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環毓一邊給他慢慢纏著紗布,一邊忍不住無聲掉下了眼淚。
“彆?哭。”陸雙給她擦掉眼淚,聲音溫和地仿佛又恢複成了那一個溫柔內斂的樣子?,“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顧環毓閉上了眼,沒有說話。
她心裡明白,他再也不是那個從前?的他了.
雖然顧環毓換了乾衣裳,喝了驅寒的湯藥,但還是當夜發起了燒。
她發起了高燒,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迷迷糊糊中有一道焦急的聲音回響在身邊,聶氏用濕毛巾不住給她擦拭著額頭,憂心道,“這?孩子?怎麼還不醒?”
“環環、環環,醒一醒……”
環環?
顧環毓恍惚了,是母親嗎?
是母親在叫她嗎?
她閉著眼睛,睫毛不住地顫動,怎麼也睜不開,小臉驚人的潮紅,呢喃道,“母親,母親……”
聶氏怔了一下,隨即大喜,環環終於開口說話了!說話好啊,說話總比昏迷不醒的好。
她放下濕帕子?,忙把顧環毓從床上扶了起來,端起一旁的藥,“來,環環,咱們把藥喝了,聽話。”
她還沒有把湯藥喂進去,便聽到房門砰的一聲響,差點嚇了一跳,扭頭去看,便看見?兩扇門大開,淒厲的風吹了進來,一個黑沉沉的高大身影現?身在月色下,麵容被月光映的一片陰霾。
聶氏鬆了一口氣,隨即柳眉一豎,“雙兒,你不好好待在屋裡養傷,這?是來乾什?麼?”
陸雙沉默,直直走了進來,從她的手裡端走了藥碗,“我來吧。”
聶氏當然不依,“你自己的傷還沒好,快回去休息。”
“娘,我已無礙。”陸雙淡淡道,“讓我來吧。”
“你……”聶氏欲言又止,看著陸雙臉上的神色,歎了口氣,終究還是起身把位置讓給了他,走到門口,又不放心地扭頭看了一眼,最後關門離去。
屋裡隻剩下兩人。陸雙抱住高燒不醒的顧環毓,讓她倚在自己的懷裡,吹了吹湯匙裡的湯藥,把藥湊到她的唇邊,一點點喂給她。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那個時?候,顧環毓落難昏迷,重傷被救,整天無知?無覺躺在床上。
聶氏有的時?候沒有時?間照顧她,喂藥的事偶爾會交給他來做。
她那時?也是如現?在一樣昏迷不醒,他看著躺在床上的她,像是在看著一個精致易碎的瓷器,仿佛哪一天她就會消失不見?,再也醒不過來。
每次他都費好大的勁才能把藥給她灌進去,但是終究男女有彆?止於禮,不敢逾矩,而現?在,他雖然依舊灌不進去藥,他將碗拿到了自己唇邊,自己喝了一口,然後掐住她的下巴,湊過去t?,吻開她的唇齒,將溫熱的湯藥一口一口渡了進去。
顧環毓昏昏沉沉,任由?被人耐心地慢慢撬開了唇齒,被迫接受著溫熱的湯藥,喉嚨緩慢地開始吞咽,一滴湯藥流出了唇邊,逶迤成一道褐色的痕跡。
她喝完了藥,又被慢慢放躺到了床上。夜裡,她睡得很不舒服,身體燙的驚人,又忍不住一陣陣發冷,冷到了骨子?裡。
她在黑夜裡蜷縮起身子?,痛苦地蹙著眉頭,仿佛一直要沉溺在這?樣的黑夜裡看不到儘頭。
一雙溫暖的手抱住了她,她被擁進一個強健炙熱的懷抱,她身上的寒冷漸漸不在了。
她蹙緊的眉頭緩緩鬆了下來,忍不住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
母親……是你嗎?
翌日,顧環毓迎著第一縷晨光,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從晨光中醒來,仰頭便看到了白茫茫的房頂。意識到這?是她在陸家的房間。
腦子?好像不那麼昏沉了,她動了動手,卻被一隻大手緊緊握住,她歪過頭,看向床頭。
陸雙坐在床邊,感受到了她的分?離,下意識便大手一緊,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聽到了她的動靜,他隨即也醒了過來,眼睛裡滿是血絲。
“……你醒了?”
顧環毓緩緩睜大了眼睛,有些訝異,陸雙怎麼會在她的屋裡?
“你昨夜發了高燒,我不放心……”他的聲音有些暗啞,“你餓不餓?要不要喝點水?”
她被他慢慢扶坐了起來,心中還恍惚著,所?以他是昨夜在這?裡守了自己一夜嗎?
陸雙將她慢慢扶好,又端來了溫水,湊到了她的唇邊。
顧環毓本能想要拒絕,但是實?在折騰了一夜,渴的厲害,她最終閉上眼,慢慢在他手裡喝光了水。
陸雙又覆過來一隻手,想要觸摸一下她額頭的體溫。
她偏頭躲過。
陸雙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靜了片刻,收回了手,搭在了自己的膝蓋上,慢慢握緊。
顧環毓閉上了眼,一夜的雨淋驚嚇讓她的唇失去了血色,憔悴而又脆弱,卻又隱隱帶著一抹驚心動魄的美麗,“陸雙,我們好好談一談,好嗎?”
陸雙低下頭去,眼中閃現?出一抹陰霾。
“你想說什?麼?”
顧環毓不去看他,平緩著語氣,試著與他講道理,“陸雙,我真的……有我不得已的苦衷,我不能繼續留在這?裡,我希望……你能夠理解我。”
她還是想走。
“你要回去,然後呢?”陸雙直勾勾盯著她,慢慢握緊了手掌,“那我們之間怎麼辦?”
顧環毓沉默了。
片刻後,她試著開口,慢慢道,“你跟我一起回京城,我會向父親開口,讓他同意嫁給你為妻,可好?”
這?次換陸雙不說話了。
顧環毓自己也覺得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但仍是試著慢慢開口,像是勸解他,又像是勸解著自己,“父親他不是個不講情麵的人,隻要我好好求他,他說不定……會同意的。”
陸雙沉默半晌,突然輕輕哼笑了一聲。
“跟我一起待在山上不好嗎?你在那裡過得並不開心,不是嗎?”他道。
顧環毓恍惚,她沉默了一會,輕輕道,“是啊……”
“但是,總有一些事,需要我去麵對。”
說到此,她輕輕轉過眼眸,期冀地看著陸雙,期待能從他的眼中還能看到她想要的東西。
雖然他昨晚的瘋魔舉止嚇壞了她,但是她仍是對他抱有希望,她還是會忍不住地想,陸雙昨天隻是情緒失控了而已,或許好好說出口,兩人交心之後,他還是能夠理解她、能夠放手。
“不。我不同意。”陸雙直接道,“有我在,你隻能待在我的身邊。”
顧環毓看著他,一顆心慢慢沉了下去,心中湧出無儘的悲苦,“陸雙,你對我究竟是什?麼感情?”
陸雙毫不避諱地迎上她的目光,毫不猶豫道,“我喜歡你,我愛你,我想要跟你過一輩子?。”
“如果你真的愛我,怎麼會如此對我?”顧環毓喃喃道,“愛是成全?,不是捆綁。”
這?句話也成功挑起了陸雙的怒氣,他冷冷一笑,“我為什?麼要放手?我隻知?道說出的話就要說到做到,我隻知?道我若愛一個人,那便是生生世世都不會與她分?開,說好的一輩子?,那就是一輩子?。”
他直直看著她的眼睛,慢慢道,“你跟我在觀音像下立下過誓言,你難道忘了嗎?”
第36章
顧環毓臉色一變, 半是難堪半是羞愧,默默垂下了頭。
“是我對不住你……”
她當時是真心實?意想和陸雙在一起?的,可誰又能知道後來的這些變故?想起那些在神明底下許下的誓言, 那些情意都不是假的, 她突然有些難以言喻。
“陸雙……我……”
陸雙握住她的手, 阻止了讓她繼續說下去,“環環, 是你自己?主?動回來的, 也是你親口在觀音像下與我許下的誓言, 所以你不能。”
不能言而?無信。
顧環毓閉上了眼。
陸雙裝作沒有看到她臉上的悲色, 看著她柔美的側臉,溫和道, “環環, 等你傷好了, 我們就成親吧, 好不好?”
