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華笑了,她幾步下橋挽住袁瓊瓔的手往亭中去,還問:“你跟餘姐姐瞧見有好的沒有?”
袁瓊瓔說:“已經選出了前三,大夥兒評的也差不多了,你這個主家怎好不選?”
彩繩上的彆的詩箋都已經收了起來,隻餘下最後三張,三張中又隻有兩張的朱點看著不相伯仲。
人人都選完了,容令舒將手中朱砂筆管遞給朝華:“就隻差三姐姐了。”
朝華接過筆管,走到彩繩前。
湖畔微風吹得彩繩上的懸著的詩箋微微晃動,繩上銀鈴細響,她先看過第一張。
第一張詩箋隻看字跡就知是楚家四郎的,上一回她就沒選,令舒那個新鮮的朱點正落在這一張上。
朝華目光輕輕掃過。
袁瓊瓔和餘世娟就在人群中站著,兩隻手在寬袖中互相牽住,兩人飛快交換一個眼神,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她會不會選這一張?
這張字跡陌生,命題詩作倒也讓人耳目一清。
朝華筆尖輕抬,朱點落下。
最後計數,是朝華那一筆,讓後來者居上。
袁瓊瓔和餘世娟互相捏了捏手指尖,袁瓊瓔等人都散了,走到朝華身邊:“容姐姐也覺得那張最好?”
朝華大方承認:“是啊。”
袁瓊瓔雙眸晶亮,麵頰微紅,湊到朝華耳邊:“那張箋是沈家公子專為姐姐寫的,姐姐一說沒有瞧中的,他立時就寫了這一張。”
至於為什麼沒掛起來反而扔掉,餘姐姐都想不明白,她更不知道了。
餘姐姐說也許是“近鄉情怯”。
朝華心頭微動,讚道:“沈公子好詩文。”
這就沒了?
袁瓊瓔還等著她再誇兩句呢,餘世娟來將袁瓊瓔拉走了:“水閣裡唱南詞了,你不是說喜歡聽南詞嗎?”
一麵說一麵輕輕捏她的手,就算心癢,哪能這麼直白去問?袁瓊瓔乖乖被牽走了。
湖上起了暮色,園中點起石燈。
朝華又望了那張詩箋一眼,她要辦的事暫時都辦了,親事確該提上日程。
白菘捧著一盒子彩頭進琅玕簃,高興的人都暈乎乎的:“這大戶人家賭彩頭出手也太大方了些。”
盒子裡金銀錁子不說,玉佩、玉環、玉鉤就有好些,還有水墨山水和工筆花鳥的折扇,幾枚玉戒指,甚至還有兩三隻足金的鐲子。
光這些東西就已經叫白菘開了眼,還有一隻指長的銀質小琴,往裡一按還能打開,裡頭裝著根根線香,竟是個隨身攜帶的小香盒。
“這可發達了。”他們帶出來的盤纏本就不多,公子還大手大腳全花出去收舊書,本來荷包快見底了,沒想到一場賽詩拔得頭籌。
“這要是多來兩次賽詩會,那咱們還愁什麼進京的盤纏銀子呀!”
白菘想著公子必是要進京去殿試的,盤纏總不能讓容三爺給罷?把這些賣了正好當盤纏用。
沈聿看見彩頭匣子,神色微滯:“這是?”他扔掉詩箋就離開宴會,根本不知有人把那張廢箋拾起又去賽詩。
“這是公子得的彩頭啊!”白菘撿點著那些荷包扇套,全都是精工細繡的,拿出去很能賣個好價錢發。
“公子要不要瞧瞧有什麼想留下的?”白菘將盒子捧到沈聿的麵前,這許多精致物件兒,說不準就有公子瞧中的呢。
沈聿往匣中那隻綠玉指環一瞥,又收回目光:“賣了罷。”
白菘“哎”一聲,捧著盒子就到廊下去數數了玉佩這些要是沒有記認也可以留下來,他今兒瞧見彆的公子個個左懸香袋右掛玉環的。
明明容家也預備了,公子偏偏不肯用。
這些個玉成色好雕工好,這一個不得七八十兩?還有這個鐲子怕是備著當彩頭用的罷?素麵的又沒花樣,絞下來就能當錢使。
白菘越數越開心
沈聿不管盒中金玉寶石,隻問:“楚公子的書僮可曾送了書來?”
