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裡並沒有多少廣廈豪宅,可居住在這裡的也多是以“小家庭”模式“分居”的世族——世族不一定都是巨室,但一定都是大姓,族人宗支蕃昌,因此不可能全都居住在一所宅邸,分居於是在所難免,一般都是四代或三代為居,但也有例外,像薛山海,他就沒和父親、兄弟共住,而是帶著子女彆居於太平裡。
瀛姝這回來拜訪薛萱卿,自然不會穿著女官服飾,又因條件限製,她也不可能先按禮數遞上拜帖,跟羊太君一樣,竟也做了一回不速之客。為了能見到主人,她特意跟門僮說:“勞請小使代告薛娘子,就講我是當日在謝六娘跟前的說客。”
門僮見訪客穿著錦繡衣裙,卻不用身份先壓迫,又滿臉都是春風般的和氣,就不讓客人在門外等候了,迎入內,從門房裡取出坐枰,就擺在門廊下,能讓瀛姝跽坐著等候,瀛姝就看向那座不按普通形製建築的影壁,是幾疊湖石,依稀透出後頭一重小院設造的茶室,湖石一側植有翠竹,另一側是小徑。
萱卿親自迎出來,就帶著瀛姝從小徑繞去湖石後,也不進茶室,隻說父兄都不在家,要是在家的話,此時多半在茶室裡或者下棋或者清談,瀛姝看那茶室並不大,前頭的院子也不大,甚至沒怎麼精心的布置,可應當是萱卿的家人們最常聚談的地方。
在茶室左側的院牆上,才開有一道屏門,入門見一處略大的院子,院子北端的廳堂更顯古樸,正院沒種花草,十字白石路分成的“田字格”裡,上頭兩格種韭,底下兩格種葵,廳堂應是家主招待貴客的地方,但瀛姝卻看見薛家的廳堂裡,蹦出來好幾隻大肥兔。
萱卿直接將瀛姝帶去她住的西院,這院子也顯小,倒終於看見花草了,還有一座小塘,是真小,但蓄滿了水,萱卿設造的水引就是用在這處水景,一個木雕的小人,撐著下巴打瞌睡,一歪,剛好就觸動水引,水引一斜,一管水就傾在青石上,青石上竟然鑿了道槽溝,水沿著槽溝流下,淌入底處另一個更小的水塘,那水塘的水隻有大半,可水塘邊上的苔草極其青翠繁盛,瀛姝就想應該是小水塘設置了自主澆灌的機巧,又聽“叮”地一聲,回頭看,那打瞌睡的小人竟又“坐正”了。
“這是怎麼做到的?”瀛姝大感興趣。
“都是些小機巧,不算什麼,其實這樣的水景不少園造師都會設造,可比如像你家那樣的大宅邸,這樣的小機巧就不適用了,水引都是大構造,更彆說宮裡了。隻是我這樣的小院子,又無法請園造師構建,少不得隻能自己動些腦子。”萱卿陪著瀛姝在此處略停留,才請她進屋:“若是盛夏,我們坐在廊廡底,聽聽水聲,感受這些濕潤的苔草的氣息消暑是好的,但畢竟秋天了,你隨我來,我們賞另一處景。”
另一處景就在屋子的北窗外,這才是一座更大的水塘,養有幾尾錦鯉,塘邊種著好幾樹金桂,桂香正是醉人,靠窗設著的是高榻,可以更舒適地靠坐著。
兩人就真的聊起了各種小機械,瀛姝原本也是有涉獵的,隻是她不多於在這些事物上用心,有很多關竅還想不明白,更彆說自己動手了,萱卿要更精通,把原理一說,瀛姝竟很快領悟,兩人越談越是投機,萱卿都想將她自己在用的那套刻漏轉贈給瀛姝了。
“其實這東西,百姓是用不上的,且打製一套耗資也不少,當然比起宮裡及貴族府邸用上的那些不算什麼,但更精致小巧,占不了多少地方還能增添美觀,女子的閨居才適用的器物。”萱卿說。
如今的計時工具,百姓家中是不會備置的,白晝時一般聽晨鐘而出,聞暮鼓而歇,夜間各片裡坊都有更夫打梆報時,計時工具通常是皇宮和官衙才置,當然貴族的家中也會添備,但公造的更漏計時更長,所以器型皆大不說,而且還需要人手操作,不可少專司侍更的仆婢,像萱卿使用這種更漏經過了改良,但計時就有限製,一般為晚間,入睡前才添滿水或沙,不需要再手動控製,可也隻能計時三個時辰之內。
對一般人來說作用其實也不大,倒是瀛姝,她現在是女官,要依時值守,略有些用處而已。
“我是很想占為己有的,可宮外的物件,要帶進宮去太麻煩了。”瀛姝歎氣。
萱卿想了想:“原理你要掌握也不難,可難的是很多構件必須請匠人按圖製作,如果讓宮裡匠人……”
“那就更麻煩了。”
兩人都很無奈,萱卿就想起她另一個奇思構想:“我在構思水引時想到的,可以按類似的原理,製作一台踩熨機,像宮裡,陛下以及後妃穿著絲衣綢袍日日都要熨燙,宮人們手持火鬥熨衣難免勞累,若有了踩熨機,將衣裳固定在熨機上,就由機械操作火鬥來回熨衣,隻是需要兩個宮人在熨機兩邊,用腳踩的方式驅動軸運,宮人們可坐著熨衣,就不會那樣勞累了。”
瀛姝先也覺得好,可細細一想,還是搖頭歎氣:“這種機械熨衣的方式,若是被人動了手腳,就會出現故障,一旦出現故障,就可能會將衣裳熨壞,貴人們的衣裳若有損壞……宮人可是要受處罰的。”
省力的機械,卻可能成為陷害他人的工具,這是一件更加讓人無奈的事情。
“不瞞娘子,我之所以突然登門請教,是想到可以利用這些機械改善水利及農具,作用於農耕稼穡,但我雖看過一些這方麵的書籍,卻不得要領……”
薛萱卿就更覺無奈了:“其實我家中也有機巧一類的藏書,我自幼就喜歡,熟讀之後,逐漸有了些自己的想法,擺弄出來,增添一些生活情趣。家父卻不喜歡這些機械,他更愛的是樸素自然的生活方式,我家雖也算世族,但一家幾口人,靠的也是族裡分給的田宅為生,我並沒有太多閒錢去專研這些機巧,隻能靠積攢,一點點去驗證自己的構想。”
像很多的軸輪構件,沒有車床工具,也不會匠人的手藝,萱卿空有理論知識,卻隻能另請工匠定製,必然是要耗費財帛的,因此前生她打造自己的“理想生活”,都花耗了十餘年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