他握著她冰冷的手, 聲音溫和,“等到了春天,我就帶你去清溪山上踏青,去無峰崖上看油菜花, 入了夏,我便帶你去崖下的飛瀑納涼,等到了秋天, 我們一起?去欣賞漫天楓葉,梅山的楓葉極美, 到時火紅的一片,你肯定喜歡, 一年四季,我都陪著你,好不好?”
陸雙生在深山,長在深山,他沒有體會過顧環毓的錦繡生活,當然,他也同樣體會不到她的十年飲冰、她的忍辱負重、她金枝玉葉生活底下的破碎與腐朽。他的世界很小,小到隻?有陸父和陸母兩個人,而?現在,這個世界裡多了一個顧環毓。
在他的眼裡,沒有比現在更加重要的事情。在他的眼裡,愛情就是他此刻的全?部。
顧環毓五味陳雜,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她睜開了眼睛,便看到陸雙在灼灼地看著自己?。
眼中幽火暗生,攝人心魄。
陸雙有一雙很好看的桃花眼,看人時雙目炯炯,精光迸射,熾烈又冷酷,仿佛在他的眼裡藏著冰與火的兩種極端。顧環毓發現自己?在看著這雙眼睛的時候,沒有力氣說出?拒絕。
她想張嘴拒絕,可是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她又忍不住視線下落,落在他纏著紗布的腰腹,精悍的腰腹被雪白的紗布裹著,白刺刺的一片,洇著鮮血,如同點點臘梅盛放在白布上,她久久無法移開目光。
她突然生出?了一種恐懼,若是她拒絕了他,他會不會還會做出?傻事?
陸雙久久等不到她的回應,呼吸逐漸急促起?來,感到腰腹處的傷口又開始撕裂般的痛,他氣火攻心,忍不住歪過頭去,痛苦地咳嗽了幾?聲,咳嗽的動作牽引到了傷口,他劍眉蹙起?,發白的臉色冒出?虛汗。
顧環毓猛然被驚醒,轉過身來,焦急地覆住他的傷口,“疼嗎?”
陸雙心中一暖,她還是那個環環,那個溫柔又關心著他的環環,他覆住她的手,緩緩地將?它?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中,“環環,你答應我。”
握住她的手漸漸攥緊,聲音嘶啞下去,“你答應我……”
顧環毓心中舉步維艱,不敢直視他那一雙炙熱的眼睛,似是終於?下了什麼?決定,半晌,抿了抿唇,心裡一橫,極輕極輕地點了點頭。
陸雙睜大了眼睛,呼吸又是一陣急促,忍不住又咳嗽了幾?口,“你答應了環環?你願意嫁我了是不是?”
“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顧環毓小心翼翼扶住他,不讓自己?觸碰到他的傷口,輕輕道,“無論發生什麼?,你再也不能這樣傷害你自己?。”
“我答應你。”陸雙此刻欣喜若狂,哪裡還顧的上彆的,“你以後說什麼?我都答應。”
顧環毓並?不滿足,“你發誓。”
陸雙不疑有他,脫口而?出?道,“我發誓,以後無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會乾這種傻事了。”
顧環毓聽到他這樣說,壓抑的心情終於?好了一些。她知道陸雙是個言而?有信的人,雖然他認死理,認定的事情絕不會轉圜,但?是他說出?去的話就一定會作數。
這也是好事。她默默鬆了一口氣。
這樣,以後無論發生什麼?,她也不會再對他擔驚受怕了。
聶氏白日親眼看見陸雙和顧環毓兩人血淋淋地回來,心裡又是心驚又是心疼,但?是瞧見兩人臉色都不對勁,也就沒有選擇去問,默默忍下。
她夜裡照顧昏迷不醒的顧環毓,沒想到到了半夜陸雙破門而?入,t?從?她手裡搶走了藥碗,她瞧著他的臉色不太?對,卻也不敢多說什麼?,隻?能選擇離去,但?心裡是有些氣的,孤男寡女這般共處一室,也太?不體統,就算她們是獵戶人家,也不帶這麼?不講究的,這還沒有娶親呢,雙兒未免也太?放肆了些。
她沒有忍住,悄悄停在了門外,聽著裡麵的動靜,索性聽了半天也沒聽到什麼?彆的動靜,遂放下心來,回屋睡覺去了。
翌日一大早,她起?了個大早,又走到門邊,準備進屋去瞧瞧情況,沒想到顧環毓已經醒了,兩人正在屋裡說著什麼?,聽著不太?愉快的樣子。她心裡納悶,偷偷趴在門邊聽。
起?初屋裡還算是正常,她隱隱約約隻?聽到偶爾的說話聲,還是光陸雙的聲音,在談什麼?嫁啊娶的。
聶氏默默放了心,又忍不住欣慰,自己?兒子真的是開竅了,都不用她來操心了,自己?就能跟環環談這種事了,但?心裡又忍不住狐疑,大早上的他說這些乾什麼??
她又忍不住悄悄趴在門邊聽,接著又聽到了顧環毓為難的開口、雙兒乞求的聲音,她似乎是不願意,而?雙兒在求她。
聶氏漸漸變了臉色。
後來則是更加令人意外,顧環毓讓他發誓以後不要再這樣傷害自己?,陸雙信誓旦旦地應下。聶氏愣在了門外,一時竟是說不出?話來。
雙兒昨天的傷,是因為顧環毓?.
顧環毓淋了大雨,又心力交瘁,大病一場,久久沒有好轉。
陸雙也受了重傷,不再出?門,幾?乎日夜都待在屋裡陪著她,噓寒問暖,無微不至。
這倒是讓聶氏省了事,但?是她卻並?沒有覺得多麼?輕鬆。
聶氏這幾?天待在屋裡,長籲短歎,心情複雜。
她是打心眼裡覺得環環好,喜歡環環,才希望陸雙能夠娶了她,所以就算那個時候陸父陸雙反對,她也沒有改變心意。她覺得日久生情,天長地久的,兩人多接觸接觸,不怕陸雙不會令環環心甘情願地嫁他。
她覺得隻?要兩個人兩情相悅,就沒有什麼?不可克服的事,所以她的一切假設都是建立在兩人“有情”的基礎上的。
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是如今的情況。
顧環毓不願意嫁他,而?陸雙則不願意放她走,雙方各持己?見,甚至發生過爭執。
而?陸雙竟然為了她傷害了自己?。
她沒見到爭執的場景,但?是光想象一下便知非常激烈。她看的真切,陸雙腹部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金瘡藥用了好多才勉強止住,她看著都覺得疼,從?小到大他都沒有受過這麼?重的傷,他卻一聲不吭,臉色冷靜,好像絲毫覺不到痛似的。
她記得很清楚,他那時的一雙眼神黑亮的驚人,盯著虛無的空氣,直直盯著一個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冰冷到肅殺,又無情到詭譎,簡直令人不寒而?栗。
簡直像是中了魔一樣。
聶氏是喜歡環環,但?是喜歡的環環的前提是她覺得像她這樣溫柔細膩的女郎能夠配的上自家的雙兒,兩個人的性格很相配,她喜歡環環,但?是她接受不了自家兒子為了她不顧生死,險些丟了半條命去。
這到底是良緣,還是孽緣呢?
若是環環日後被家裡人找回,反悔離去,就憑雙兒如今的瘋魔程度,他還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來呢。
自己?家的兒子她自己?最為清楚,他隻?要認定了一件事,就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他從?小便是如此,雖然不爭不搶,但?是一旦說什麼?,那就是什麼?,誰也勸不了。
若是環環真的離去,他會不會由愛生恨呢?會不會傷害自己?,又去傷害環環,做出?一些傷人傷已的慘事出?來呢。
聶氏越想心裡越後怕。
她這幾?天心裡一直壓著這件事,壓在心頭渾身難受,她是個藏不住事的人,於?是終於?趁著陸雙離開顧環毓,待在自己?屋裡的時候,她跑了過去,一邊給他上藥包紮一邊斟酌著措詞,試著問道,“雙兒,環環那邊,你是怎麼?想的呢?”
