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六娘比她還小兩歲,可再見時,她已經完全不認識六娘了。
“我的夫君,為了讓我活下來,他選擇了死亡,我活著,就是為了要替夫君討回公道,可是,我的家族沒有成為我的力量,他們都覺得過去的事了,不值得,他們都勸我,人死不能複生……我的姑母也是這樣,被他們放棄了。
生我養我的親長,他們拋棄了我,隻有周郎始終不曾背棄我,可現在我這樣子,我該去見他麼?”
她無法回答六娘的疑問,終是,長歎一聲。
女子們活在這樣的亂世,比男子更加艱難,她是獨善其身了,可到底還是不忍的,不能心如鐵石的。
鄧陵周郎不應返回鄧陵,但現在他留在建康,的確就能避開那場風險麼?
薛萱卿心中暗暗有了決意,又就在這日,突然來了一群不速之客。
彼時,萱卿正陪著父親飲酒,她的父親是日日都要飲酒的,有時候夜飲,有時候白晝就要貪杯,取決於虛無飄渺的心情,這天,父親的心情本來挺好,還跟她講:“我年輕的時候,僥幸和魯陽隱有過一麵之緣,萱兒可知道魯陽隱是誰?”
“鄧陵周郎豈不就是師從魯陽隱?”
“對!咦,你怎麼知道?”
“阿父忘了麼,十郎的堂妹可就是鄧陵周郎未過門的妻子,這些事十郎跟兒提起過。”
“魯陽隱可謂墨家之後,是嫡傳弟子,兼愛非攻!墨子的學說雖有彆於老莊,但我心中也著實信服!和魯陽隱一番長談……唉,我是再難見高隱了,不過高隱的弟子,能得高隱真傳,並將墨門研製的兵法器械用於此時大爭之世,護得華夏社稷,好,好、好、好、大妙!”
萱卿又替父親斟了酒,持壺還沒放穩,不僮仆來稟,說羊太君來見。
萱卿就知道是衝她來的了,但她不及解釋,就聽她半醉的父親問:“楊太君?這是何人?我隻認識楊太白,他改名了?”
楊太白是薛父的老友了,不是名士,是個道士,萱卿哭笑不得,就說:“這個羊太君啊,是羊車那羊,是我惹來的,阿父不用理會,我自與她辯爭去。”
羊太君今日是有備而來,率領著不少親眷,此時還被攔在門外呢,就衝著彆人家的宅門和院牆開始了長篇大亂。
“從前的名士,要麼住林泉名勝,要麼居錦繡園林,這裡算什麼名士居宅啊,看,青瓦白牆,和民居無異。”
“就是,瞧這石階上,笞痕都沒人清除。”
“真要是名士,還容得下守望門寡的女兒麼?”
“偏這女兒,還跟謝十郎眉來眼去。”
門本來就沒關,當僮仆請羊太君入內的時候,羊太君輕哼一聲:“你家主人怎麼不親自來迎我?”
“太君等並非我家主人邀請的客人,因此我家主人便無迎客的禮數,我家主人說了,若太君執意在門外理論,主人也樂意奉陪。”
“那好啊,就有請你家主人來門外理論罷,橫豎這等汙穢的門第,我也不願進去?”羊太君再是一聲冷哼。
上了年歲的婦人,大抵都有種“吃多鹽”的自信,麵對不及雙十年華的對手,總認為對方都是怯弱的,受不了幾聲重喝,再被指指點點一噎,就隻能哭哭啼啼了,羊太君的兒媳們也都不年輕了,在她麵前,照樣隻能垂頭聽訓的份,她就不相信了,這薛氏女說出去是個寡婦,但實際和待家閨閣的女娘差不多,又不是門閥大族的千金,什麼名士之女,說白了家中的父兄沒一個頂用的。
就這樣的一個人,居然還敢為任氏出頭,四處說是她有意離間陳郡謝與平邑伯府的關係!
且看今日,我如何數落你這不守婦道的孀婦!此處的鄰裡,可都不是布衣平民,全都是世族出身,縱然也沒幾家高門大戶,但都是講究體麵的人家,看你們一家日後,還怎麼在這片裡坊立足!
羊太君一見薛萱卿露麵,就滿麵的不屑:“怎麼,你家沒有親長了麼?你一個晚輩,竟然也能稱為家主?”
“羊太君是要與家父理論?這可就不行了,家父從不跟不相識的人理論,莫不是,羊太君自認為和家父相識?那還是先請回吧,家父說了,不識得羊太君,隻識得楊太白,我覺得羊太君不大可能和楊太白是同一人,因此才認定羊太君應是衝我來的,我其實也不識得羊太君,不過我沒有家父那般清傲,又特彆喜歡跟人理論,這才願來一見。
家主嘛,和羊太君相較,我自然能稱為家主的,莫不然……羊太君家的女娘不是主,都是奴婢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