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沒嫁給王節前,就常往臨沂王的大宅來,本就是通家之好,王斕的妻子還極其喜歡她,她的性子也率真,跟瀛姝尤其相投,對弦月居本就不陌生,雖然正正經經嫁過來的時候,瀛姝已經入宮了,李氏有事沒事的也會陪著三叔母來弦月居,漸漸的,跟佳芙也熟識起來。
她現在穿的鞋子,還是佳芙親手做的呢。
李氏一手挽著瀛姝,一手挽著佳芙,先跟瀛姝說了一樁關於佳芙的趣事。
“祖母現在也疼愛芙妹妹得很,隻是啊,祖母到底對大郎還有心結,偶爾心情不暢,就愛嘮叨,我現在也醒悟了,不跟祖母犟嘴,可有一次,因著二叔母挑撥離間,把我惹急了,就忍不住要跟二叔母爭辯,芙妹妹著急,直接把一碗羊乳扣在了她的裙子上。”
“啊?”瀛姝看向佳芙。
佳芙的臉立即漲紅了。
“芙妹妹可從來不會毛手毛腳的,祖母當時都驚呆了,二叔母還擠兌了芙妹妹幾句,那些粗言鄙語我也懶得重複了,芙妹妹竟還回應了,說她膽子小,晚上睡覺時聽見春雷陣陣,就沒睡好,有點恍惚,剛才聽二叔母突然拔高了嗓門,嚇得手一抖,還好羊乳是潑在了自己的裙子上,就央求著祖母原諒,二叔母氣死了,又拔高了嗓門吼了幾聲,把祖母都嚇了一跳,於是,就斥責了二叔母,讓我趕緊讓婢女取條乾淨裙子,照顧著芙妹妹換好。
我當時還真信了芙妹妹,等陪著她回到弦月居,我還想安慰她來著,她倒好,五妹妹,聰明如你,定然都想不到芙妹妹跟我說了什麼。”
“到底說了什麼?”瀛姝很捧場。
“她說啊,她那晚上睡得可好了,所謂的春雷是她的鼾聲,把青瑛都吵得睡在外間去了,她醒來後看內寢裡一個婢女不見,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結果一問,才知道她睡著了居然會打鼾,她先還覺得羞窘,轉念一想,青媖不至於嘲笑她,應是五妹妹你也打鼾,而且不以此為毛病,婢女們才都覺得調侃幾句也沒毛病,總之芙妹妹當時可開心了,說和五妹妹是真投緣,都有打鼾的習慣。”
瀛姝氣呆了,高聲喊著:“青媖,快過來,我這不白之冤,我睡覺的時候會春雷陣陣?”
佳芙立即慌了,低聲道:“姝姐姐,是我不好,不是青媖的錯,我沒有打鼾,青媖當然也沒有調侃我。”
這下呆掉的人換成了李氏。
瀛姝才笑著說:“芙妹妹有心替嫂嫂解圍,卻又不想讓嫂嫂擔心她,真認為她膽子小,原本是打算幽默一下,揭過這事,沒想到嫂嫂當我麵又提起來。”
“欸!五妹妹心眼多,沒想到芙妹妹心眼也是這樣多,合著就我一個實心眼,還真信了,我其實也不覺得五妹妹會打鼾,我們又不是沒有同榻而眠過,不過我尋思著五妹妹待你的幾個媖幾個如四大金剛和四大備金剛從沒有主仆的架子,青媖才不會跟芙妹妹說假話,是青媖幽默了一下,結果讓芙妹妹誤會了。”
佳芙才是實心眼呢,瀛姝這樣想,但心思忽然動了一動。
“阿嫂,接著說剛才沒說完的故事啊,廣德寺的曇蘭大師究竟有什麼神通,能讓阿嫂這麼信奉。”
瀛姝就看見佳芙的神色突然凝重了。
李氏卻無知無覺,還真說起了故事:“三十年前,曇蘭大師還不是廣德寺的住持,是在洛陽城的清涼寺修行,不過在三十年前,大師就已經很有名氣了,我阿娘原本不奉佛教的,也不奉道教,當時她和我阿爹新婚不久,我祖父就奉令討伐逆黨,我阿爹被扣在洛陽宮當人質,我阿娘愁得很,居然佛道都拜,亂拜一通,隻有曇蘭大師沒說模棱兩可的話,斷定我阿爹會平安,果然如此,我阿娘從此就成了大師的信徒,大師的卦卜是真的準,我阿娘懷我的時候,噩夢不斷,阿娘憂心不已,是曇蘭大師起了卦,說是上上簽,結果還真是母女平安!”