“我已經跟她談妥了,等她病好了,我們就成親。”
以前陸雙要是這麼?說,聶氏絕對是非常喜悅的,但?是現在她卻有點笑不出?來,“那個……我看環環這次受了驚嚇,還是不必這麼?急著辦吧,反正你們年紀都還小,我看再等等也行?。”
“不必等了。”陸雙直直道,“我已經決定了。成親需要什麼?東西?,娘告訴我,我來安排。”
“我看還是等你們商量好了再說吧……”聶氏強笑道,“你這身子也還沒好,傷筋動骨一百天呢。”
“我不要緊。”陸雙道。
聶氏聽他這般堅決,長歎了一口氣,欲言又止。
陸雙看向她,眸光無波無瀾,“娘有話就直說。”
聶氏再次歎了一口氣,一幅十分為難的樣子,半晌終於?道,“雙兒,要不然就算了吧……”
陸雙淡淡道,“什麼?算了?”
臉色依舊平靜,但?語調不知不覺帶了些冷意。
聶氏皺著臉,選擇了實?話實?說,“你們那天的對話,娘在外麵都聽見了。”
陸雙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她,一幅讓她繼續說下去的意味。
“娘知道,從?看到她的第一眼,娘就知道環環這孩子必定是個高門家的大小姐,娘那個時候竄合你們兩個,一是覺得她實?在可憐,發生那樣的事情,恐怕多半是回不去了,二是真心喜歡環環,覺得你們兩個般配,可是她如今想起?來了,自己?想回去,那我們也總不好綁著她一輩子吧?難道她一輩子不下山?不見人了?萬一她真的被家裡人尋去,到時候你怎麼?辦?娘是怕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聶氏一邊說,越說越覺得自己?說的有道理,那顆曾經極力竄合兩人的心不知不覺間早已經轉變,“她是高門裡的小姐,咱們是天生地養的老百姓,日子怎麼?能過到一起?去呢?是娘以前欠考慮,我看索性趁著還沒成親,一切還沒有定下來,咱們主?動把她送回去,也算是善始善終了,行?不行??”
陸雙沉默著,久久沒有言語。
他閉上了眼,冷冷道,“不行?。”
聶氏不遺餘力在勸他,“雙兒,遇事要看開些,有些事情強求沒有結果,她自己?想走,你難道還能綁著她一輩子?”
沒想到陸雙沉默一息,淡淡道,“為什麼?不能?”
聶氏一時語塞,奇怪又驚詫地看著他,“你……”
竟是再也說不下去。
陸雙目光陰鬱,想著顧環毓那一張含情又無情的臉。她口口聲聲說回去之後便央求父親嫁給他,但?是這可能嗎?
他心裡絕望的清楚,這永遠也不可能。
高門大戶的小姐,怎麼?肯紆尊降貴下嫁自己?這等市井野夫?
她在苦苦勸他放手,如今連娘也來勸他,讓他放手。
可是明明是她們一開始在極力地撮合他,是她們說好的要跟他在一起?一輩子,可是她們如今卻都在反過來質問他。
是他做錯了嗎?
他究竟做錯了什麼??
他緩緩閉上了眼,心中泛起?無限的悲涼和不甘。
“我不會放她走的。娘不必再多說,我意已決。”他緩緩道,“我累了,要休息了。”
聶氏見勸說無果,忍不住長歎了一聲,她站起?身,臨走時最後看了陸雙一眼,似是苦笑,又似是自嘲,“以前讓你娶環環的時候,你說什麼?也不願意,如今我們願意放她走,你倒是不肯放手了。”
陸雙坐在原地盤腿打坐,毫無反應,像是根本沒有聽見.
顧環毓纏綿病榻數日,終於?慢慢好轉了起?來。
聶氏說服不了陸雙,隻?得認命地開始置辦東西?,將?成親一事緊鑼密鼓地提上日程,陸父曆來沒有意見,什麼?也沒說,整日打獵早出?晚歸。就這樣置辦了幾?天,今日添新桌,明日掛紅燈,漸漸地一來二去,好像家裡晦暗的氣氛真的被這樣慢慢衝散了,整個陸家都籠罩上了一層喜氣洋洋的洪光。
聶氏這幾?天心中鬱結,但?是認真置辦了這麼?幾?天,好像又覺得成親也蠻好的,她瞧著整個家裡被布置的一片紅色,叉腰笑著,壞心情一倒而?空。
“環環,你看看,嬸嬸布置的怎麼?樣?還成嗎?”她扭頭問坐在一旁的顧環毓。
顧環毓撐著病體,在給自己?繡嫁衣,聞言抬起?頭,淡淡掃了一眼,微笑道,“很好。”
得到了未來兒媳婦首肯,聶氏大喜,這才注意到她繡了嫁衣已經繡了很久,忙去一把搶了過來,“不許再繡了,你現在要多休息。”
顧環毓淡淡笑道,“日子急,要提前做出?來的。”
“唉,還是你手巧,像我們這樣粗腳笨爪的,哪t?能繡這麼?好看的嫁衣?你瞧瞧這樣式,我看簡直比鎮上李家女兒出?嫁的時候還要好。”李家是鎮上有名的富商。
正好陸雙也出?來了,他很自然地直接走到顧環毓身邊,俯下身,溫和問道,“今日感覺怎麼?樣?”
顧環毓淡淡笑道,“好多了,多謝你費心。”
陸雙聽出?了話裡的客氣之意,以前顧環毓是從?來不會對他說這種話的,他皺了皺眉,隨即又鬆開,不再計較。罷了,都是快要成親的人了,他不願意在乎這些小節。
她馬上就要嫁給他為妻,他更願意關注一些心情好的事,不再糾結這些細枝末節,現在此刻沒有比她嫁他這件事更令他上心的事了。
聶氏整理著什麼?東西?,突然呀了一聲,“我竟然把喜糖漏掉了,真是的,我給落在鋪子裡了。”
“不行?,我得下山去拿回來,那個錢掌櫃最是黑心,去晚了他肯定賴賬,我可是花了一兩碎銀子買的呢。”
陸雙皺了皺眉,阻止了她,“娘,我去吧。”
聶氏一口拒絕,“你的傷還沒有養好,這怎麼?行?!”
“不礙事的,這些天早就好了。”陸雙淡淡道。
其實?他說的是實?話,腰腹處不是要緊的地方,看著可怕,其實?並?不致命。他的身體素質和恢複能力也很強,養了這些天其實?也差不多了。
“還是我去吧。”他又道。
聶氏看了看他如常的麵色,最終鬆了口,“行?吧,路上小心。”
陸雙就要下山,正準備跟顧環毓告彆,她卻站了起?來,“我跟你一起?去吧。”
她看著他,神色清明,“我也有一色絲線需要買,再說,你這樣子……我不放心。”
陸雙劍眉一蹙,本能就要拒絕,但?聽到她後麵那句話,眉頭又慢慢鬆了下來。
這些天被她的疏離冷落對待的一顆心又漸漸暖了起?來。這是她主?動關心他。
他心中漸漸鬆落,這些天她安安分分繡著嫁衣,看似並?無任何異樣。再說一路有他看著,她也不會去彆的地方。
他最終鬆口,“好吧。”
兩人一道下了山,先去了糖鋪子,又去了繡坊店,期間陸雙一直跟在她身邊,見她麵色平靜,從?不東張西?望,一顆心更加放鬆了下去。
路過首飾店時,顧環毓突然停住,“陸雙,要不要打點首飾?”
陸雙愣住,“啊?”
“成親的話,通常女郎都會打些新首飾……喜慶。”她聲音很輕,低下頭去,有些不好意思的羞澀。
陸雙心中喜不自勝,他竟是忘了這件事,自然高興附和,“好,那我們去看看。”
進了首飾店,顧環毓挑挑揀揀了幾?樣,都不滿意,掌櫃的見她語氣平素,問的還都是些行?話,雖然帶著帷帽看不清臉,但?一定是個行?家,忍不住心裡默默擦汗,更加賣力地跟她介紹首飾。陸雙則就是淡淡地站在一邊,目光溫柔地看著她。
顧環毓搖了搖頭,放下手裡的朱釵,不經意看了一眼對麵,“算了,我去另一家看一看。”
陸雙自然也要跟著她一起?,顧環毓卻對他笑了笑,悄悄拉過他去一旁,附耳告訴他,“我誆他的,他要價太?高,這些首飾成色不好,根本值不了這個價錢。你站在原地不用動,你猜猜看,等我出?門去,他會不會留我?”
