對方的話,抬頭看去,就見那畫風寧靜祥和的桃花花瓣中間,浮現出兩句話——

[麵如寒玉,矯若孤月,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萬年氣運,生而入道,百歲及巔,無出其右。]

簡單幾個字,讓林澹的眼前,立即浮現出那個側身倚靠在玉石榻上的修士的身影來。

再轉頭,朝那險象環生的桃花花瓣看過去,那裡同樣浮現出一句簡短的話——

[天煞孤星,至陰至寒,庚八月半,傾覆北鬥。]

林澹看得心頭一沉,雙唇緊繃成一條線,講不出話來。

就是這短短幾個字,讓四百年前的三教盟,不惜出動自己當時修為最高的一批劍修,布下誅仙天罡陣,將年輕的靳言斬到千瘡百孔,讓寒燈真君為了救下徒弟,犧牲自己……

思緒紛飛之際,就聽雲笈真君繼續說:

“這條預言的內容,原本,與雲壑那孩子,並沒有任何關係,可他……卻執意要將自己卷進來,最終,釀成大禍……”

“……釀成大禍?”

林澹喃喃地重複著這個詞。

林澹雖然沒有親身經曆過四百年前那場變故,可他透過那桃花枝,清楚地看到了那兩段過去的記憶。

他很清楚三教盟在這件事中的立場和態度。

或許為了大義、為了蒼生,三教盟沒有錯,可是,林澹卻很難苟同。

想到這裡,林澹認真地看向對麵的老者,

“老人家,您真的覺得,像三教盟那樣,打著拯救北鬥大陸萬千修士的名號,去對一個無辜的年輕修士下殺手,便是對的麼?”

林澹隻是想到玉寂峰上那場廝殺,難免為寒燈真君和靳言感到憤憤不平,這才出口質問,他其實並不指望對麵的老者能站在他這一邊,畢竟,這位可是一手創建出三教盟的祖師爺。

可是,聽到林澹的話,雲笈真君卻長長地歎息出聲,搖著頭,眼底寫滿遺憾和自責,

“孩子,我不認為四百年前三教盟的那場圍殺是正義的。

“如果當時我沒有將自己的盟主之位交出去,如果我不是因為被困在某處、不得脫身,我會在第一時間趕去現場,竭儘我所能,阻止那場暗殺。

“寒燈的死,孤月那孩子身上的傷,我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小道友,我希望你相信,我沒有一天,不在為此事自責。”

林澹深深地望進對方的眼中,想要知道對方是真的歉疚,還是不過是像之前那位掌教廣成真人那樣,逢場作戲。

而最終,林澹沒能在對方眼中讀到任何虛假的情緒。

對方是真的在自責,在追悔。

林澹忽而泄了氣。

這都是過去的事了,他一個外人,一個晚輩,一個異世界的旅客,並沒有什麼立場再去指責什麼。

不過,饒是如此,剛才雲笈真君對自己親生子的行為的評價,林澹也無法認同。

林澹曾經在那記憶幻境中看到雲壑真人為了靳言的未來如何嘔心瀝血,他實在不想聽到雲壑的生父這樣評價對方,所以,林澹認真到有些執拗地說:

“真君,雲壑真人他是在儘自己所能,去保護他愛的人,他想要救一個無辜的、極有天賦的年輕生命,我不覺得這是錯。”

雲笈真君的笑容變得有些無奈,甚至多出幾分苦澀,他歎息著,搖頭說,

“年輕人,你經曆得太少,遇到事情,難免意氣用事。

“雲壑當年,便是像你這般,才會走到那一步……

“你們……都太天真了。”

……太天真?

林澹緊緊地盯住對麵老人的雙眼,總覺得,對方好像話中有話,

“老人家,你到底想說什麼?”

林澹雖然不大聰明,可是他可以確定,像雲笈真君這樣的祖師爺級彆的大佬,早已經退隱了,這時候卻突然出現在他麵前,應該不會隻是想要和他評判一番當年雲壑真人和三教盟的對錯吧?

