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森然一轉頭,怪物的臉在濃黑迷霧之中,近了,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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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一聲,夢驟然碎裂。
周涼全身依舊滾燙,急促喘息——這個夢又來了。
每一次,都停在這裡。
最後,她還是沒看清那張怪物的臉。
深呼吸,床頭櫃從模糊到清晰,鐵灰暖氣片上脫落了一塊油漆,像隻折翼的鳥。
她起身,抓過手機:
2022年12月7日,周六,氣溫攝氏零下二到十三度,偏北風,晴。
十二年後,那少女又回到了京城。
周涼在京城南台區五環外租了間老破小合租屋。共計六平方米,是原本客廳隔出的,牆壁煙熏火燎,擱了張單人床後,轉個彎都困難,五六個合租女孩共用洗手間,引發好幾次衝突,所以她儘量起最早洗漱,最晚洗澡。
她隻租得起這樣的房子了。
窗戶衝著公用走廊,大蔥和油煙味兒終日不散,嗆得她總咳嗽。牆壁太薄,隔壁那戶本地夫妻白日互相問候十八輩祖宗,半夜卻一浪高過一浪,她大約有幸成了他們Play的一環。
跟北方的乾燥磨了幾個月,臉頰已經很少起皮。
所有的不習慣,她都已經習慣,就像在這裡已經生活了十二年,從未離開。
這令她安心。
她梳洗完畢,係好圍巾準備出門,微信響了。
是她在南方省會——夏城念大學時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許藍心:
“涼涼,昨天年會咱付總又提起你呢,說你是咱這一屆最優秀的畢業生,怎麼不願意繼續做她的助理?她說隻要你回來就開那個待遇,2W呢,剛畢業就這麼多,在夏城是高薪一族了。北漂多苦啊,回來吧。”
藍心語氣懇切。
“藍心,我在讀研呢,宿舍條件特彆好,真的,你來就知道了!”
一塊牆皮脫落,她安靜地撿起它,丟進垃圾桶。
“涼涼你可彆傻了!宿舍好有什麼用,這年頭文科畢業等於失業,出來未必能找這麼好的工作了,我知道你漂亮優秀,可京城房價多貴呀,青春短暫,何必把自己逼得那麼苦!”
她溫柔打斷:
“我還有課,代我謝謝付總。”
掛了通話,周涼微微彎腰,將堆積如山的女鞋稍微整理了下,有兩個室友blingbling的高跟鞋都纏在一塊,擋住了過道。
大門推一半,開不了了。
探頭一看,竟被一龐然大物生生堵住。
是隔壁那戶又高又胖的丈夫,遛著凶巴巴的鬥牛犬。
男人眼睛隻剩一條縫,肥圓肚皮將扣子撐開,一人一狗挺掛相,橫在路當中。
熱騰騰汗味像長了腿,往鼻子裡直鑽。
周涼屏住呼吸,安靜禮貌微笑:“請您稍微讓一下。”
男人心中一喜,喲,聲音可真好聽,篤定是個江南姑娘,柔情似水內種。
方才她在門口打電話,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誰錯過誰傻帽。
“這麼早出門哪?”碩大的身軀越貼越近。
“對。”
“內個,姑娘不是京城人兒吧。”
“嗯。”
“北漂,乾啥工作啊?”目光在她臉上潮濕滑動。
打從這姑娘搬過來那天,整棟樓的大老爺們沒有一個不瞧她的。
眼珠子跟著她滴溜溜地轉,連死了老婆好些年頭的王大爺都在象棋桌上涎著臉:“七樓新來那姑娘模樣標致得很哩,這方圓十裡地都沒這麼俊的,老遠瞧見嚇一跳,還以為天仙下凡哪!”
“大哥是都城人兒,熟人多著呢,有啥事包在大哥身上。對了你那屋暖氣是不是不太好啊?要不大哥上門來看看?”
“不用了,謝謝您。”
“你可彆多想,是我老婆總叨叨北漂不容易,啥時候請你上家裡頭吃點家常菜,姑娘你愛吃啥?哥給你做,有空多上門來玩,加個WX?”
周涼終於和氣地笑了笑。
笑意在眉眼氤氳,抬起頭,深深看了男人一眼。
暗玫瑰色圍巾襯得那汪眼神像會說話,勾得男人心猿意馬。
小臉蛋白白嫩嫩,能掐出水來,真想摸。
都說她從來不理人,沒那麼回事嘛,瞧這說話多溫柔,哪像凶巴巴的京城姑娘。文文靜靜柔柔弱弱的,真惹人疼。日子捉襟見肘的,難道不想有個依靠……
男人下意識舔了下嘴角,喉結滑動,不自覺地將視線往脖頸以下移去。
她說:“我啊,賣保險的。”
男人一愣,抬起視線。
不像啊,盤兒亮條兒順,氣質又好,大家都偷偷議論大約是個北漂小演員,聽說那些姑娘作風開放得很呢。
“真的,大哥,XX人壽,您買保險不?保本分紅,買個三十年準不虧,大哥您了解一下?”
周涼倏然分外熱情,雙眼放光,主打一個騙你沒商量。
“這……”
“那……”男人猶豫了半天,一咬牙,勉強問,“最少買多少?”
“首付三萬八而已,對大哥來說不算啥吧?”
“這麼貴啊?”
“這還叫貴,大哥您不是想白占便宜吧?吃白食可是會遭報應,天打五雷轟!”
黑白分明的嫵媚眼眸中,忽現厲色,聲音薄而寒,像把刀。
男人一驚,竟倒退半步。
“瞎咧咧啥呢?”隔壁房門砰一聲打開,女主人殺氣十足,“滾回來!咱可沒錢買保險!”
“汪汪汪!”受了冷落的狗也得意地吠叫起來。
“哦。”瞅了眼母老虎的臉色,男人牽著狗,灰頭土臉溜進了門。
家裡婆娘不是說一早出去辦事嗎?
剛才的驚懼倏然從腦海裡被抹去,他戀戀不舍地衝外頭瞟了一眼,那背影凹凸有致,可惜啊……賣保險的。
“有些姑娘,年紀輕輕不務正業,勾三搭四,到處騙錢!”女主人咣當一聲踢上鐵門,餘怒未消。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