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供訴很平靜,像說著一段和她無關的經遇。
“民女不敢狀告平邑伯將民女奸辱,因那時,民女非良籍,而為平邑伯府的奴婢,奴婢無權自主,生死榮辱全憑主家決斷,可民女必須說明,是平邑伯授意民女,讓民女想儘辦法誘惑七公子,平邑伯還告訴民女,七公子的仆從追風會配合民女行事。”
她話剛說完,薑季就要動手:“你休要陷害平邑伯,你這個逆女……”
薑母也哭道:“冬至,我的孩兒,你可不能胡言亂語啊,你之前分明不是這樣的講的,你知道你現在刑堂上說謊,我和你爹,定然隻有一條死路!”
薑氏側過臉,看著高舉著巴掌但畢竟不敢扇下的薑季,以及她的生母,看著他們,也像看見了一個虛影,那個虛影是過去的她,從剛知人事時,就活得膽顫心驚,有如墜入地獄的那個人,虛影在衝她微笑,衝她揮手,轉過身,揚長而去。
“從前為奴婢時,我沒有父母。”薑氏的聲音並不響亮,但她的吐辭異常清晰:“聲稱是我父母的人,你們都在告訴我應當如何取悅玉娘子,因為隻有取悅她,學得她的幾分本事,日後才有望取悅大主公,成為大主公的貼身侍婢。
你們可知道玉娘子從來就不讓我吃飽肚子,因為必須保持纖細的腰身,她教給我的所謂的本事,我從來就難以啟齒,你們可還記得,有一年新歲,我因為實在饑餓難忍,拿了一個蒸餅吃,你們……一個將我痛打一頓,一個也是冷眼相向,你們當時都說是在為我好,我隻有服從玉娘子的教令,日後才免於辛勞。
可你們知道嗎?我從來就不怕辛勞,我寧願當個掃灑浣衣的粗使奴婢,雖然辛勞,卻不會忍受……恥辱。
阿娘,我最後叫你一聲阿娘,我當時是怎麼求你的?我不願意為侍妾,可是你又是怎麼說的?你說我如果不聽教,隻有死路一條,會死在我親生父親手裡!!!從那之後我什麼都不敢跟你們說了,我們多少年不見了?從十四歲,到而今,我是死是活,你們真的關心麼?平邑伯早就厭棄了我,因為我為了保持這羸弱的身段,早就傷了根本,一回,在服侍平邑伯時,我被他弄傷了,他卻以為是我來了月事,嫌我晦氣,將我痛打一頓,我差點就死了,倒是玉娘子還有幾分心軟,照顧了我幾十日,她跟我說,讓我彆怪她,她也是為了活著。”
薑母放開了女兒。
“是平邑伯逼我,陷害世子及七公子,若我不順從,必死無疑,我也想要活著,因此隻能央求大女君,大女君是好心人,聽明白了我的言外之意,不忍看我無辜喪命,於是真將我帶回了居院,大女君甚至沒有半分為難,我雖想活著,卻不願儘喪良知,而且我心裡很清楚如果我聽平邑伯之令行事,到頭來也隻有死路一條,我唯一的機會,就是相求大女君能助我離開平邑伯府,我當時想,哪怕是行乞街頭,隻要能討得一口殘羹冷炙,也比一直以來活得輕鬆。
是我主動告訴大女君平邑伯的陰謀,我沒想到大女君竟然會為我考慮周道,大女君說,唯有替我贖籍,才能真正保我安全,大女君當時想的是等世子歸來,他們與平邑伯攤開商量,勸得平邑伯息事寧人。
可我太害怕了,我聽說我所謂的阿娘數番尋來彆苑糾鬨,就知道平邑伯不會善罷甘休,我擔心平邑伯哪怕放過了世子,也絕對不會放過我,是我求得大女君先替我贖籍,也是我央求大女君不能讓平邑伯的內應追風知道我的去向,同樣是我,希望大女君能在平邑伯發作之前,替我找到終身依靠,如今我當然不害怕了,我不僅已經脫籍,還真正覓得了一個好男子,他知道我的過去,但他並不嫌棄我,且他還根本不懼平邑伯,他說了,倘若平邑伯再敢欺淩我,他就去台城外敲登聞鼓,他是大豫的士卒,受到了陛下的表彰,他根本不懼平邑伯這樣的惡霸,他說北趙鐵騎尚不能使他畏懼,何懼區區老匹夫!!!”
“刁奴,你們好大的膽子!!!”
“父親息怒吧,薑氏隻是轉述唐鑫的話,唐鑫可不是我平邑伯府的私兵,他現在,已然為東旗軍的校尉。”
顧耿也是微微笑:“平邑伯你先是將薑氏賜予世子,關於如何安置薑氏,其實理應由世子主張,平邑伯難道不知道,因虞鐸父子事案引發的爭議,朝野諸多儒士經過數番理辯已經達成新的共識,婢為婢,妾為妾,一家之中,奴婢可以互易,但妾卻不能如此。
誠然,你當薑氏為你侍妾,但她卻是奴籍,你將她強賜予世子的行為,本審還不能確斷你是為父不尊有悖人倫,然而根據已經察明的案實,現薑氏現已放良,且親自到堂,說明了案情,你卻當堂威脅薑氏……本審也會如實呈報陛下,關於一應案犯應當受何處罰,你們耐心等幾日總會有結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