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泰壓要就不關心刺殺西平***的主謀究竟是誰,衛夫人也極其漠然看著驚慌失措的巫官們輕手輕腳地收拾著牲牢桌,祭堂裡,潑在石磚上的祭酒散發出濃烈刺鼻令她不適的酒氣,而聳立的白石神像前,巨燭的光火莫名讓這個空間布滿陰森,衛夫人看著腳下延伸出,模糊的影子,似乎笑了笑“太後是急於借著這次機會收回冉氏部掌控的繡腰司,皇後殿下沒有阻止,應當也是和太後想到了一處。”
繡腰司,是長著薑泰心頭的一顆毒瘤。
這個機構不僅僅負責打探各國情報,同時還身擔著監管大漢國各係部族的職責,當初他之所以遭到放逐,也應歸咎於繡腰司羅織罪名,薑泰甚至決意裁撤繡腰司,處死冉其吉,前者他可以做到,後者卻是癡人說夢——至多不過是逼得冉氏部挾薑漠退離京畿,他無法把薑漠黨一網打儘,就隻能等著薑漠重振旗鼓後與他決一死戰。
“真是婦人之見!”薑泰煩惱不堪。
衛夫人的聲嗓就更柔和下去“如今一切罪證,都指向是北趙為阻止我朝與東豫交建,策劃了行刺***的陰謀,意圖嫁禍給東豫使臣,太後既為***險遭不測而後怕,更怒北趙居心叵測,已經下令將被擒獲的北趙諜間暫押死獄,待歲祈式後處以腰斬之刑。
太後到底還是留下了轉圜的餘地,陛下仍然有機會與北趙商議,不傷兩國和氣。”
“看似留了餘地,但我若赦免北趙諜間,不問其刺殺我國***的罪責,不僅大損我朝的威嚴,甚至還會被東豫指責毫無建交之誠,前番市井中已經滋生了傳言,說我令薑漠出使東豫,便是欲將手足親弟構殺,如果現在我公然向北趙示弱,中止跟東豫議和,固然能夠打消北趙的防心,可冉氏部等等薑漠黨孽,勢必會以此為把柄起兵謀亂,現如今薑雄鷹已經不足為慮了,但薑漠還活著!”薑泰緊緊蹙著眉頭。
“陛下或許應當召大尚臣商量應對之策。”衛夫人提議。
“事已至此,彆無選擇。”薑泰揮揮手“你去見一見高氏,她的父兄,如今都為北趙重臣,對高氏恩威並施,務令她修書予其父兄,或許還能轉圜。”
衛夫人等了一陣,薑泰卻根本無意告知她應該如何恩威並施,衛夫人醒悟了,她得自己去斟酌說辭。
薑白基這個北漢的宗室,暗中投靠薑泰助其奪位,實則也是為了自己的權益,他與姚氏部之間私下達成了聯姻的意向,同時又先得到了午氏部的承諾,如今薑泰已允令擴大薑白基所屬的牧場,且日後武都以北的幾座城池,都將劃為薑白基的封地,在巨大的利益引誘下,薑白基才背叛了他的兄長薑雄鷹——橫豎薑泰、薑漠都是他的侄兒,助薑泰,他也不算胳膊肘子向外拐。
高氏其實也傾向於薑泰得位。
因為薑雄鷹的政治主張,是先攻北趙,據洛陽,奪盟首大權,進而再攻東豫。
薑泰表麵上是與東豫交好,實則真正的意圖卻是先交矛頭對準東豫,這便有利於北趙,高氏雖然已為北漢的宗室婦,可她自來還以趙人自居。
突然之間,北趙在大京的諜構就被北漢的朝廷一鍋端,讓高氏猝手不及,衛夫人下了帖子召她入未央宮時,她對衛夫人當然沒有好臉色。
做為北趙的貴族,高氏哪怕在姚太後、午皇後麵前,也從來不會屈讓。
“夫人既然開門見山,那我也就有話直說了,大趙做為六部盟領,原本對六部便有監管之權,更何況太尊當年違背盟約,不肯退據金城,霸長安為都,論來已為逆部,如今竟然又公然逮拿持大趙符籍之民,難道是意圖勾結東豫正式與我大趙宣戰不成?”
衛夫人見高氏動也不動麵前的茶盞,她自己卻喝了口茶湯“太後令繡腰司查獲的罪徒,乃是刺殺西平***的凶徒,女君隻稱這些人乃是持趙國符籍之民,實在,避重就輕了。”
“夫人今日召我來,莫不是還想將我問罪?”