雲笈真君繼續道:

“雲壑繼承了他母親的上古神木血脈,算無遺策,寒燈很聰明,從雲壑留下的那些細微的痕跡中,尋到了破解那條預言的辦法。

“如今,那‘極凶之兆’的預言,已然不存在了。

“三教盟遵循自己的承諾,沒有再為難孤月,孤月也始終恪守己身,一心修煉,不問世事。

“北鬥大陸,如今表麵上看起來,因為雲壑和寒燈的離開,而重新恢複了往日的平靜祥和。

“可是,事實上,果真如此麼?”

……難道不是這樣嗎?

林澹眉頭擰的很緊,一言不發地看向對麵老人。

雲笈真君搖頭。

他抬起手,廣袖一揮,麵前懸浮的桃花花瓣立即在他的靈力調動下,重新凝聚成許多粉色的小方塊。

這些小方塊橫豎交錯著,搭建出了一座搖搖欲墜的高塔。

雲笈真君手指一彈,將高塔底部的一塊小方塊抽出來。

緊接著,轟隆一聲,麵前的高塔坍塌,粉色的方塊散落一地。

雲笈真君手中捏著自己抽出來的那一塊小方塊,舉到林澹麵前去,

“如果將那座高塔比作未來,那麼,雲壑尋到一線轉機,借由寒燈之手,破壞了那道預言,和我此刻抽出這高塔中的磚塊的行為,沒有分彆。

“他確實讓象征未來的那座高塔不再存在了。

“可他根本不可能讓未來按照他所預想的方向發展。

“北鬥大陸之上,沒有修士能決定未來的走向,否則,他與仙人何異?

“雲壑之前的行為,太莽撞了,他為孤月抹消了那條預言,可北鬥大陸的未來,會因此而走向哪條不歸路呢?

“孩子,預言或許能被消除,孤月也不該被那樣對待,可是,北鬥大陸的未來,終將迎來一場大劫,此事,無可更改。”

對方聲音不大,林澹卻聽得心驚肉跳。

他艱難地咽了咽喉頭,許久之後,才開口問:

“老人家,您……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雲笈真君這時抬起手,將指尖那塊粉色的方塊拋到林澹掌心去,然後認真看向對方,沉聲說:

“孩子,你,是這場大劫中,唯一的一個異數。”

第089章 第89章

聽到老人的話, 林澹久久無言。

他垂眼看向對方遞給他的那一塊桃花花瓣幻化的小方塊,並未抬手去接。

林澹雖然不懂得演算一門,可饒是他這樣的占卜小白,也很清楚“異數”意味著什麼。

唯一的一個“異數”……

他突然明白為什麼這位在北鬥大陸上消失了數百年之久的老人家, 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卻說是在等他, 而且隻為了和他“聊一聊”。

可是明白歸明白,林澹並不認為自己真的就像這位老人說的那麼重要。

他是穿越過來的,就像現在的天機閣閣主雲螭說的那樣,他們這些修士, 算不出他的命格,因為林澹原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

因為算不出,所以就把他當成那唯一的一個“異數”, 這樣, 會不會有點太草率了?

說到底, 他不過是個最底層的築基境修士,無權無勢,無門無派,他就算想,又能翻起什麼風浪呢?

“小小一個支點, 便足以撼動整塊巨石。”

老人的聲音重新響起, 打破了這短暫的沉默。

林澹將視線從對方手中的那小方塊上, 緩緩挪到老人臉上去。

就聽老人繼續說:

“想要撼動巨石,重要的, 不是你擁有多少力量, 重要的,是那個支點, 能否牢固地出現在巨石身邊。”

支點……

是在說他嗎?

林澹正想著,就見對麵老人長袖一揮,麵前的桃花花瓣再次飛舞起來,這一次,那花瓣組成了一塊橢球形的石頭。

那石頭像個巨大的西瓜似的,表麵被分割成許多塊,每一塊上都印著一排字。

林澹看著那石頭,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

是之前在寒玉宮正殿門前,那個方廉長老曾經丟給他的那塊石頭。

想到這裡,林澹下意識在那被分割成許多塊的文字上尋找著,很快,找到了那一排字——[永結同心]。

和他之前在那玉石上看到的一樣,此時[永結同心]幾個字,也閃爍著淡淡的光澤。

“孤月真君的契約石,想必,你之前已經見過了?”