陸雙愣住,隨後又忍不住一笑。原來她還有這樣的一麵。
他心中生出?幾?分莫名的愉悅和暖意,她拉緊他衣袖的手,令他心裡癢癢的。她無形間在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若是他留我,我便借此砍價,若是他不留,我便順道去對麵看一看,到時候你便不必留在這裡了,跟我一道過去就是。”
顧環毓手心裡都是汗,隨口說著,但?是沒想到陸雙竟然真的同意了。
“好,”他道,“我在這裡等你。”
不過隻?是這片刻也已經夠了,因為她已經看到了角落裡的如風,她假裝平靜地走到門檻,陸雙果真沒有跟上來。
更加大喜的是,掌櫃的竟然也沒有跟上來,顧環毓平靜地走出?鋪子,慢悠悠一拐,然後走到陸雙看不見的角落。
她隻?需要一句話的功夫,一句話的功夫就夠了。
她要讓如風想辦法將?自己?的行?蹤告訴顧家,她現在沒有辦法出?門,陸雙把她看的很緊,但?是如風怎麼?說也是個丫鬟,比她行?動自由許多。她可以寫信,也可以上告官府,總而?言之想辦法讓她離開這裡就是了。
她要在此刻告訴如風她的選擇,她選擇回到京城。
她盤算的很好,但?是萬萬沒有想到,剛剛還看到的如風一瞬而?逝,她轉頭急忙去找,還沒來得及回頭,便被身後不知什麼?人一擊製住。
她腦袋一麻,暈了過去。
她眼前一黑,世界一片漆黑,還沒看清來人是誰,還沒聽到身後陸雙焦急的呼喊,便被人帶走扔進了馬車。
等她再次醒來,她看到了一個陌生的男人。
準確來說她對眼前的這個男人並?不陌生,因為在元宵節,她曾經還見過他。
而?他那個時候要殺她。
慕容彥坐在床邊,對她微笑,“顧環毓,我們終於?見麵了。”
“兩次。”他眉梢一動,如同雪後初霽,流風回雪,“你從?我手裡逃了兩次。”
第37章
陸雙上一刻還站在首飾店, 看著顧環毓慢慢走出鋪子,看著她拐到了一個角落,然後?不見了人。
視線看不到的一瞬, 他開始慌亂, 立馬抬起腳出了鋪子去追, 便看到她被一個黑衣男子強行帶走。
隻是短短這麼一刻,他便眼睜睜看著顧環毓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陸雙大驚失色, 立馬去追, 可是那個男人動作飛快, 像是訓練有素的士兵, 動作乾淨利索,毫不拖泥帶水, 駕著馬車很快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陸雙心急如焚, 此刻也管不得?許多了, 舉目四望看到了停在鋪子外的馬, 也不管是誰的, 招呼也不打一聲?,直接縱身上了馬,揚長?而去。馬的主人聽到店鋪外一陣熟悉的嘶鳴,還在悠閒跟掌櫃侃大山的臉色立刻一變, 不顧體麵地跑出鋪子追了出去,然而陸雙騎得?飛快,很快便沒了影。
那?人吹胡子瞪眼, “我的馬!我的馬!”
陸雙策馬疾馳,狠狠夾著馬的肚子, 馬痛的嘶鳴一聲?,不管不顧地更?快往前跑, 一路上行人繁多,生生擋住了他的去路,前麵的馬車七扭八扭,被越來?越多的行人遮擋了視線,陸雙心急如焚,向周圍大喝一聲?,“閃開!”周圍行人聽到這爆裂一喊,抬頭便見一黑衣少年縱馬而來?,眉目陰鷙,渾身上下滿滿的煞氣?,忍不住心中生畏,竟然真的給他讓出了一條路。
然而還是晚了一步,路上已經沒有了馬車的蹤跡。
陸雙一路追蹤,前麵是一條分叉口,等到他把三個路口都尋了一遍,皆沒有再看到那?一輛馬車的蹤影。
顧環毓。不見了。
陸雙緊緊捏著韁繩,眉目陰沉地仿佛要擰出水來?,腹部的傷口早已經因為一係列激烈的動作重新崩開,緩緩洇出了血跡,他捂住傷口處,那?股壓不住的痛苦卻像是從腰腹處一下子竄到了胸腔。
他低下頭,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而在另一邊,此時的顧環毓悠悠轉醒,入目便看到了一幅陌生的景象。
帷帳低垂,帳頂繡著大幅的彩色卷草紋屏風圖,精巧細膩,栩栩如生,四角掛著蓮花式樣的帳勾,又?有鎏花扇墜垂下,瓔珞流蘇輕動,淡淡的檀香縈繞在鼻端,處處流露著精致與華麗。
自己這是在哪?
顧環毓錯愕,還沒等她轉動眼睛觀察四周,便聽到身旁響起一道淡淡的聲?音,“你?醒了。”
聲?音如玉墜寒潭,聲?音的主人就坐在她的床邊,顧環毓一驚,忙轉頭去看。
慕容彥微微一笑,“顧環毓,我們終於見麵了。”
顧環毓看到他的臉,愣住。
這人,不是元宵節她碰到的那?名公子嗎?
等等,他怎麼知道自己的名字?
女兒家的名字是大忌,最怕被外男知道了去,而眼前的男人竟然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顧環毓驚疑不定地緩緩坐了起來?,不安地猜測著眼前這個人。
難道是?
那?一日他所做之事被她看到,他終究後?悔放走了她,於是這陣子潛心搜捕她的訊息,今日要將自己殺人滅口?
顧環毓想到這裡,眼中染上了一抹懼色,然後?便聽到他又?道,“兩次,你?從我手裡逃了兩次。”
她心中一沉。
果然,這個男人是要殺了自己。
她心中恐懼,沒有注意到慕容彥言語中的漏洞,也沒有在意為什麼他說的是兩次,“……你?要做什麼?”
慕容彥緩緩看著顧環毓的臉。t?
他隻見過她的僅此一麵,便是在侯府的春日宴上。當時他隻是遠遠地看了一眼,對?她的五官並不真切,隻是有一個大概印象,之後?對?她的所有臆想也全是在畫像中。這是第一次,他好好看清她的臉。
慕容彥笑道,“你?果然跟我想的一樣。”
顧環毓驚疑不定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
“彆怕,我對?你?並無惡意。”慕容彥道,“我不殺你?,你?可以不必如此戒備。”
顧環毓並沒有因此放下心來?,警惕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男人麵容清俊,語氣?溫和,唇角噙著一抹笑意,似乎對?自己並無惡意。既然他說不想殺她,那?他為什麼要綁了自己?
她突然想起來?了什麼,臉色一變,急急低下頭去,飛快地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裳。
還好。衣裳還在。
她鬆了一口氣?,抬頭又?重新看向他,“你?要乾什麼?放我回?去。”
她又?想起陸雙,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見她被人擄走,他肯定在很著急地找她。念此及,她心中更?是焦急。
慕容彥目睹了她的一係列動作和表情,反應淡淡的,“回?去?”
“看來?這幾個月,你?已經適應了這裡的生活。”
顧環毓蹙起眉,心中猶疑更?甚。怎麼聽他的語氣?,好像跟自己很熟稔似的。
但是她如今的記憶全都想起來?了,她思來?想去,確定沒有見到眼前這個人。
“戶部侍郎顧大人的嫡女,五月前被山匪所劫,下落不明?,如今現身在了梅縣,不想著回?到京城,竟然口口聲?聲?說要回?去。”慕容彥看著她,緩緩道,“顧環毓,我說的沒錯吧?”
顧環毓緩緩睜大了眼,他怎麼知道這些?
“……你?是誰?”
慕容彥微微一笑,“前不久我才向貴府提親,你?竟這麼快就忘了,真是令人傷心。”
顧環毓麵色漸漸變了,她看著慕容彥不喜不怒的神?情,華貴不凡的衣飾,雍容平靜的氣?度,一個不好的猜測呼之欲出。
他的聲?音漸漸清晰了起來?,與夢中的那?一道聲?音重合。
她怔怔看著他,似乎不敢相信,“你?是……九皇子殿下?”
