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位都是公主府出來的老人,賢王自也不會如何拿喬做派。
先端上來的是烤得油亮澄澈的脆皮燒鵝。
這燒鵝費了沈憐雪不少功夫,足足烤了一整隻,最後端上來的時候一大盤,每一塊都透著誘人的琥珀色。
濃鬱的蜂蜜甜味充斥鼻尖,混合著燒鵝原本的肉香味,讓人食指大動。
從第一道菜開始,趙允寧的眼睛就轉不動了。
他一道一道看,喉嚨上下滑動,雙手緊緊攥在膝蓋上,身板直得堪比城牆。
趙祈瞥他一眼,心裡嗤笑:這吃貨一看就要坐不住了。
但趙允寧貫會裝模作樣,無論如何眼饞,麵上卻不露聲色,能把那中氣定神閒穩穩拿捏住。
倒是沈如意一瞬不瞬看著燒鵝,口水都要流出來。
這燒鵝她一開始跟母親描述的時候,就連說帶咽口水,無奈家裡沒有吊爐,也沒有那麼多工夫侍弄,隻好先列在菜譜裡。
今日一聽說要有貴客過府,沈憐雪才把這道大菜擺上桌。
這一隻燒鵝,從選到最後出爐且要一整個下午,所費工夫,夠做三五道大菜。
不過這菜的整個過程已經在沈憐雪心裡反複盤算,最終做出來的效果確實是極好的。
待到菜都上齊,裴明昉請了沈憐雪上桌,然後才端起酒杯,幾句吉祥話,低頭瞧見兩個小豆丁已經要流口水,便道:“開席吧。”
燒鵝上桌之前,沈憐雪已經切好小塊,她介紹了各個部位的特點,然後給女兒和趙允寧選了肉最軟最嫩的鴨腿。
“小世子可嘗嘗,”沈憐雪道,“鴨腿沒有烤製太老,肉汁能鎖在肉中,加上青梅醬的酸甜口感,應當會適合少年人。”
原本這燒鵝有五香鹽和青梅醬兩中口味,裴明昉和沈如意都喜歡酸甜口的菜色,沈憐雪便直接選了這一中,也不知這看起來異常嚴肅的小世子是否喜歡。
趙允寧矜持地夾了一小塊,放在盤子裡仔細端詳。
大概是火候掌握得好,燒鵝的脆皮上得金紅油亮,異常漂亮。
他夾起來小小咬了一口,燒鵝外皮發出“哢”的一聲,直接碎裂開來。
脆皮之下,混合著青梅醬酸甜果香和蜂蜜馥鬱甜味的肉汁瞬間滑入喉嚨中。
軟嫩的鴨肉細膩地化在口中,各色滋味渾然天成。
趙允寧即便想要維持住自己清貴小世子的體麵,在脆皮燒鵝的攻勢之下,也顯得捉襟見肘。
他下意識睜大眼睛,忍不住邊吃邊嘀咕:“好吃,好香。”
他這吃貨德行,差點令親爹嗤笑出聲。
這裝腔作勢的小吃貨也有今天。
不過,他兒子還沒如何,邊上的小囡囡卻驚呼出聲:“哇,真好吃,太好吃了!”
“神仙也吃不到這麼好吃的燒鵝。”
這話說得確實誇張了些,但桌上眾人卻都不約而同點了點頭:“確實好吃。”
除了好吃,他們也說不出來彆的話了。
沈憐雪看著眾人讚同的表情,心裡漸漸升起一丁點幾不可查的驕傲和自信來。
雞鴨魚肉,美味珍饈,她一樣可以做得很好。
裴明昉的餘光一直注意著她,此刻看她眼裡眉梢皆有笑意,心中便也如同吃了燒鴨一樣甜。
他端起酒杯,衝沈憐雪拱手:“沈娘子,這幾日宴席頗為豐盛,菜色齊備,辛苦你了。”
沈憐雪忙端起杯盞,遙遙敬向他:“多謝大人抬愛,我隻有儘力而為,才不辜負大人之信任。”
“哪裡,是沈娘子解我燃眉之急,以至於在下不用餓死家中。”
裴明昉難得說了一句俏皮話,惹得老管家又要淚流滿麵:“是老朽無用。”
閆管家:“……”
桌上差點哄堂大笑。
趙祈隨和親切,總是笑眯眯的,說話也從不拿腔作勢,裴明昉寡言少語,卻也平和自然,沒有高高在上的宰執架子。
在裴家,沈憐雪母女兩個從來沒感受過冷眼和傲慢。
甚至在沈憐雪看來,大抵是因為團團的關係,每個人都對她們母女兩個過分熱情。
這一頓飯倒是賓主儘歡,趙允寧甚至還打包了一籠麻醬饅頭,一籠蟹粉小籠包,一碗粉蒸肉並一整隻脆皮燒鵝。
臨走還帶了一罐子沈憐雪做青梅醬,說是要配饅頭吃。
至於一開始說的烤鴨,因為今日又烤製失敗,趙允寧還鄭重同沈憐雪約定,下次他再來,希望可以嘗到美食。
待到這一大一小兩個王爺走了,沈憐雪才領著女兒告辭。
而此時的裴府,卻如同從夏轉冬,一瞬便失去所有的歡聲笑語。
春花跟夏草都走了,便隻剩秋葉和冬風。
裴明昉回到書房,裴安便迅速跟進來,他身後還有個高大的黑衣男子,腳步聲微乎其微。
裴明昉看到他,便放下手中的折子:“範轍你說。”
範轍是裴府的暗探,實際上來說,應當是駙馬早年身邊的親兵統領。
駙馬故去之後,他不遠再當明值,轉為暗探繼續效力裴家。
範轍今年三十幾許的年紀,因常年蒙著臉,倒是讓人瞧不清他的麵容。
即便麵見裴明昉,他也從不取下麵上的麵具。
“大人,甜水巷租戶名單已經查到。”