“送來了送來了!那個書僮說都是他家公子的珍藏,有兩本是外頭皆沒有的,我擺著都沒敢拆。”
外頭沒有的那兩本,就是沈聿在找的那兩本。
“知道了,下去罷。”
等人走了解開捆書的絲繩,快速翻找,慶元十一年……慶元十五年……慶元十八!
十八年和十九年的雜文遊記俱在!
沈聿一時呼吸輕促,撫著書頁的手止不住輕顫,他添了盞燈,屋中驟然亮了幾分。
先看刊印年份,是當年就印的,成冊越早,可信度就越高。
再看後記,後記是容寅的好友陸嘉年寫的,他寫到因定則久病,他代為整理。定則是容寅的字,久病?他怎麼可能久
病?
白菘和蘆菔守在竹屋外的窄廊下,隻覺得背後燈火驟亮。
白菘樂得到窗戶下看金玉:“得,又要苦讀到天亮了,我去蒸點饅頭,再燒點熱水,公子等會必是要喝濃茶的。”
沈聿飛快掀著書頁。
“慶元十八年,八月初一大雨,餘彆妻女半載,日夜思念,積勞成疾……”
“九月鞍子嶺暴雨,路毀橋塌,難至榆林……”
沈聿從掌燈時分,一直看到天光大亮。幾乎能將慶元十八年那薄薄一本雜記從頭篇開始,背到末尾最後一字。
天色越來越亮,燭火不知何時已然熄滅,那張大業地域圖平鋪在桌上,不用點燈便能看清楚上麵最細小的文字。
容寅還沒到榆林,人就病了。
跟容寅從餘杭容家出來的仆從本有八人,一路行到榆林時隻剩下三個,餘下或是水土不服,或是生了病,為不耽誤腳程全都留在當地養病。
騎出來的馬早就輪番換過,將至榆林時,連馬匹也生了病。
容寅雙腳虛漲,一步都不能再走,又遇上連下七八天都未停歇的暴雨,一行人先是住在城外驛站,後來又到寺廟借居養病,這一養便是月餘。
病中他寫了好些想念妻子女兒的詩篇,連陸嘉年都忍不住在編撰整理的時候說老友這是“思妻成疾”。
沈聿還記得那場雨,那場雨之前,他爹就已經入殮裝裹了。
那時的容寅人還未踏進榆林。
幼時他十成相信是容寅害了父親的性命,長大讀書,發現這事隻有八成可信。到餘杭見過容寅之後,這事又隻有六成。
多方查實,隻餘下兩成。
如今這兩成也沒了。
沈聿走到門邊,一把推開了木門,風自他腰間腋下對穿,吹得袍袖鼓動,衣帶作響。
窗外湖麵波至雪來,波平雪消。
白菘打著哈欠起床時,就見公子已經收拾完了行囊。
還是他們從衢州出來時帶的那根扁擔,扁擔一頭挑著包袱衣裳,一頭挑著紮好書冊。
“公子?”白菘不解,“咱們要去哪兒?”
“萬鬆書院。”既然已經明白這事與容三爺無關,豈能再久留容家。
白菘伸伸脖子,容家給裁的衣裳做的鞋子,都還擺在櫃中呢,這些都不要了?
“容家的東西一概不許帶走。”
白菘想到自己那幾身冬衣,夏天的還罷了,冬天的又輕又暖和呢!他隻得悶應一聲,扭頭回去收拾包袱,還把昨天賽詩會的彩頭拿出來擱到了桌上。
沈聿看著盒中枚綠玉指環。
騙他的人他自會揪出來,但走之前該送份禮給容三姑娘。!,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