見慕容彥並不點頭也不搖頭,始終淡淡的,顧環毓的心沉到了穀底,一時竟是不知道要起身給他跪拜行禮還是怎樣,勉強鎮定了神?色,問道,“殿下為何出現在這裡?”
慕容彥道,“說來?也是機緣。我如今困桓於此,若是早走一個月,恐怕也見不到你?。”
顧環毓怔住,竟是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慕容彥又?道,“事急從權,你?跟我一道去定北,等了結了一切之後?,我自會登門?顧府,給你?一個位份。”
顧環毓還來?不及想太多,便又?聽到了一道驚雷,“……去定北?”
慕容彥自然看到了她臉上的神?色,但是也沒有解釋太多。“京城不久便兵荒馬亂,讓你?回?京城我不放心,還是跟在我身邊最為穩妥。”
顧環毓愣住。他這是什麼意思?
位份?
難道他……還是想要娶自己嗎?
顧環毓頓時心裡五味陳雜。若不是眼前這個九皇子的突然求娶,她又?怎麼會不辭千裡去襄陽探親,又?怎麼會給了柳氏機會,差點死?在了路上?而最為不可思議的是,她的這一切,竟然都源於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一個人。
顧環毓此時也顧不得?自己在床上而慕容彥在床邊的不體統了,脫口而出道,“殿下,我是要回?京城的。”
慕容彥蹙起眉,“你?這是什麼意思?”
剛才他一直從容平靜,無波無瀾,如今蹙起了眉,陡然生出幾分凜然之感,顧環毓連忙低下頭去,不敢再去看他,猶豫了片刻,捏緊了手心,慢慢說了出來?,“殿下龍章鳳姿,天?之驕子,臣女隻是區區侍郎之女,從來?都沒有想要攀附皇恩,望殿下……見諒。”
慕容彥沉默。
顧環毓不敢抬頭,心中忐忑,半晌聽到了他的聲?音,“你?不願意?”
她閉上眼,自知此話說出口便是大逆不道,恐怕性命不保,但她此時此刻也不能不說清楚,“臣女之前從未見過殿下,一朝突蒙聖恩眷顧,惶恐至極,臣女容色粗陋,見識淺薄,匹配不上殿下的身份,望殿下莫要折煞了臣女。”
“你?沒見過我,我卻見過你?。”慕容彥淡淡道。
顧環毓一驚。他是什麼時候見過她的?
慕容彥並不解釋,又?道,“我府上人口簡單,並無旁人。我雖不受聖上眷顧,還好歹是個皇子,你?嫁給我之後?便是正經的王妃,該有的尊貴和體麵都不會少。你?生母早逝,在府中日子淒苦,你?那?父親和繼母恐怕不會給你?匹配太好的親事,能嫁給我是你?最好的選擇,你?為何不願?”
正是因為太好了,好的令人不得?不覺得?蹊蹺,這種好事怎麼會輪到自己?顧環毓心一橫,索性豁出去了,“敢問殿下,臣女隻是一個小小的四品官家之女,與殿下之間也並無交集,一無門?第助力,二?無感情基礎,殿下為何一意求娶?”
“你?覺得?呢?”慕容彥不答反問。
顧環毓思來?想去。
她不了解慕容彥,但僅僅是上一次元宵節再加上這一次的對?話,她便看出此人心思深不可測,這樣的一個人,恐怕所圖甚大,他想要娶自己,肯定沒有這麼簡單。但是能是什麼呢?
皇宮裡長?出來?的人,能有幾個沒有心機的,他又?是皇子,就算不參與奪嫡,也少不得?有意或無意卷入這場血腥的漩渦裡,而且慕容彥雖然在一眾皇子中最不受寵,但是也好好地挺過了這麼多年,他真的沒有一點奪嫡的心思嗎?而且看他那?日元宵節的表現,他絕非表象上眾人熟識的那?樣。
難道就是看中了自己一無地位二?無勢力,想要娶進府一個傀儡,欲蓋彌彰?
顧環毓簡直不敢繼續想下去。
慕容彥見她神?色青一陣白一陣,不禁有些好笑,嘴角一動,緩緩笑了笑,“你?冰雪聰明?,想必也猜到了一些,但隻漏了一點。”
他俯下身,與她距離拉近,緩緩看著她的眼睛,“你?怎麼知道,我對?你?不是一見鐘情呢?”
這時門?口響起一陣通稟聲?,慕容彥轉頭,“進。”
衛林走近門?,半跪在一扇巨大的屏風之外,屏風遮擋住了此刻裡麵的景象,“公子。”
“講。”
“一個黑衣少年一直在街上縱馬追趕,不過我們的人已經甩掉了他,他不會找到這裡。”
顧環毓瞳孔緊縮!
慕容彥淡淡問道,“是誰?”
“少年戴著蓑笠,看不清臉。”衛林道,“公子,此人要如何處置?”
慕容彥沒有回?應,隻是轉頭看向顧環毓,看到她驟然失色的一張臉,“怎麼?認識?”
顧環毓下意識搖了搖頭。
慕容彥冷哼一聲?,神?色未怒,一張臉依舊和煦如春風,然而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不得?不讓人提起十二?分精神?,“他是在找你?嗎?”
“讓我猜猜。”慕容彥抱起雙臂,俯身盯著她漸漸失色的一張小臉,溫和道,“你?墜崖落難,被這個少年所救,他惜你?護你?,甚至還從土匪中救你?於危難,郎未娶女未嫁,於是一來?二?去的,你?們便生出了情意。所以,你?是為了這個人,不回?去京城,也是為了這個人,不願意嫁我?”
“顧環毓,你?告訴我。”他語氣?淡淡,一雙丹鳳眼牢牢鎖住她,“他是誰?”
第38章
顧環毓臉色大變!
眼前的九皇子, 他是能夠完全殺了陸雙的。她絕不懷疑這一點。
而且不光是陸雙,如果他再做的絕一點,怕是整個陸家都會難逃厄運。
她怎麼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顧環毓當然不會承認, 暗自思量著該如何作答, 她的腦子飛快地?轉著, 聽他字裡行間的意思,似乎早已經將她調查的水落石出?, 不然他怎麼會連上一次的山匪之?事?都知道的這麼清楚?那麼又是為何, 既然已經知道的這麼明白, 卻?又到現在才找到她?
想?到此, 她不由得慶幸起來,陸家住在深山, 隔絕外人?, 基本就是半隱居的狀態, 如果他在鎮上搜查, 很?難找的到她, 而她每次下山都是戴著帷帽,從不過分停留,唯二的差點露出?馬腳的時?候,一是曾經在酒肆裡差點找到尋她的人?回去, 二是巷道裡目睹了他殺人?滅口,被他差一點揭了麵具。
顧環毓暗暗心驚,那一次的尋人?之?後再也沒有了動靜, 如果真的是父親在尋他,怎麼會t?一次不成就再也沒有了動靜, 難道從哪個時?候,並不是父親在找她, 而是那個人?一直都是慕容彥?
所以,是慕容彥從一開始就在找她,並且數次與?她擦肩而過,他知道她在這個地?方,卻?不知道具體的位置,而這一次的下山,他們的人?早已經蹲在首飾店角落處伺機而動,終於抓到了她。
而如風呢?她在這裡又是扮演了什麼角色?隻有她知道這個接頭的地?點。
怕是已經被他給籠絡了。
顧環毓不由得心裡一陣惡寒,這般處心積慮的好算計,自己若是真的嫁給了他,能有什麼好下場?而她現在又能如何,隻能先考慮拚命從他手裡保住陸雙一家,因為如果這些事?情真的如她所想?,以他的性子,他絕不會放過陸雙。
顧環毓直視他的眼睛,儘量讓自己說的平靜又坦蕩,“我?們以姐弟相稱,並不是殿下所想?的那樣。”
慕容彥挑眉,“姐弟?”