聽到雲笈真君的話,林澹點點頭,可是很快又將眉頭擰起來。

眼前這石球看著和之前寒玉宮正殿門前那一塊,很像,但是顯然不是同一個。

像是猜到林澹心中的疑惑,雲笈真君笑著說:

“這自然不是原來那一塊。

“孤月的那契約石,在他決定放棄與三教盟的約定之後,便爆裂而毀。

“現在你看到的,是老夫從三教盟那裡拿到的,那契約石被損毀之前,留下的最後的畫麵,複現出來的模樣。”

雲笈真君說著,手指撥動,將那[永結同心]幾個字擺到林澹麵前去,

“五百年來,能讓孤月的契約石出現這等程度的光澤的,唯有三人——雲壑、寒燈,還有你。

“如今雲壑和寒燈都已從這片大陸隕歿,你,便是唯一一個被他放在心上之人。

“孩子,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什麼?

林澹心裡有一個答案,但預感那肯定不是此刻雲笈真君想要聽到的。

果然,就聽雲笈真君繼續說:

“這意味著,如果孤月一意孤行,想要做傻事,孩子,你便是這世間,唯一可以攔下他,讓他懸崖勒馬的人。”

……一意孤行?……做傻事?

掌門尊上要做什麼傻事?

雲笈真君抬起頭,目光仿佛穿透這片桃花幻境,遙遙望向擎天柱上的三清洞,喃喃重複:

“庚八月半,北鬥傾覆。

“距離那一天,隻有不足七日了。”

聽到這裡,林澹的眉頭擰起來,

“那條預言,在寒燈真君隕落的時候,不是就已經被破除了?”

雲笈真君點頭,“是,預言已經不存在了,可是,人心,尚在。”

林澹的眉頭擰得更緊了,覺得這些個擅長演算的修士,講話都像謎語人似的,繞得他腦袋有點糊。

雲笈真君將對方的神情看在眼裡,進一步挑明了說:

“三教盟為何一定要將本次三教大會定在庚八月半這個時間?

“為何在這個節骨眼提出要為寒燈真君建衣冠塚、立祠廟?

“孤月百年來不曾離開寒玉門半步,為何這次卻願意親身前往三清洞,還要力排眾議,將你帶來?”

聽到雲笈真君的問題,林澹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在這之前,他單知道三教大會是整個北鬥大陸最重要的會議,自己能被帶過來,是萬分榮幸的事。

可他從未想過,這件事背後,竟是如此波譎雲湧……

那條預言上所示的時間——庚八月半——就是這次三教大會正式開啟的那一天。

在那一天,究竟會發生什麼?

林澹腦海中忽然想到雲螭的那句質問——掌門尊上,究竟為他付出了多少,林澹之前,當真是一無所知。

嘩啦——

清脆的石塊碰撞聲響,打斷了林澹的思緒。

對麵雲笈真君將剛才散落一地的那組成高塔的小方塊,全部推到林澹麵前去,然後說:

“小道友,那條預言被抹除了,可是庚八月半這個時間點,早已經烙印在孤月和三教盟眾人的心裡。

“未來的走向究竟如何,現在已經無人知曉。

“老夫在此等候小道友多時,就是想要懇請小道友——

“若是孤月當真走到了崖邊,不願回頭,小道友,做他唯一的支點,助他回頭。”

講完這些,雲笈真君便不再說話了,隻默默直視著林澹的雙眼。

林澹知道,對方在等他的回應,等他的一個承諾。

可林澹定定回望著對方,許久,都未給出任何回應。

一陣寒意襲來。

倏忽之間,寒意籠罩在整片幻境中,漫天的桃花花瓣頃刻被凍出冰霜,雪花般紛紛掉落。

哢——!

