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皇後脹大了鼻孔,吸進去的是涼氣,噴出來的卻有如硝煙,她甚至不得有用手撐著坐枰,一時間也不知是想讓自己鎮定下來,還是起身撲過去把劉氏撕成碎片,她實在是太憤怒了,憤怒讓她顧不上驚慌,一遍遍說著“胡說八道”,越說越聲音越高亢,結果一陣猛咳,這回是真咳得死去活來,但怎麼咳,血絲兒都沒咳出來半點來。
劉氏的話還沒有說完。
“太子殿下應該還記得,事發的次日,太子去顯陽殿,那時候皇後已經知道疏聲閣裡發生的事,皇後是怎麼跟太子說的?當然是要狠狠責備,直到太子終於答應許諾,保證日後會讓虞家的女兒母儀天下,延續虞氏一族的榮光,皇後又反過來安慰太子,說這件事雖然不能泄露,尤其是不能讓陛下知曉,可說到底,太子也沒有犯太大的過錯。
酒後糊塗,殷才人也無非隻是女禦而已,定然明白如果將這件醜事張揚出去,她先就沒有活路,皇後說她會為太子善後。”
司空北辰沒有應聲。
劉氏除了沒直言他是因為瀛姝才和皇後發生爭執,所說的都是實話,皇後的確用疏聲閣的事要脅他取悅盧氏女,順便還安插了不少耳目去他的紫微府,皇後雖然沒有指使劉氏陷害他,可劉氏的膽大妄為,難道不是因為洞察了皇後的心機?
“那個掌燈的宦官還活著。”司空通看向章永:“把人帶進來吧。”
劉氏當初就沒和皇後提起過還有個活口存在,皇後當時沒有參加家宴,所有的事都是聽劉氏、太子口述,太子當時也忽視了掌燈者,隻記得六皇子在場,皇後的腦子本就不大精明,當時又極其信任劉氏——她甚至都沒親自出麵,連警告殷才人守口如瓶的事,都全權委托給了劉氏處理。
虞皇後又悔又怒,可悔之晚矣。
人證應證了劉氏的供述,主謀都認罪了,他再嘴硬,也無非是多受一場皮肉之苦,但還是要努力爭取生機呢:“奴婢該死,奴婢便是多長十個膽,也不敢算計太子殿下,可淑妃……不,是劉庶人說一切都是皇後殿下授意,劉庶人是最得皇後殿下信任的人,尋常皇後有何囑令,都是通過劉庶人下達,奴婢哪裡會想到劉庶人竟然是自作主張……”
想還是想到了的,不過劉氏許給他的財帛太動人,他實在不忍心拒絕,把牙一咬,把心一橫,就“拚搏”了一把,他其實是屬於“陽差”,雖然是為顯陽殿辦事的,可平時得到的賞賜並不豐厚,他隻有乾下這件大事,不僅獲得了劉氏許給他的屋宅,而且還被調去了皇莊當差,那可是個肥缺啊。
瀛姝看了一眼這個宦官,這居然是個熟人!!!
前生時這宦官混到了皇莊管計的“高職”,雖然她也知道宦官借職務之便撈了不少油水,可宦官對於職事極其諳練不說,據查心地也算仁厚——長期捐資孤獨院,對待皇莊的莊戶也十分寬容。
此人居然是劉氏的“爪牙”,是她萬萬沒想到的。
太子是被誰陷害已經真相大白,但事案還沒有完全水落石出。
“劉氏,你剛說你手裡有三種藥,前兩種已經說明白了,還有一種呢?”司空通問。
“另有一種藥,是皇後殿下親手交予妾的,這一種其實已經不能稱為藥了,應當稱為毒,此毒名為銷魂散,會讓人昏睡致死,皇後殿下交給妾這種藥,是要將殷才人滅口,可殷才人當時住在含光殿,自從疏聲閣事發,對妾也有提防心,妾原本沒有機會投毒,可未過多久,大抵是一月之後吧,殷才人主動尋妾,說她癸水已經晚了數日,殷才人懷疑自己有了身孕,驚慌不已。
於是妾便誆騙殷才人,把銷魂散說成是可以保證安全落胎的奇藥,服下後,小腹隻會隱隱作痛,與癸水時沒有差異,能神不知鬼不覺含混過去,殷才人雖然將信將疑,但當時也沒有彆的辦法了,她自己服下了藥,這件事,妾當然會稟知皇後。”
“你這是在血口噴人!!!”虞皇後好容易才止了咳,也終於平複了下怒潮:“這些事情全都是你做的,你現在把罪強加我在身上,你有什麼證據?!”