“是。”顧環毓道,“他救我?數次,早已將我?看作阿姐,我?亦視他為親弟,自然不能眼看著讓他因為我?而受連累,請殿下高抬貴手,放過他吧。”
一旁跪著的衛林低著頭,此刻也是心有暗暗計較。
因為他在回來的一路上,也回頭看過那少年的臉,少年戴著蓑笠,但是也能差不多看出?個大概麵貌,雖然衛林隻看了一眼,但也認出?了他就是前陣子救過他們的那個少年。
是他。
怪不得公子找了這麼久都找不到,原來真的如他所言,顧大小姐住在了一家獵戶人?家,而那獵戶人?家,正是之?前救過他們的那名黑衣少年。這命運真是奇妙。
衛林想?到那道從黑熊手裡救過他們的矯健身影,心中不由一陣異樣,他也並不希望少年因此殞命。
“公子,屬下看那少年確實年紀不大的樣子,想?必顧大小姐沒有說謊。”
顧環毓聽衛林這麼一說,更?是覺得自己有了助力,又順著他的話道,“那少年家中清貧,救下我?之?後更?是雪上加霜,不過若是我?沒有被他所救,想?必今日也不會活著出?現在這裡了,殿下寬容仁善,愛民如子,還請對他網開一麵,不要與?這等小民計較。”
先給慕容彥扣上一頂高帽子,他這般地?位尊貴的皇子,就算是看在體麵上,也自然是不得不顧慮一二。而且顧環毓賭一個他現在不敢聲張自己的身份,那日的元宵節欲要封她的口就說明了一切,他一個皇子怎麼會久久困於此地?,想?必找她什麼的都是借口,是他根本不敢擅自行動,他必不敢打?草驚蛇。
慕容彥果然改變了主?意。
罷了,他跟一個草民計較什麼?而且現在確實不是動手的好時?候,惹上官府暴露了行蹤更?是麻煩。
不過他曆來不會把自己的心思表現的太明顯,盯著顧環毓,微眯了眼,淡淡道,“你很?緊張他?”
“並沒有。”顧環毓淡淡道,“隻是他畢竟救了我?一命,我?雖不能報答,但也絕不想?看到他因我?出?事?。”
“是嗎?”慕容彥緩緩道。
“他一個卑賤之?人?,能夠救下你一命,也算是他的造化。”
顧環毓心跳飛快,但麵上不敢露出?半分異樣,平靜地?點了點頭,“殿下說的是。”
慕容彥淡淡看著她的臉色,語氣不疾不徐,“你若敢騙我?,我?會讓你悔不當初。不光是他的命,還有他們一家的命,你們顧家一家的命,都會因為你的這句話付出?代價。”
顧環毓聽得心驚肉跳,能輕描淡寫地?隨口說出?上百口人?命,這九皇子當真不是好人?!.
聶氏等了半天都沒有等來兩?人?,直等到日落西斜,不由得吃驚,拿個糖而已,不至於這麼久啊。
她不放心,恰巧陸父打?獵回來,見聶氏要出?門,詢問?了緣由之?後,眉頭一皺,與?她一道下了山。
兩?人?很?快下了山,去了糖果鋪子、又去了常來常往的當鋪,都沒有看到陸雙和顧環毓的身影。
兩?人?麵麵相覷,不約而同都在腦子裡劃過不好的念頭。
糟了!
可能出?事?了。
兩?人?沉著臉,又找了很?多地?方,順著一條街不知道找了多久,終於看到前方騎在馬背上的一道熟悉身影,身影似乎是在很?焦急地?找人?,不是陸雙又是誰?隻不過那人?身形不支,心力交瘁,隔著重重人?影隻看到一個背影,便覺得渾身散發出?的陰霾戾氣化為實質直衝入空,聶氏大驚,忙和陸父跑了過去,“雙兒!雙兒!”
陸雙冷冷回頭,目齜俱裂,雙眼血紅,渾身上下已經被血浸染,馬背上一片血紅,甚至他洇濕的衣裳承載不了這麼多的濕潤,已經滴滴拉拉順著褲腳流到了地?上。
聶氏心中大驚,但也來不及說什麼,便看到陸雙肩膀一歪,重重從馬上跌了下來.
慕容彥走後,隨即顧環毓被一眾丫鬟湧上前來,伺候著梳妝沐浴。
她望著銅鏡中的自己,朱顏玉翠,雲鬢花搖,褪去了灰撲撲的麻衣粗布,美麗的恍若不真實。她呆呆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想?起了以前在顧府的日子,可是在顧府的時?候她可鮮少有過這種待遇,一時?竟是有些怔忪。
“小姐,公子在外麵等著您。”丫鬟輕聲細語地?跟她說。
慕容彥立在廊下,靜靜看著庭院中的長到牆角的一枝臘梅,等他轉過身,便看到顧環毓身著一襲淺紫色留仙裙款款而來,環佩琳琅,衣帶柔柔,側身給他行禮,“見過殿下。”
慕容彥眼前一亮,不由得勾起一抹唇角,“還是這個樣子適合你。”
顧環毓也不知道跟他有何話要講,索性便保持靜默。
“你的閨名是什麼?”慕容彥問?。
顧環毓低著頭,“臣女並無閨名。”
慕容彥輕笑,“你不想?說,我?也知道,你父親似乎喚你環環,我?記得沒錯吧?”
顧環毓無語,既然知道,何必又問?她?
“殿下,臣女與?殿下並無婚約,也無交情,賤名不敢汙了殿下尊耳,還請殿下喚我?名字即可。”
慕容彥並不生氣,隻是更?加饒有興味起來。以前親眼見過她被親妹推入湖中,還以為是個唯唯諾諾之?流,沒想?到竟也有一番自己的心性,像是被惹毛了伸出?爪子的兔子,並不可怕,反而多了幾分可愛。
他自是不會計較,反而翹起唇角,抱起雙臂,高大的身形蕭蕭肅肅立在廊下,見她並不上前,低著頭一直淡淡的,不由得挑了挑眉,“你很?怕我??”
“殿下天人?之?姿,如同日月之?輝,臣女區區螢火,不敢僭越。”怕,當然怕,怕他一個不小心就會動怒,帝王家的怒氣可不是鬨著玩的,她不敢賭,何況賭注是陸雙。
一想?到陸雙,顧環毓心口又開始痛起來,不由得為他擔憂。此刻已經是入夜,不知道他有沒有回去,若是他找不到便放棄也就好了,怕是他一腔執迷不肯放棄,還是不停地?找她,時?不時?礙慕容彥的眼,若是慕容彥一旦反悔又要了他的命,簡直是輕而易舉。
……陸雙可一定不要繼續找她才好啊。
慕容彥能在此地?找到了她,本就是意外之?喜,他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麼可能會生氣。他此刻心情不錯,並不知道顧環毓心裡的萬千焦灼,隻懶懶道,“此地?是知府彆苑,你在此處暫且好好休養幾天,然後我?們就去定北。”
顧環毓當然不想?跟他一起去定北,斟酌了片刻,試探問?道,“殿下為何不回京城?”
“沒有必要回去。”慕容彥道,“你無需知道太多。”
這是在提醒她不該問?的不要問?。顧環毓深深記下,輕輕道,“臣女記住了。”
“你不好奇如風的下落嗎?”慕容彥突然問?了這麼一句。
顧環毓抿了抿唇,搖了搖頭,她不需問?也知道,如風此刻一定過得比以前好,她不必回那個虎狼窩了。
“請殿下好好對她,她是臣女的貼身丫鬟,臣女身邊……就剩下她一人?了。”
慕容彥一笑,她果然心思聰穎,“你的人?,我?自然會好好照料。”
慕容彥還想?與?她多說幾句話,便聽到了侍衛跑過來的通稟聲,無奈隻得囑咐了她幾句之?後便揚長而去,顧環毓不由得心裡又是一陣擔心,這通稟的可千萬不要是陸雙啊,不過還是慢慢鬆了一口氣,提心吊膽地?回了自己的廂房。
慕容彥怎麼也是個皇子,高傲於頂,她如今有意避嫌疏遠,態度一目了然,他自然也不屑於威逼強搶這種事?,t?所以她這幾天至少不用擔心身子不保,隻是之?後……便不得而知了。
顧環毓被丫鬟伺候著梳洗入寢,心裡一直在想?著事?情,不知道以後該如何與?慕容彥相處,又如何不觸怒了他。
她心裡打?定了主?意,至少在梅縣的這幾天裡,不要惹怒了他,以致於給陸家惹來災禍,等他們離開梅縣之?後,大不了她到時?候再伺機逃跑,反正那個時?候他們已經離開了梅縣,慕容彥再想?報複,也隻會報複她一個人?。
她是不會去定北的。也不會回梅縣。
顧環毓想?到這裡,心裡一陣唏噓。她曾經想?的是徐徐圖之?,然後離開陸雙,離開梅縣,沒想?到竟然誤打?誤撞到了九皇子這裡。
但是如今她彆無選擇了,隻能借著九皇子的勢離開,再找機會回到京城,回到她原來的地?方、一切的原點。
她還在想?著事?情,突然進來了一個婆子模樣的中年婦女,笑吟吟立在屏風外通稟,“姑娘睡了嗎?是公子讓我?過來的,老婆子有事?要找姑娘。”
大晚上的,慕容彥這是做什麼?顧環毓心中納悶,但也不敢不讓她進來,“請進。”
婆子點頭哈腰地?進了臥房,看見坐在床邊貌美如芙蕖的一張臉,不由得一陣驚歎,我?滴個乖乖!她活了半輩子,還沒見過如此美貌的姑娘。
怪不得那俊美不凡的公子特意把她傳喚過來,如此不放心,這麼美的一張臉,確實能招惹禍事?。
顧環毓看著她,禮貌問?,“不如您深夜來此,要做什麼?”
