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竟也不知說什麼好了,又乾瞪了會兒眼,竟自覺有些心虛起來,沉聲問:“你很埋怨皇後麼?”
“先是劉才人要置我於死地,我信了跟皇後殿下無關,這回,我實在無法說服自己是那兩陰差自作主張了,皇後殿下的確對拿我這條小命興致很大,我不該抱怨,應該引以為榮。”
皇帝被噎得差點沒嗆咳出來,半天才道:“你想讓朕怎麼處治皇後?”
“奴不敢。”
皇帝自稱“朕”,瀛姝就自稱“奴”,她是區區女官的身份,當然不敢置喙皇帝怎麼處治皇後。
皇帝真的無計可施了,擺手妥協:“罷了罷了,不和你這小輩計較,帝休你好好坐著,聽說你在宮裡受了委屈,你阿爹他,居然連把多年前送給我的一幅字畫都開口索要回去了,這是要跟我這兄長斷交啊,你行此大禮,額頭上再帶甲蓋大小的淤青,怕是你阿爹次日就要掛冠請辭了。”
瀛姝本來還說想,她家父親就是空有個官銜,請不請辭又有什麼要緊的,隻是這置氣的話說得沒完沒了,想得自己很幼稚,於是長長歎了口氣:“阿伯是君,我可不敢欺君,我是真不解皇後為何非要跟我過不去,但誰讓她是皇後呢,如果我真被她害死了,阿伯必不會輕饒,但我現在毫發無傷,阿伯當然也不會追究,我明白的,僅是兩個宮女的供辭遠遠不足已問罪一國之後,哪怕阿伯隻是詢問,也會導致太子殿下憂心忡忡。”
被瀛姝綿裡藏針的頂撞時,皇帝心裡不好受,此時聽聞這番“通情達理”的歎辭,皇帝心裡卻更不好受了,一國之君竟然很是焦躁地搔了搔額頭,才說:“找時機,我也會敲打敲打皇後的。”
“兒以為,這事雖可不深究,卻不能再放縱皇後培養‘陰差’了,這回要不是兒機警,換個智計不足的,可又是幾條人命!”
皇帝習慣性蹙眉。
“其實要說來,阿伯就算問罪於皇後,甚至廢後,可也不能從根本上斷絕內廷的陰私惡行,人之所以願為他人刀匕,無非圖利或者受脅兩個原因,隻有真正嚴明宮規,讓所有宮人都明白為圖私利害殺人命必死無疑,而不管受到什麼人的脅迫,都有正規的途徑舉告,無論是舉告抑或出首都不至於被冤害,哪怕對方如尊貴如皇後,隻要在犯事前稟明情由,都能受到宮規國律的的庇護,宮人不敢為私害殺人,不懼貴人的威脅恐嚇,方才能夠減少內廷的陰私惡行,杜絕許多隱患。”
“丫頭倒是說得輕鬆。”皇帝苦笑。
“變革應當就從乾元殿開始。”
皇帝挑眉,忍不住伸出手指,隔空戳著瀛姝額頭:“就知道你,是不肯吃虧的性情,好了,先不說彆的事,我隻問你,你打算怎麼收場?”
“其實就是做場戲給賀夫人看罷了,賀夫人心裡清楚阿伯已經明白了實情,因此才赦免石娘娘,將五公主夭折之事不了了之,但賀夫人不知情的是,阿伯連石娘娘唯一的顧慮現在也知道了,今日這場風波一鬨,賀夫人固然不明底細,但應明白是皇後殿下的陰謀,阿伯仍不追究,石娘娘哪裡甘心呢?
因此,阿伯應當徹底還石娘娘清白,宣告內廷,五公主雖為石娘娘親手所害,但石娘娘是因中毒以至於迷了心性,而投毒的人正是百合、秀葦,至於這兩個宮女受誰指使,沒有審問清楚她們就畏罪自儘了。”
瀛姝隻是提了個大概的方略。
“那你可又成為眾矢之的了。”皇帝陛下看著像個初生牛犢一樣,卻機警老謀的小丫頭。
瀛姝笑了,高高翹起唇角:“我不怕為眾矢之的,耙子豎在明處,想要射穿耙子的弓弩手也必須立於明處,可我的敵人們好像都很老謀深算,總想著利用他人,不肯站在眾目睽睽下放箭,而我最擅長的就是躲避暗箭了。”
這話倒不是瀛姝在吹牛皮,比如她遇見田石涉這樣的悍匪,一劍砍下來,她的人頭就沒了,任憑她怎麼的智計超凡,也逃不過一死,可如果敵人不能驅使明匪,總想著全身而退,那就隻能動用暗箭,隻要她的防護甲足夠堅厚,就不懼暗箭偷襲,而能夠突破她防護甲的人,相信不會太多。
也就那麼一個。
瀛姝可以確定,那個人絕對不是內廷的女人們,那個人具有把暗箭當成明槍運用的膽識,那個人要殺她,先必須說服和她無冤無仇的田石涉跟她同歸於儘,甚至田石涉還務必心甘情願地,用他的一族,父母妻兒的性命做為陪葬!
而虞皇後、賀夫人是什麼樣的對手呢?她們也許心腸足夠陰狠,但手腕卻遠遠不夠強硬,她們的顧慮都太多了,最關鍵的是,她們根本沒有那麼大的人格魅力,足以驅使田石涉這樣的人,為她們出生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