瀛姝覺得腦子有點亂。
曇蘭大師是個和尚,和尚也管起卦占卜吉凶麼?
瀛姝提出質疑,李氏詳加解釋:“曇蘭大師不是自幼就入佛門,大師的父祖皆崇道修,據說,大師天資聰穎、勤思敏學,十三歲時就隨父祖遍訪終南山、霍童山中等等名觀,他還獲得了上清真人的青睞,卦占吉凶的術法,確實是上清真人親自傳授。
隻是後來,曇蘭大師因聽道定高僧講經說法,豁然開悟,才遁入佛門,曇蘭大師當然還是弘揚佛法為重,隻是因為不忍見信眾為險難所困,當信眾苦苦哀求時,他才會起卦掣簽,指點開導信眾。”
李氏話說到這兒,才意識到瀛姝為何突然問起廣德寺:“前番郎君使漢,祖母不許我遠行,我是無法去廣德寺祈福的,隻好托了阿娘,阿娘讓我的兄長代我去廣德寺祈求佛祖護佑郎君平安,五妹妹這回也將遠行,又正好,我外祖父今年大壽,郎君與我都要去丹徒,從丹徒往西霞嶺倒是便利……”
瀛姝正是想打消嫂嫂對廣德寺的“迷信”,至少在明年五月時,不能前往廣德寺所在的山麓,不想這一問,反而弄巧成拙了,她心中焦急,沒想到,佳芙比她更加焦急。
“嫂嫂千萬莫去廣德寺!”
佳芙搶先開了口。
她已經不記得長嫂遭遇的殃劫具體是在何年何月了,但記得是去廣德寺的途中發生的意外,原本也打算著,如果聽聞嫂嫂打算去廣德寺就想法子勸阻,怎麼勸阻她其實都是想好了的。
“我,我……偶爾我會做些奇怪的夢。”突然間就要按計劃行事,佳芙還是有些倉促,底氣就那麼足。
“這是什麼意思?”李氏沒聽明白佳芙的意思。
“嫂嫂一定要信我。”佳芙說:“我幼年時,就夢見過我會被大主公選中,成為主家收養的義女,還受到了三女君的眷顧,當時我以為是白日做夢,可現在夢裡的事真的發生了。前兩日,我又夢見,端午日會突然下一場大雨,汀園的汀渠水漲起來,把通往歆歡榭的石階都淹了幾步。”
前生時,就是今年的端午,她去汀園采擷香草,被大雨困在了歆歡榭,眼睜睜看著那條汀渠的水竟然漲了上來,擔心不已,因為歆歡榭隻有一個出入口,汀渠的水急漲,連台階都淹了,自然也淹沒了那幾座能夠逃生的石墩,她以為她在劫難逃了,牢牢記住了那年那日,慶幸的是小渠的水,到底還是沒有淹進歆歡榭裡去。
許多事都已經發生了變化,可晴雨天氣一定是不會變的,佳芙還記得她擔驚受怕一場,還不敢把這件事跟人講,因為她也知道自己雖然名義上是臨沂王氏的義女,擺脫為奴為婢的辛勞,但到底不是真正的名門閨秀,她以為會遇險,其實是杞人憂天,雨停了,渠水退了,傍晚時石墩子重新露出來了,她平平安安回到了居所,被嚇得病了,也是她咎由自取。
後來,李少君來看望她,那時候負責照顧她們這些義女的仆婦生怕受到李少君的譴責,就說是她貪玩,整整一日不知道跑去了哪裡,天都黑了才回居院,也不知是不是跑到了哪個僻靜的院落,撞了邪,才落一場病。
她才告訴李少君前因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