婆子笑眯眯地?堆起幾道褶子,模樣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難為情,笑了片刻,搓手道,“請姑娘褪下褻褲,婆子來給您……驗身。”
第39章
顧環毓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驗身??
慕容彥竟讓人給她驗身??
眼看著婆子向她走近, 顧環毓忙護住自己,此時此刻也管不得許多了,難得發了火, 麵色一肅, “放肆!”
女郎不怒時如同芙蕖映月, 格外嬌憐,此刻杏眼微睜, 粉麵不怒自威, 倒是有了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清冷感覺, 婆子停下, 莫名被唬住了幾分,往後退了一步, 難為情地笑了笑, “請姑娘莫要為難, 老婆子我也是奉命行事, 姑娘就算抵抗, 我也是不敢不從的。”說著又要上前來。
顧環毓氣的胸口起伏,立刻高聲喚人送客,“來人,把她給我攆出去!”
可惜整個宅子都是唯慕容彥馬首是瞻, 哪裡有人聽她的命令,顧環毓見叫了半天沒人進來,自己連忙胡亂套好衣裳就要下床, 婆子眼疾手?快,立刻製住了她, 顧環毓立即掙脫,一時竟是僵持不下, 婆子見顧環毓反抗激烈,立刻扭頭?叫外麵的人進來,話音剛落從簾子外立即進來幾個婆子,皆是膀大腰圓、虎背熊腰,顧環毓哪裡是她們?的對手?,很快便被人齊齊製住,困住了手?腳動彈不得,脫了褲襪便伸手?探入。
顧環毓悲憤地揚起了脖頸,屈辱閉上了眼,覺得奇恥大辱也不過如此。
婆子探得一處阻隔,不敢再用力,連忙抽出手?指,大喜,令人趕緊給顧環毓套回褲襪,自己則跪在地上做恭順狀,“恭喜姑娘,姑娘仍是完璧之身?,老婆子剛才奉命行事,實屬造次,還請姑娘莫要見怪。”
顧環毓捂住起伏的胸口,屈辱萬分,眼眶早已?經紅了,“滾出去!都給我滾出去!”
婆子見顧環毓發怒,不敢再繼續惹人顯眼,灰溜溜地行禮魚貫而出,稟告慕容彥去了。
顧環毓氣的半天說?不出話來,捂住胸口呼哧呼哧喘著氣。
她萬萬沒有想到,慕容彥竟然多疑至此,原來他根本就沒有信她。
她環抱住自己,感覺渾身?發冷,又突然有些想哭。這時侍女們?才姍姍魚貫而入,小心?翼翼觀察著她的臉色,顧環毓此刻早已?是心?力交瘁,疲憊地揮了下手?,讓她們?退下,自己則抱住自己,慢慢地蜷縮進了錦被裡,強迫自己闔上了眼.
翌日。慕容彥坐在廊下,等她一起用早膳。
他今日身?穿一襲天青色的大袖寬袍,褒衣博帶,風度翩翩,他在廊下觀了許久的臘梅,等了好久顧環毓才姍姍來遲。
她今日穿了一襲月白色的廣袖短襦裙帔,清麗如仙,被侍女服侍著坐到慕容彥對麵,隻?是臉色看上去不太好,眼底下麵有淡淡的烏青。
慕容彥心?情不錯,笑容滿麵,“怎麼??沒睡好嗎?”
顧環毓心?中冷笑一聲,她昨晚睡沒睡好,他難道不知道嗎?她懶得說?話,但?也不得不強撐著精神與他對答,“隻?是受了些驚嚇而已?,並不要緊。多謝殿下掛懷。”
慕容彥自是知道她為何不快,但?他很享受她此刻的小脾氣,悠悠道,“你讓人如此對你,你可是怨我?”
顧環毓低著頭?,“臣女不敢。”
不是不怨,是不敢怨。
慕容彥聽出了話中之意,並不惱,道,“你莫怨我,我並非不信你。”
顧環毓並不想與他繼續糾纏在這個話題上,隻?冷冷道,“如此殿下可還放心??我昨日所言句句屬實。”
慕容彥假裝沒有聽到她話裡的冷意,隻?淡淡一笑,“環環,你冰雪聰明,又甚合我心?,你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合該要過一輩子的。”
顧環毓深吸一口氣,一口怨氣實在沒有忍下去,問道,“如果?昨夜我並非完璧,我想知道殿下該如何處置我?”
慕容彥微笑,“你若完璧,我立你為妃;你非完璧,我便納你為妾。你放心?,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但?是,你應該慶幸你是。”他話鋒一轉,悠悠道,“你若不是,我雖不對你如何,但?是那小子的命便不能留了,非但?是他,他的家人我亦不會放過。”
顧環毓的一顆心?被他提起來又放下去,她除了這個身?子還留著初紅,其實與陸雙該做的不該做的也都做了,這真是天之僥幸。
如此一來,這個多疑的九皇子應該是對陸雙放下戒備了。
隻?要陸雙無事就好,她受一些屈辱也算不得什麼?。
顧環毓沉默地低著頭?,看著小幾上一眾精美的糕點佳肴,沒有了半分胃口,一時心?中不知是該喜還是悲。
慕容彥慢悠悠看著她此刻內心?翻湧,留給她默默消化的時間,饒有興致地舉起一杯梅花酒,一邊觀賞著她,一邊啜飲,他喝了一口梅花酒,將另一杯慢慢推到她麵前,“這酒很是清雅,你嘗嘗。”
顧環毓無力與他應付,隻?得接起酒,掩住眼中的疲憊,“……多謝殿下。”.
且說?另一頭?,陸父聶氏把昏迷的陸雙扛上了山,經過了一夜的照顧,陸雙終於醒了。
他傷口本來就未好全,昨天又是經過了片刻不停歇的顛簸尋人,傷口早已?經撕裂,加上急火攻心?,最終失血過多才暈了過去。陸父聶氏不眠不休地守了他一夜,見陸雙此刻終於悠悠轉醒,喜極而泣,“雙兒!你可算是醒了!”
陸雙黑黝黝的一雙眼望了天空好半天不轉,似乎是還未從夢中脫離,等到雙眼終於有了焦距之後,他一把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聶氏哭著抱住他,“孽子!你這又是要去哪?”
剛蘇醒的聲音還很嘶啞,但?是他說?的不疾不徐,莫名的平靜,“環環還沒有找到,我要去把她給找回來。”
“你這傷還沒好,如何能再下山去!”聶氏大聲道,“好兒子,聽娘的,讓你爹下去尋人,你先在這裡好好養傷。”
“不行,環環看不見我,她一定?會很害怕的。”陸雙喃喃,“她現在一定?很害怕。”
陸父表情哀慟,看著陸雙一幅虛弱不堪的身?子還要堅持下山,實在沒忍住,幫腔道,“雙兒,不急於一時,她被人擄走,一時半會我們?也找不到人啊。”
可是陸雙油鹽不進,說?什麼?也要親自下山去。
聶氏沒奈何,終於忍不住怒道,“你還下去找什麼?!環環本來就不願意待在這裡,就算你把她找回來了又能如何?”
