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昀見他二人?隻愣著不說話,片刻,安靜地點了一下頭?:“好,我知道了。”言訖,轉身往巷口等著他的馬車走去。
一直到柳昀已快登上馬車了,阿留才率先反應過來,大喊一聲:“願意!”隨即拽著安然的胳膊,跌跌撞撞地朝柳昀跑去,跪在他跟前?連連磕頭?,“恩公,我們願意,願意做恩公的下人?,願意伺候恩公一輩子!求求恩公收留我們,我和我三哥已五天沒吃東西了。”
後來安然想起這事還覺得好笑,那年少爺才九歲,他與阿留不過六七歲,卻要?一口一個“恩公”地喊,好似隻要?少爺肯收留他們,“天皇老爺”他們都喊得出。
是以?九歲的柳昀聽到這一句“恩公”時,沉靜的眸色裡露出了一點費解的神色,半晌,糾正道:“我不是恩公,我叫柳昀。”
他看了一眼跟著自己的扈從,那名?扈從會意,從馬車上取了水和乾糧遞給?他們,隨後安靜地等他們吃完,道:“回府吧。”
那是第一回安然與阿留見識到柳府家風的嚴苛。
柳朝明一回府便被罰跪在佛堂五個日夜不得進食,而受罰的理由不過是一句“尚不能自濟,如何濟天下”。
當時小小的安然與阿留就蹲在佛堂外,聽著裡頭?傳來的戒尺之聲,聽著柳胥之不斷追問:“尚不能自濟,如何濟天下?”簡直快要?哭出來。
阿留問:“三哥,你?說少爺會不會不要?咱們了?”
安然沒答這話,那幾日柳府上下幾乎無人?理過他們,
人?人?往來淡漠,他們夜裡就在佛堂外睡去,白日裡倒是有人?為?他們送上吃食。
但送吃食的人?每回都會說一句話:“這吃食隻是給?你?二人?的,若膽敢分給?少爺,他會被罰得更厲害。”
於是隻好這麼懸著心等啊等,一直等到五日後,小柳昀從佛堂裡出來,他整個人?是蒼白而恍惚的,看了安然與阿留一眼,說:“走吧,帶你?們去我的院子。”
那是暮春時節的事了,一場雨過,院中一株玉蘭姿態亭亭,柳昀在簷下回過身,問:“你?二人?可有名?字。”
安然沒答話,隻覺這玉蘭色好似少爺腰間的玉玦色。
阿留道:“少爺,老三老幺算麼?我跟三哥自記事起就跟著爹娘逃荒,爹娘說沒工夫起名?字,喚我老幺,喚三哥老三。”
柳朝明的目光順著安然的目光望向院中玉蘭,想了一想:“你?二人?顛沛至今,日後就喚且留安然罷。”
安然後來知道,院中玉蘭是少爺生母生前?所植,玉玦是他生母留下的遺物。
在柳昀乾枯得隻剩下黑與白的齠年時光裡,那株孑立的玉蘭大約也是他心中安然。
至申時,柳朝明在佛堂頌完十六遍家訓,回房換了身青衫,去正堂給?柳胥之行跪拜禮,隨後親自奉上茶。
柳胥之接過茶道:“既已罰過了,望你?將此事當作教?訓,時刻牢記,今陛下親征,不在京中,但你?為?人?臣子,更當在這時嚴於律己,因私事,私情枉顧正務乃大忌,若有再犯——”柳胥之說到這裡,掩口咳了幾聲,掀開茶碗蓋飲了口茶才將咳嗽止住。
這時,安然過來道:“老爺,大人?,申時二刻了。”
柳胥之點了一下頭?,將茶碗放下,也沒再將方才的話說完,徑自出了正堂。
這是柳府的規矩,每日定時用膳就寢,早一刻晚一刻都不行。
用膳的地方在偏堂,安然與阿留布完菜就立在一旁,柳朝明待柳胥之坐好,拿了竹筷,才在他一旁坐下。食不言寢不語,用膳時也是無聲的,柳胥之吃到一半,方才的咳嗽似乎沒止住,偏過頭?以?袖掩口,又不住地咳起來。
柳朝明見此情形,放下竹筷,低聲問了句:“父
親近來身子可好?”
柳胥之聽了這話,略略一頓,掩口咳完重新拾筷,沒有答他的話。
柳朝明是以?也沒有再問。
一直到用膳完畢,柳胥之才道:“去你?的書房。”
去書房便是要?說正事了。
但柳府一直有個規矩,柳朝明的書房,除安然外,任何人?不得進入。
柳朝明一路引著柳胥之往自己的書房走,廊簷已快走到頭?,安然沉吟一番道:“老爺,大人?曾說過,他的書房任何人?不得入內,其實老爺住的東院也有一個書房,裡頭?文?墨藏書俱全。”言罷立時跪下,“小的多嘴,小的該罰。”
柳胥之問柳朝明:“這是你?府上的規矩?”
“是。”柳朝明道,“但父親若要?用兒子的書房,兒子不敢攔阻。”
柳胥之道:“不必,你?才是府上的主人?,守你?的規矩便是。”
到了東院書房,柳胥之自書案前?坐下,柳朝明步至案前?,靜立片刻,掀袍跪下。
他昨日接到信,已知道柳胥之所為?何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已近而立之年,無妻無妾無子無女,是為?大不孝。
柳朝明俯首磕頭?:“父親的來意兒子已知曉,兒子跟父親請罪,全憑父親處置。”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