雲笈真君指尖捏著的那一枚方塊,被凍碎了,化成齏粉。

指尖撚動,雲笈真君將那碎成粉末的桃花花瓣灑至空中,微微抬起頭,視線越過林澹肩頭,看向那寒意襲來的方向。

林澹順著對方的視線,扭轉身體,看向自己背後。

就見一個身穿白色勁裝的年輕修士,正懸於半空中,眼睫低垂,目光沉沉地睥睨著下方。

那修士麵容俊美,皎皎如天上月,讓人一眼看到,便挪不開視線。

林澹呆呆地注視著對方的臉龐。

而另一側,雲笈真君的反應,則淡定許多——對於這突然闖入桃花幻境中來的不速之客,雲笈真君似乎並不意外,臉上依舊掛著微笑,朝那白衣修士頷首,

“許久不見。”

白衣修士向雲笈真君微微躬身行禮,“真君。”

態度謙和,神情看著卻很冷,甚至在吐出那兩個字之後,周遭的寒氣又淩冽了幾分。

雙方僵持之際,林澹仍舊傻愣愣地坐在原地,眼睛始終一眨不眨地看著那白衣修士的臉。

那修士長發高束在頭後,額頭上戴著一條猩紅的抹額,襯得肌膚勝雪,白到近乎透明。

林澹的眉心擰著,冒出一個念頭——總覺得,這修士好熟悉……

思忖之間,那一身勁裝的白衣修士,已經翩然落地,不偏不倚,正好立在林澹身前。

林澹終於坐不住了,撐著手臂站起來,傻兮兮地朝麵前的修士咧嘴笑起來,

“道友,咱們以前,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問題脫口而出,林澹立即有些後悔了——好爛的搭訕開場白。

果然,那白衣修士連一個多的眼神也沒給林澹,直接轉過身,擋在林澹麵前,看向對麵的雲笈真君,沉聲說:

“真君若是無事,我便領他離開了。”

“自然,”雲笈真君點頭,“悉聽尊便。”

林澹看看擋在自己麵前的年輕修士,又看看對麵的老人家,心想:他們在說誰?

雲笈真君這時看向林澹,“小道友,讓我的白虎送你離開吧?”

說著,他一抬手,那白虎立即隨著他的動作站起身,來到林澹另一側,拿頭拱了拱林澹手臂,示意林澹騎上去。

林澹垂頭看向手邊那顆碩大的毛茸茸的腦袋,一時有些猶豫。

林澹很喜歡毛茸茸的四腳獸,哪怕是之前在駐劍台上,那位三教盟掌教廣成真人的坐騎,那隻傻頭傻腦的貔貅,林澹都覺得很親切,想要抬手擼兩下的。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麵前這隻白虎,林澹卻怎麼都喜歡不起來。

打從進入這桃花幻境,第一眼看到這頭白虎開始,林澹就莫名覺得這四腳獸行動有些奇怪,透著一股違和感,可他又說不清楚到底是哪裡彆扭——

太安靜了?還是,太聽話了?

正思忖著,這時,另一側的白衣修士忽然一抬手,一股淩冽寒意從對方指尖被送出來,直直地打向那隻白虎。

無形的靈力仿佛刀鋒,劃過白虎四周。

林澹隱約聽到耳邊傳來幾聲“錚錚”鳴響,像琴弦斷裂的聲音。

緊接著,身旁的白虎四肢一軟,癱倒在地,再沒有動彈一下,仿佛變成了一堆沒有靈魂的破布。

雲笈真君看一眼癱在地上的白虎,笑容收斂了。

白衣修士這時收回指尖靈力,淡淡說:

“不勞真君費心,我自行領他離開。”

話音落下,林澹立即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力量將他托起來,身體便不由自主往上飛去。

仿佛踩在了一塊飛盤上,林澹嚇了一跳,身體踉蹌著,眼看就要往前栽倒下去。

情急之下,他抬起手,捉住身旁白衣修士的手臂,勉強穩住身形。

白衣修士冷冷瞥一眼林澹捉住他手臂的那隻手,眉心輕蹙,臉上透出幾分不虞神色來,但什麼也沒說,繼續領著林澹往頭頂飛去。

背後傳來雲笈真君的聲音:

“孩子,老夫……隻是替你考慮,想要幫忙。”

白衣修士腳步一頓,“不必。”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帶著林澹,離開了這片桃花幻境。

眼前風雲變幻,林澹被撲麵而來的凜冽寒風吹得閉上眼,再睜開時,麵前已經重新變回了那滿是雲霧環繞的雲海樓。

腳踩上雲團,身體總算有了支撐,林澹鬆一口氣,“呼。”

白衣修士站在他身側,冷冷地瞥向林澹仍舊死死捉住他衣袖的那隻手,眉心越擰越緊。

林澹回過神,趕忙把手鬆開了。

白衣修士轉身要走,林澹見狀,慌張地抬手,想要重新捉住對方手腕,“道友,等等……”

哢!

指尖剛要觸碰到對方手腕,一根桃木劍抵上林澹脖頸。

白衣修士語氣中滿是慍怒:

“你為何如此不知檢點!

“素未謀麵的修士,隻是有幾分姿色,頭一次見,便要這般糾纏不休?!”

林澹:……?

第090章 第90章

靳言感到心很累。

他以白貓分|身的形態, 一路護著林壯壯穿過外圈,越過於菟界碑,中途遇到太多原住民,各個都對他的白貓分|身忌憚萬分, 反應過度。

靳言久居寒玉宮中, 太多年沒有來過三教盟地界了。

有關三教盟的於菟神一事, 他雖然早有耳聞,可是卻萬萬不曾料到,這裡的原住民和盟內弟子,竟然對那所謂的於菟神, 已經敬奉到如此病態的程度。

這讓靳言意識到,他繼續以白貓形態陪林壯壯走下去,非但不能起到保護作用, 反倒有可能給對方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在林澹成功入住桃花塢之後, 靳言借著和古茗談話的機會, 換了另一副分|身。

隻是沒想到,他前腳剛換好新的分|身形態,後腳就看到林壯壯被雲螭帶走了,對方剛剛踏入那雲海樓,緊跟著, 便被卷入了那桃花幻境中。

靳言一時無言。

——這笨蛋修士, 為何一點警惕心都沒有?

——隻片刻功夫不盯著他, 他便讓自己陷入險境了?

腹誹歸腹誹,靳言腳下卻是片刻不敢耽擱, 立即破開那桃花形成的禁製, 闖入幻境中,將人帶出來。

人倒是順利帶出來了, 可是那笨蛋在看到靳言的這副新的分|身之後,那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臉看,恨不能眼珠都要掉出來的模樣,卻讓靳言心中窩火。

在雲笈真君的幻境中,靳言考慮到前輩在場,多少還有幾分忌憚,哪怕聽到對方那拙劣的搭訕的話,仍舊強壓住心中火氣,沒有發泄出來。

待到從那幻境裡出來了,那笨蛋修士竟然還捉住他的手腕不放,靳言便忍無可忍,憤然出口訓斥。

林澹被劈頭蓋臉訓了一頓,又被扣了這麼一個大帽子,一時之間懵住了。

他就是覺得眼前這修士長得實在眼熟,舉手投足都透著一股親切感覺,好像真的在哪裡見過的,這才對對方多了幾分好奇。

沒想到對麵竟然誤會了。

林澹百口莫辯,回想起來,自己剛才的行為好像確實有一點不太妥當,但是他又忍不住好奇——

雖然這張臉林澹以前不曾見過,可是,對方的神情和神態,甚至對方現在架在他脖子上的這根桃木劍,怎麼都這麼眼熟呢?

到底在哪見過……

“阿壯!”

背後傳來雲螭的喊聲,打斷了林澹的思緒。

雲螭原本正緊張地守在林澹消失的地方,見人從那桃花幻境中重新出現,這才鬆了口氣,手中攥著卦簽,飛身衝過來,

“你有沒有事?可有哪裡——咦?”

剛趕到林澹身邊來,一眼看到正提著桃木劍,與林澹僵持著的那白衣修士,雲螭眼底浮現困惑,緊接著笑起來,

“你怎麼又……”

話說到一半,被對麵白衣修士一道眼刀刮過來,雲螭被冷得一個激靈,後半句“又換分|身了”,就被咽回肚子裡去,轉而換了一個問題:

“這位道友,敢問,尊姓大名啊?”