證據非常明顯——播持雖亡,但他的屍身卻比他的口供更有效用,而且為了成功嫁禍司空月烏,甚至連銷魂散,都被留下些許在姚長守的處所。
司空通抬眼看向皇後:“潘持事案發生之前,劉氏就已被拘禁在桐華宮,劉氏還怎麼指使劉忠殺人滅口?”潘持的死,不落實在皇後頭上,那就隻能落實在太子頭上了。
可虞皇後卻沒有意識到她現在必須在自己和兒子之間二選一,隻意識到皇帝擺明就是要追究到底,怨恨之情在她的胸腔內暴漲,憤然道:“劉氏隻是被拘禁在桐華宮,她又沒有被處死,陛下就這麼肯定桐華宮裡沒有劉氏的耳目替她通風報信?是,劉忠的確和我有舊,可和劉氏就沒有瓜葛了嗎?陛下明知當年我為劉氏所蒙蔽,看錯了她,一度對她信重有加,當年在琅琊郡時,家中的事宜我常囑托劉氏代管,郡王府裡花銷不足時,我分不開身,都是令劉氏出麵和父兄商量,劉氏開口,我的父兄照樣會想儘辦法資助錢糧,說不定就是劉氏使計,才唆使劉忠騙得我兄長的同情……
對,定是這樣,劉忠先獲得了我兄長和叔父的信任,還好心替他張羅了婚事,他有妻有子,為何還要苦苦哀求用假身籍,寧原淨身入宮?這就是劉氏的毒計,她野心勃勃,早就設計要加害我與太子,潘持定然是劉氏令司空月燕這個孽庶和劉忠毒殺的!”
司空月燕正六神無主,突然又見皇後伸手指向他,猙獰凶狠如同一頭母狼,嚇得往後一仰,結果還是被身邊的七皇子下意識伸手給扶住才沒有摔倒,他竟也不敢分辯,就跽坐著發抖。
劉氏並沒有看自己的兒子。
這麼多年了,她其實沒有怨恨過虞皇後,至少在虞皇後殺害鄭蓮子之前,她都心甘情願當著皇後的馬前卒,她當然也有野心,如果想讓她的兒女能夠活得更尊榮也算野心的話……她比皇後看得更明白,太子是不願受控於人的性情,太子眼中,六郎和蓮兒都是對他毫無幫助的人,更何況鄭胥?他們這些人,為了皇後和太子出生入死,可在太子心目中的份量遠遠不及臨沂王氏,不及白川君,不及王瀛姝。
甚至恐怕還不及司空月狐,這個對皇位未必沒有威脅的敵人。
有的事情隻有她知道,也隻有她能為六郎為鄭胥運籌,若非鄭胥兄妹,皇帝陛下當年哪裡能夠知曉洛陽宮裡的情形,若不知道那些內情,又憑什麼聽信王斕的諫言舍棄封地遷來江東?鄭胥立下了大功,不該活得這麼卑微,六郎不會和太子爭權位,可理應享受真真正正的親王尊榮,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誰會將六郎視為親王,虞皇後剛才就說了,六郎在他眼裡也無非是個孽庶。
“陛下,靈犀引和綿酥香的來源,是幾個毒醫提供,妾是多年前因機緣巧合結識了那幾個毒醫,更巧的是到建康後,竟又遇見了那幾個毒醫,他們當時逃難來建康,急缺錢財以安身立命,是妾身將他們引薦給了皇後,銷魂散應該就是皇後花重金從他們手中購得的,毒醫曾經告訴過妾,銷魂散的配藥中有幾味毒藥十分罕見,因此他們配得的劑量也不多,為了報答妾,他們才相賠了靈犀引和綿酥香這兩種奇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