之前裴明昉同趙令妧深談之後,便著手開始調查甜水巷年齡相合的女子,無論女子是否成婚,都要列出名單。
尤其是現在依舊住在甜水巷的,很大可能同當年之人有關。
裴明昉甚至以為,擁有玉佩者就是當年之人。
範轍呈上名單,又安靜退回陰影中。
裴明昉拉開那不算長的名單,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往下看。
作為甜水巷上的老房東,孫九娘經手過的租客不知凡幾,從十年前開始,有不少租客都在她的樓屋中住上三五年光景,有的攢夠了錢買了自己的房搬離甜水巷,有的則離開汴京,回了老家。
十年來,這些人來來去去,如同沙漏中的時間撲簌消散。
近幾年來,孫九娘家處的租客就穩定了許多。
一是因為她的樓屋越來越多,無論是吃水,打掃還是夜香都處理得極好,二則是因為汴京房價越發高昂,許多百姓便是窮儘一生,或許都是買不起的。
選一處適宜的租屋,長久居住下去,也是不少來汴京打拚的百姓不錯的選擇。
這份名單從五年前開始,便差不多能固定下來。
遷入和遷出變少,而搬來的拖家帶口的越發多起來。
那一夜,裴明昉雖然因為過量的□□以至神情恍惚,記憶錯亂,以至於他記不住對方的長相,身形乃至聲音,但他可以確定,對方應該是未出閣的少女。
他慌張,惶恐甚至驚懼,對方隻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那一夜,已經不由他們兩個人控製了。
因著對方尚未成婚,裴明昉推測對方大約未及二十,因此他現在針對尋找的,便是二十五至二十八左右的女子。
這份名單裡,大凡新搬來的拖家帶口的女子隻有很小部分符合這個年齡,但再看其搬來汴京時間,以及孩子、丈夫的年齡,大約便可以排除。
裴明昉迅速把這份名單看了一遍,眼眸在最後的一個名字上跳了一下。
那是沈憐雪。
沈憐雪年二十六,無夫,有女。
而在沈憐雪之下,簡單寫了她搬來甜水巷的時間以及沈如意的情況。
沈如意的年齡是……七歲。
他認識沈如意許久,卻一直沒有詢問沈如意的年所,亦或者,他本能地恐懼沈如意的年齡。
他似乎並不急切地想知道這些。
裴明昉瞳孔猛地一縮,他放在桌上的右手難以自製地微微顫動了兩下。
裴明昉倏然收回手,他垂眸繼續看向那份名單。
在沈憐雪之下,還寫了幾個年齡仿佛的女子,這裡麵有沈憐雪的鄰居李麗顏,也有幾個從未見過的生人。
同沈憐雪她們不甚相同,這些女子雖未寫婚配詳情,但並非孤身一人租住在甜水巷,她們或有姐妹,或有兄弟,有的甚至陪伴著年邁的祖輩或者父母,過著辛勞而又安穩的生活。
她們比之沈憐雪和李麗顏要好得多。
最起碼,她們還有家人。
裴明昉努力壓下心口的震顫,他深吸口氣,提筆在幾個名字上畫了圈。
“這幾位再查。”他筆最後懸停在沈憐雪的名字上,平生第一次,他猶豫了。
筆尖在紙上微微一抖,一團墨點便滴落而下,在沈憐雪名字之側氤氳出一團墨色的花。
裴明昉閉了閉眼睛,他心一橫,在沈憐雪的名字上落下最後一個圈。
無論如何,他也要查清這一切。
哪怕失去眼前虛幻的幸福,哪怕這裴府永久地冰冷下去,他也不能遺忘曾經發生的一切。
那是對她,對他,對牽扯進這件事中的所有人,為之痛苦的所有人的踐踏。
裴明昉緩緩地長舒口氣,他把名單抵還給裴安:“範轍,在不驚動這些百姓的情況下,儘量調查清楚他們的來龍去脈,去吧。”
範轍接過名單,他看都不看,硬邦邦回了一個“是”然後便迅速退了出去。
書房裡,隻剩下掃了一眼名單的裴安和垂眸看著空桌的裴明昉。
裴安的聲音乾澀,他隱約猜到一些曾經舊事,卻並不知其中根由。
事發那一日,他並沒有跟隨裴明昉外出。
那也是屬於他自己的,永遠也無法消弭的遺憾和愧疚。
“大人,”裴安難過得心都要疼了,“大人,要不就算了吧,如今……不好嗎?”
如今美好的笑語歡聲的日子,是裴安永遠也想象不到會出現在裴府的。
他已經有不知道多少年,都未在大人麵上看到那般舒朗而又輕鬆的笑。
裴明昉閉上眼眸,他的聲音清晰地傳進裴安的耳中。
“不好。”
裴明昉又說一遍:“不好,無論是誰,我們都要知道真相。”
作者有話要說:嚶嚶嚶嚶終於寫到這裡了!先替裴大人發個紅包~感謝大家的支持!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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