高氏根本就拿不準,這些人是否真行為了刺殺***之事,衛夫人聽出了高氏的外強中乾,心底發虛,微微一笑。
“女君情知,通靈塔起火的真正原因。”
“那又如何,通靈塔起火與眼前我們說起這事,可有關聯?”
“陛下之所以與東豫建交,無非是為了先廢東豫手中,神元殿君這麼一麵代表著天命所歸的旗幟,而西平***與東豫使臣間的衝突,說到底,正是為了幫助陛下促成這一計劃。可惜則是,東豫的左副使極其機警,我聽令於陛下,卻並沒能順利詐得真正的脂瑰寶玉。
在這節骨眼上,***險些遇刺,太後如何不能怒呢?太後和***,其實都以為刺客乃是左副使派遣,誰知道,動用了繡腰司,卻反而追察到了北趙的諜構頭上,太後雖有三子,卻隻有***這麼個女兒,***不依不饒,太後心中也有怨氣,急怒之下,才判了刺客腰斬之罪。
女君也是為人父母者,應該能體諒太後的心情吧?”
“***畢竟毫發無傷!”
“若有人意圖加害女君的子女,女君會因為其罪行並未得逞就寬赦凶徒麼?”
衛夫人見高氏無言以對,又才笑了笑“為讓太後息怒,繼續促成大有利於趙、漢兩國的計劃,暫時犧牲幾處諜構,現已經在所難免的,不過女君想想,陛下必不至於真與北趙為敵,日後北趙在大京重新建立諜構,有陛下支持,算什麼困難呢?
此番意外,非但不會傷及北趙分毫,女君現在畢竟已經為薑氏婦,武安公亦為陛下所倚重的親長重臣,女君當然不希望繡腰司一直為冉氏部所控,這回冉氏部已經冒犯得罪了部領盟首,女君理當讓令尊令兄助力,有盟首趙君施壓,助陛下拿回繡腰司的掌控權,於公於私,於國於己,對女君而言,均有益無害。”
衛夫人就眼看著高氏端起了茶盞。
茶盞放下後,高氏又問“到底現在寶光殿的這位神元殿君,是否真正的軒氏後裔。”
“是與不是,無關緊要,隻要殿君不能自證身份,她就不是真正的神宗後裔,而東豫皇帝,又萬萬不能承認派遣他人頂冒先失信義的指控,世間永無神宗後裔,也就不存在哪個部國受到了天命眷顧的說法了。”
“陛下真有把握,奪得脂瑰寶玉?”
“不能保證奪得,畢竟,脂瑰寶玉可能根本就不在東豫使臣手中。”
“這麼說來,日後東豫仍然可以宣稱,神宗後裔仍然在建康!”
“唉,妾就這麼說吧,神元殿君這麵旗幟雖然重要,但相對來說,女君認為在東豫的皇帝眼中,到底是神元殿君重要,還是兩個皇子,尤其是角宿君的性命更重要呢?”
“角宿君可並非東豫的皇帝屬意的皇儲。”
“那麼角宿君的性命,在其母族長平鄭看來,重不重要呢?”衛夫人搖頭道“失了角宿君,長平鄭還靠誰去爭日後的權位,如果神元殿君真為冒頂之人,長平鄭哪裡可能眼睜睜看著角宿君被東豫皇帝利用,為東豫現今那位太子做了墊腳石?”
“因此,神元殿君確實是神宗後裔?!”
“隻不過脂瑰寶玉,也許不為殿君隨身攜帶,畢竟東豫的皇帝得留一手,寧願讓世間再無神元殿君,也不容殿君為他國所得。”
高氏恍然大悟“東豫的皇帝派遣的是真正的神元殿君出使,才能讓長平鄭等族啞口無言,如果能和北漢建交,將神元殿君迎回,固然是東豫朝廷樂見之事,可要是出現波折,神元殿君不能回國,東豫有脂瑰寶玉在手,也可防範北漢用神宗後裔之名宣稱受到了神宗帝族的福蔭。
橫豎東豫皇帝原本就沒有預料軒氏能得幸存,到時候宣稱殿君為北漢所害,而北漢又無法出示脂瑰,證實軒氏的真正身份……世間再無神宗後裔,於東豫而言,也免卻了後顧之憂。”
“正是如此,於我們六部而言,殿君必毀,可於東豫而言,是舍小本,謀大利,相比起有一線機會與大漢建交,互通商市,爭取大漢聯手對抗五部,東豫的皇帝根本不會在意殿君的生死,這是一場博弈,而結果其實早已注定,隻不過,於趙、漢兩國而言,都要避免節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