靳言冷冷回:“單名,一個月字。”

“……月前輩?!”

林澹聽到這個名字,立即雙眼放光。

靳言看向他,一時愣住,意識到自己隨口從尊號裡提的這一個字,好像不太合適——不留心,竟然跟之前在告書石上用的那名號重了。

林澹自然不知道對方的心思,他見對方不接話,又指著自己胸口,滿臉熱情地做著自我介紹:

“是我啊,九五二七!你還記得我嗎?我從寒玉門告書石上學到的第一個小法術,調息的法子還是你點撥的!”

靳言淡淡地應:“嗯。”

林澹倒不在意對麵的冷淡,隻覺得對方和他之前想象中的樣子,簡直一模一樣——年輕,俊朗,關鍵是,特彆高冷,不苟言笑。

林澹還想要再和對方聊兩句,這時雲螭打斷他,插了一句:

“阿壯,你剛才……”

“哦,我沒事,雲公子,不必擔心,”林澹這才想起來要和對方解釋清楚,以免雲螭繼續擔心,“剛才那桃花雲,其實……”

林澹剛想把雲笈真君的事講出來,轉念一想,那位老人家未必想要暴露行蹤,所以講到一半又停下來。

“其實什麼?”

雲螭追問。

林澹擺擺手,“沒什麼,就是一個挺特彆的禁製,進去了一會,就又出來了。”

雲螭盯著林澹看了一陣,沒有繼續追問了,隻是說:“三教大會將至,這附近高手如雲,阿壯,今天在我這裡也就罷了,以後可要切記,其他修士的館舍,莫要亂跑,看到突然出現的禁製,也一定要躲遠一些。”

林澹嘿嘿笑了兩聲,點頭應著。

“小犬道友!”

這時,古茗走出來,站在桃花塢的小院子中央,仰著頭,喊了一聲。

林澹應了聲,“來了!”扭頭和雲螭道彆,又看向靳言,邀請他去桃花塢。

靳言搖頭,“我還有些事情,需要處理。”

既然如此,林澹自然不好說什麼,轉身告辭了。

待到林澹離開雲海樓,進入桃花塢的結界中,靳言的臉色立即變得陰沉,

“雲螭,你我這麼多年的交情,我的底線,你應當清楚。”

雲螭微微一怔,接著重新擺出笑臉,

“阿言,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我隻是想領阿壯過來敘敘舊,我也沒想到,會突然遇到意外的。

“這事是我疏忽大意,我——”

“——是你疏忽大意,還是你有意布下圈套,引他入甕?”

雲螭被噎了一下,很快又重新替自己辯解:“這是三教盟地界,我也是剛剛入住雲海樓,哪裡來的機會提前布置機關,而且,設下那種禁製,引他進去,對我能有什麼好處?

“阿言,你這樣想我,可傷了我們兄弟多年的感情了。”

雲螭說著,果真擺出一副十分受傷的委屈模樣來。

靳言卻絲毫不為所動,隻冷冷看向他。

剛才那桃花幻境出現的時候,雲螭擋在林澹麵前,演的那一出戲,靳言遠遠地看到了。

“這一套,你用來糊弄林壯壯,也便罷了,在我麵前,大可不必。”

雲螭聞言,臉上的笑容收斂了,輕輕搖頭,

“那些戲碼,騙騙阿壯這個耿直的傻小子綽綽有餘,想要瞞過堂堂孤月真君的眼睛,果然還是不夠嗎?”

既然已經把話挑明了,雲螭反倒放鬆下來,一躍跳到一片雲頭上,在上麵蕩了蕩,

“阿言,我沒有惡意,雲笈真君向我立下誓言,保證不會傷害林小犬,我這才同意為他做這個引路人,讓他們單獨見一麵的。”

靳言看向雲螭,“我如何信你?”

