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夫人的含光殿是她自己的命的名兒,取這樣的殿名,居心本來就叵測得不得了——話說西豫時,有那麼一個寵妃,得子之後,竟然提出要遷去皇後所居的含光殿,糊塗皇帝居然還答應了,皇後聽聞,覺得大受折辱,於是脫簪跣足跪席待罪,寵妃竟不待皇帝決定,親自去把皇後給廢了。
賀氏從來都把那個寵妃視為楷模,雖說建康宮裡,虞皇後所居的是顯陽殿,但賀氏偏要把她自己的居殿命名為含光,在她的理解中,住在含光殿裡的才是事實上的皇後。
現下,含光殿的正殿裡,賀夫人自然高倨上座,底下跽坐著她的擁躉們,隻有一個特殊人物——哭喪著臉的鄭蓮子。
等了好一陣兒了,簡嬪才到位,賀夫人早已失去耐心,留意一看簡嬪,見她雖然未曾濃妝豔抹,卻顯然經過了精心的打扮,衣裙的搭配尤其彆出心裁,不是奢華豔麗的風格,偏偏還賞心悅目得很,賀夫人越發的妒嫉了。
伊川簡為僑貴,南渡後才迫於時勢所限依附了江東顧,雖然不屬八大權閥之一,可真要論起根基來,卻比江東賀要深固許多,又因為江東顧照濟,大可不必獻膝於江東賀姓跟前,簡嬪這人雖然澹泊,入宮多年從來不曾張牙舞爪,可也從來未真正受到過賀夫人的打壓,但凡兩人交手,反而是賀夫人吃了更多悶虧。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賀夫人十分看不慣簡嬪。
“本宮召見簡嬪,簡嬪竟然也敢姍姍來遲。”開口的一句話,賀夫人的語氣裡就帶著些“雷性”。
鼻孔宮人頓時振作精神,“砰”地往地上一跪:“請夫人降罪,奴婢確為力有不逮,耽擱了夫人問事,不過奴婢如實告知簡嬪,稱夫人有令,令她不得耽延,簡嬪卻置若罔聞,還說什麼……夫人無權協理宮務,所召無非是為閒話飲談……”
賀夫人的臉黑了。
簡嬪微微一笑:“妾說的話原也不錯,陛下隻令謝夫人與妾協佐皇後殿下處辦內宮事務。”
賀夫人冷笑:“簡嬪你的意思是,如果謝夫人及你處事不公,本宮連過問理論的資格都沒有了?”
“倒也沒這道理。”簡嬪仍然氣定神閒:“不僅僅是夫人,哪怕是宮嬪、世婦、禦女,真要是遇曆了不平之冤,都有資格理辯,隻是嘛,含光殿的宮人過於氣盛了,仗著夫人的勢,傲慢不敬,妾非含光殿主位,自然不能越俎代庖教誡含光殿的宮人,因此就全當她在我的望川閣裡出虛恭……”
出虛恭是放屁的雅稱。
賀夫人的臉色頓時像吃了屁似的臭。
“妾是故意有所耽延,因為夫人相召,妾理當奉召,不過宮中的禮法倒也沒限定妾不能有所耽延。”
簡嬪此時已經行了禮,賀夫人沒有賜坐,她就立在大殿中,倒像是鶴立雞群似的,賀夫人覺得眼睛疼,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不情不願的從牙齒縫裡擠出“賜坐”兩個字來,冷冷看簡嬪坐下,才說:“選女們入宮都在內訓署受教,簡嬪你督管內訓署,有選女仗勢欺人,這件事是你的責任吧?”
“自然。”
“好,鄭良人,你就說說你早前的遇曆吧,因何被欺,被誰所欺,你可得一五一十說明白了!你剛才也看見了,簡嬪熟諳宮中禮法,隻要你說得明白清楚,相信簡嬪也會做出公正的理斷!”
鄭蓮子終於回過神來,趕緊一個抽噎。
“鄭良人,你入宮受教已經有些時候了,怎麼尚且不知當稟事時不能垂淚泣訴的規條?今日還好是在夫人及我跟前,若日後麵聖時,你也這般的哭啼作態,觸犯了龍顏,陛下若然問罪,可誰都保不住你了。”
鄭蓮子頓時就把眼淚給收了回去。
簡嬪也就耐耐煩煩的聽完了她的傾訴,蹙了個不思議的眉頭:“你說王良人罰你跪在芙蓉苑,你就真的認罰了麼?”
“簡娘娘,妾與陳良人等在芙蓉苑時,親眼目睹了鄭良人還跪在倩立町處,若不是妾為她打抱不平,說不定鄭良人今日還要跪多久,我們這樣多的人證,簡娘娘還認為鄭良人是在說謊麼?”
簡嬪瞥了一眼“人證”。
她雖沒心情日日往內訓署去,不過對選女中幾個尤其顯眼的刺頭自然是有所關注的,瀛姝就不說了,那是個小刺蝟;至於張良人,且彆管她究竟依附誰,氣焰高,心機也不淺;何良人嘛,聰明在外,就是個繡花枕頭……至於陳良人……還真讓簡嬪看不準,橫豎是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