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謝夫人,境遇完全不一樣。
謝夫人隻是陳郡謝的棋子,她卻是父母的所有,但境遇不同,情感相通,因為她也是這潭死水的浮萍,意識到的時候,就永遠走不出去了。
瀛姝突然又想起了鄭蓮子,鄭蓮子第一次死前,狠狠嘲笑過她。
鄭蓮子當時說:你們這些出身名門的女人,其實愚蠢無比,你們的心裡永遠隻有家族利益,被家族當成了牲祭,卻還引以為榮。你們不要以為你們是贏家,我的今日,就是你們的明日,到時候你們就明白了,你們比我更卑賤,我是為自己拚爭,而你們呢?你們無非是走狗,是玩寵,要在臨死之前的那一刻,才能看清你們究竟是什麼東西,你們從來沒有被當成人!
那時她忽然覺得鄭蓮子很可憐。
因為說出這種話的人,才是真正的,從來沒有感受過任何溫情。
瀛姝記得這場雪,連下整整三日,當年她押了雙日,輸給了裴瑜,那是她和裴瑜唯一一次作賭,她忘記裴瑜許下的賭注,隻記得裴瑜說:若是娘子輸了,就令青瑛替阿嫂梳個時興的發式吧。
裴瑜說的阿嫂,就是劉氏。
瀛姝不喜裴珷夫婦,但隻不過是讓青瑛給劉氏梳一回發髻,她還不至於介懷,當時想著裴珷畢竟是裴瑜的親兄長,日子過得不如意,性情越發古怪,劉氏被裴珷影響,有事沒事總和她彆苗頭,大抵是劉氏跟裴瑜說過羨慕她有青媖這麼個會梳各種發式的婢女,裴瑜沒想太多,隻以為劉氏想梳個時興的發式,本是和她以作賭為戲,隨口就提出了這樣個要求。
為防萬一,她還是讓玄瑛陪著青瑛去給劉氏梳頭。
結果玄瑛差點衝劉氏動了手。
劉氏硬說青瑛心存怨懟,衝她的青絲下了狠手,要鞭責青媖,玄瑛直接上前,一巴掌就把劉氏的妝台多削出一個角來,劉氏怔神的時間,玄瑛就拉著青媖大搖大擺離開了。
事後裴瑜賠禮,沒有為難過青媖。
瀛姝腰杆子硬,從不畏懼因此和劉氏徹底鬨翻了臉,這件小事她應當不至耿耿於懷,然而當她跟裴瑜和離時,居然發覺她從來沒有忘記過這件事,她押的雙日,沒押中,仿佛命中注定她和裴瑜終歸是會分道揚鑣,她當時迷迷糊糊混混沌沌,梳理不清對裴瑜的情感,她隻知道她舍不得長樂。
已經過去的人事,現在再無必要梳理,隻是今日瑞雪天,讓瀛姝想到前生這場連下三日的,時急時緩的雪後,朝堂上似乎風平浪靜,直到來年的春天,某一日,還是裴瑜急忙忙地問她知不知道陳郡公謝晉大中正的職位將被罷免一事,為此她還特意回了一趟娘家向祖父大人打聽。
如今,謝、賀、鄭三姓的較力提前開啟,更關鍵的是這回繼任大中正的人選不再是崔琰,司空北辰未能坐享漁翁之利,雖然江東陸並不是司空北辰的對頭,可這一改變必定會讓那人惶惶不安,他的太子位全靠陛下運籌鞏固,前生時,由“太子黨”繼任大中正,這對於司空北辰來說當然大有益處。
大中正負責核定人才,以此作為吏部授官的依據,可以說掌握著士人在經濟仕途上的命脈,具有極大的職權,如果大中正心向司空北辰,當然有利於鞏固儲位,前生正是因為崔琰擔任大中正一職,當司空北辰繼位之後,屬於他的皇權才沒有因為新君的根基未穩得以削弱,雖然說對於朝政司空北辰仍然不能乾綱獨斷,可皇帝的意誌,至少不會被文武百官乾脆漠視,淪為身份尊貴的一具傀儡。
按理說,大中正一職如此重要,國君當然會傾向授任予親信,可彆說司空北辰,就連當今天子,對於大中正的授任都無法完全自主,隻能在有限的人選中選擇一個相對屬意的臣公擔任,“有限的人選”即為八大權閥的宗長,也隻有他們,才有實力參加競選,哪怕會遭到一部份政敵的反對,畢竟身後均有一大批士族支持。
瀛姝在盤算的是有什麼辦法讓司空北辰更驚慌,她覺得已經到了讓那人自掘墳墓的契機。
有那麼一刹那,她的腦子裡閃過司空月狐的臉,如果能讓司空北辰知道是司空月狐舉薦的她家外祖父……不行!司空月狐如果不是重生人,現在的他沉穩歸沉穩,多智歸多智,但並不會提防司空北辰,司空北辰若對他心生殺意,司空月狐的隕落會使中軍的實力大受創損,中軍弱於外軍,皇權絕無可能力壓門閥的權勢,這是傷敵八千,自損十萬,甚至可能葬送大豫之治。
司空北辰的矛頭,隻能對準二、三兩個皇子當中的一個。
瀛姝再次想起了她家四姐,她得找個機會回家一趟,她現在隻要安排好女史們的工作,若無特殊事務,甚至都不用稟報陛下就可以出宮,不過她這回回家是為了進行“鬼祟”之事,務必小心謹慎,絕對不能當司空北辰乾出犯大忌的行為後,讓陛下聯想到與她有關。
得先去見見丹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