雲螭聞言,眼底浮現幾分真心實意的受傷情緒來,“阿言,你我做了這麼幾百年的兄弟了,你連這點事,都不願意信我嗎?”

“非我不願,是不能。”

雲螭困惑看他,“何出此言?”

靳言垂下眼,

“傳聞,五百年前,雲笈真君曾與一條螭龍有過一段緣,之後他將螭龍養在一處隱蔽的巢穴,待其誕下子嗣後,將那孩子暗中送去天機閣……”

雲螭怔了怔,進而失笑,“這種野史流言,你也信?”

“我原本是不信的,可今日雲笈真君借你之手,找到林壯壯,我便信了。”

靳言看向身旁修士,直直地望進對方雙眼中,“四百年了,雲螭,如今,你到底是站我,還是三教盟,我真的看不明白。”

到這裡,雲螭臉上的笑容消失殆儘,他沉默地回望著靳言,許久不言語。

他不開口,靳言也不再多說什麼,隻默默地與他並肩立於雲頭。

最終,還是雲螭打破了沉默。

“阿言,”他的聲音變得有些乾澀,“我在三教盟待了太久,很多時候,身不由己。

“可是,我能坐上天機閣閣主之位,全靠你一手扶持。

“當年那於菟神懸案,從頭到尾,我都參與了。

“以你我的關係,我又怎麼可能在這個節骨眼,背刺你?”

說到這裡,雲螭認真地看向靳言的雙眼,

“若是你果真與三教盟走到水火不容的那一步,我不能保證一定站你,但是,我絕不會反你。”

靳言點頭,“我……信你這一次。”

待到靳言的身影從雲海樓上空消失不見,雲螭苦笑著搖頭,看向桃花塢的方向,

“阿壯啊,你為何這麼幸運,隻用了短短幾日,就走進阿言心裡了?

“我用了四百年,卻連他的契約石上的那塊義結金蘭契的一絲光亮,都沒有看到過。”

雲螭隔空問的這個問題,林澹自然是沒辦法回答的。

回去桃花塢之後,林澹把那桃花幻境的事省去關鍵部分之後,講給古茗聽。

古茗聽完,沉默片刻,然後問:“那位月前輩,後來有沒有交代什麼?”

林澹愣了一下,心想這事跟月前輩有什麼關係?

不過他還是搖頭,如實回:“沒有,他說還有事,讓我先回來了。”

古茗像是放下心來,點點頭,“如此便好。”

說罷,他又從發髻中取出一把桃木劍,交到林澹手中,囑咐:

“小犬道友,將我這本命雄劍帶在身邊吧,若是下次遇到危險,這劍會在第一時間通知我。”

林澹看一眼橫到麵前來的那把雄劍,靈光一閃——

對啊!他就說怎麼月前輩那把劍那麼眼熟呢!那不是古大人的本命雌劍嘛!

想到這裡,林澹又狐疑地看向古茗,“古大人,和月前輩很熟嗎?”

古茗微微一怔,很快回過神來,爽快的承認,“是,我們私交匪淺,我已將桃木雌劍,交給他。”

林澹點點頭,把那桃木雄劍接下來,總覺得哪裡好像有點不對。

似乎有一個很關鍵的地方,被他忽略了,但他又想不起來是什麼。

直到他把整個桃花塢翻了一遍,都沒有找到咪咪的影子,最後頹喪地坐在院子中央的桃樹下麵,隨意地用靈力捏出一朵小紅花來。

看著指尖躍動的紅色,林澹的腦海中,浮現出月前輩額頭上帶的那一根猩紅的抹額……

林澹:!!

那不是他送給咪咪的領結嗎?

他就說,怎麼那一抹紅色看著那麼眼熟呢!

這麼說起來……為什麼他送給咪咪的抹額,會出現在月前輩的頭上?

為什麼月前輩突然出現之後,咪咪就不見了?

為什麼月前輩垂著眼,衝著他發脾氣的樣子,那麼熟悉……

林澹:!!!

倏然之間,林澹腦袋裡靈光一閃,突然想明白了自己漏掉的關鍵部分是什麼——

月前輩……就是咪咪?!

他的貓,化成人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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