陸雙怔怔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波動,片刻後,他道,“但?至少我不能讓她落入彆人的手?裡,她現在很危險。”
聶氏又急又怒,她當然是很擔心?環環的下落,但?是看到自家兒子這般不顧性命地去找,心?中更是又急又氣,“雙兒,娘求你,好好看著自己的身?子行嗎?你現在如何還能下山去找?就當是為了娘,你再養一養下山去,成嗎?”
陸雙停下了動作,沉默不語。但?是聶氏很明白,他現在的狀態不是代表他默認了,而是一種消極t?的抵抗。他還是沒有改變主意。
聶氏不由得長歎一聲,一時間五味陳雜,不知道心?裡現在究竟該做何想,“是我不對,都是我的不對,若我早點讓她傷好離去,也不至於後來生出這麼?多的事,也不至於讓你如此執迷不悟!雙兒,你自己要想清楚,若是找的回來環環,以她現在的想法和性子,她真的肯跟你過一輩子嗎?若是找不回來,那也是天不遂人願,我們?救過她一條命,也不欠她什麼?,你也不必自己跟自己過不去,行不行?”
聶氏見陸雙絲毫不為所動,一幅什麼?也沒聽進去的樣子,再也無言以對,長長嗟歎一聲,苦笑道,“罷了,都是孽緣!都是我的錯!竟讓你瘋魔至此!你從小便是如此,自己認定?了的事情,彆人怎麼?說?都不聽,我本以為這是好事,卻沒有想到竟然讓你變成了這幅樣子!若不是你逼的太緊,環環怎麼?可能會對你懼怕,怎麼?可能會想儘辦法地躲著你,我看她對你的態度,也並不是打定?了心?思跟你成親,怕是有事情瞞著你,想要伺機逃走也說?不定?,說?不定?這次遇難,根本就是她有意為之!隻?為了離開我們?家!”
陸雙慢慢抬起了頭?。
長久的沉默之後,他終於開口,輕輕道,“不……她不會騙我的。”
他臉色陰沉,目光卻精心?的脆弱,如同?易碎的黑色琉璃,下一瞬便碎為齏粉。他告訴自己這絕不可能,這一切明明發生在他眼前,他親眼看見了她被人擄走,不可能是她從中作梗。
他反複告訴自己娘說?的不對,這確實是一場意外,可是腦子裡卻控製不住地想起那隻?丟失的金鐲子,想起她曾經在角落裡神神秘秘的身?影,如果?一切真的是巧合,為什麼?所有的事情都會在那個地方發生?為什麼?她隻?在他眼前離開了一會,便會被人劫走?
昨日他找了那麼?久,都沒有發現一點蛛絲馬跡,就好像是被人特意隱去了足跡,蓄謀已?久似的。這鎮子上不會有彆人針對她,就算是找她的家人,也不可能用這種方式帶走她。如今隻?有兩種可能,要麼?是被人蓄謀已?久,要麼?是她自己,自導自演。
陸雙本能地相信是前者,如果?真的有人要帶走她,那麼?那個人會是誰?
這麼?久了,他不可能一點都探不到這人的蛛絲馬跡,不可能沒有人在這麼?久的時間裡不漏出一點馬腳的,除非那個人是——
他猛然一驚,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那個曾經在茶棚中聽到彆人口中的“公子”。
第40章
陸父和?聶氏千防萬防, 陸雙還是神不知鬼不覺跑了。
聶氏端進屋湯藥,結果發現床上不知何時沒有了人,被褥下空空如也, 陸父也趕了進來, 夫妻兩人無奈一望, 眼中均是無可奈何的悵然.
顧環毓坐在銅鏡前,丫鬟在為?她梳妝。
她心思怔怔, 這幾日她有意無意觀察了府邸上?下, 發現戒備森嚴, 連角落裡都?駐紮著侍衛, 儼然油倒不進水潑不進的架勢。
慕容彥身邊的侍衛個個身手不凡,他自己心思又?縝密多疑, 如果自己想要隻身在這個府邸裡逃出?去?, 怕是難如登天。
看來隻能徐徐圖之了。
她還在想著事情, 身後便傳來一陣細弱的聲音, “大小姐……”
是好久不見的如風。
顧環毓轉身去?看她, 不發一言,如風心中有愧,無地自容地跪在了顧環毓身邊,辯解道, “小姐,奴婢是絕對不會出?賣你的,但是九皇子的命令, 我不敢不從,小姐, 是奴婢的不是,都?是奴婢的不是。小姐, 你罵我,你打我,奴婢都?認了。”
顧環毓閉了閉眼,事到如今她也沒什麼可?說如風的了,畢竟她是她唯一的身邊人了,再說以慕容彥的手段,能找到自己也是時間問題,怨不得彆人。
“起來吧。”她淡淡道。
如風小心翼翼睨著顧環毓的臉色,接過了丫鬟手中的梳子,就要為?顧環毓館發,“小姐,讓奴婢來吧。”
顧環毓正有此意,“你們先下去?,我想單純和?她說幾句話。”
幾位丫鬟麵麵相覷,顧忌著慕容彥的吩咐,一時不敢擅自退下,但又?覺得這可?能就是再次重逢的主仆之間的體己話,應該並?不是什麼大事,便默默退了下去?。
等所有人退下去?之後,顧環毓看著如風,聲音無波無瀾,“如風,我最後問你一句,你如今是慕容彥的人,還是我的人?”
如風聽?的臉色一變,趕緊再次跪了下去?,“小姐,奴婢這輩子都?是小姐的人,小姐,奴婢以後再也不會了!奴婢可?以發毒誓!”
顧環毓看著眼前哭的梨花帶雨的一張臉,想著她對自己說過的那些遭遇,冷硬的心終究軟了下來,“罷了,我身邊不會留有二心的人,這是最後一次,你好自為?之。”
如風見顧環毓如此,大喜過望,忙道,“小姐肯原諒奴婢,奴婢便是從今往後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不知小姐此後有何打算?”
顧環毓也沒打算跟她賣關子,直接說出?了自己的心思,道,“我不會待在慕容彥身邊太久,我會想辦法離開。你到時候是跟著我,還是留著這裡,你自己想。”
如風愣了一下,隨即拚命附和?,“小姐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好。那你這幾天有沒有觀察過,慕容彥都?在做什麼?”
如風頓住,悻悻搖了搖頭,“九皇子殿下深居簡出?,身邊都?有那個衛林貼身守著,從不隨意召喚我們這些丫鬟,奴婢也不知道。”
顧環毓聽?此並?不惋惜,她早就想過如風是探聽?不出?什麼來的,慕容彥連她都?防著,何必是一個自幼跟在自己身邊的丫鬟呢?她隻是借由這句話表明自己的立場,試一試如風的忠誠,若是她借機再將自己的打算告訴了慕容彥,那她到時候便也不必帶走她了。
她明白如風的苦衷,她知道分開之後,她一個人在這裡過得很?不容易,所以無論她所作所為?如何,她多多少?少?會理解她。但是她不是聖人,也自身難保,如果這一次她還是令她失望的話,她會毫不猶豫地拋棄掉她。
不過幸而?如風是沒有令她失望。至少?在慕容彥再次見她的表現裡,字裡行間他也沒有提到過這位陪伴了自己幾十年的丫鬟,想來如風是沒有偷偷給他打小報告,顧環毓才算是真的慢慢放下了心。
慕容彥進來的時候,顧環毓正坐在窗前發呆。屋裡檀香嫋嫋,一派清雅,美人獨坐屋中,如花美眷。慕容彥突然想起了那些書本中的金屋藏嬌。
想來那些酸儒口中的紅袖添香也未必不是一件雅事。他不禁輕輕一笑,又?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笑容緩緩收了回去?。
所以那時在江南,在秦淮河畔,那皇帝老兒?也是過得這樣的日子吧?
若不是他風流天下,又?如何有了自己這個皇宮裡人人瞧不上?的野種,又?怎麼會有母親的白綾一死。
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了。總有一天他會殺回皇宮,告訴所有的人,就是他們眼裡看不上?的野種,笑到了最後。
那個時候,他也會親自送他的好父親最後一程。活了這麼久,他是時候該休息了。
慕容彥輕緩的腳步聲驚動了顧環毓,顧環毓見是他來,連忙俯身給他行禮,“見過殿下。”
慕容彥伸出?一臂,很?自然地欲要扶她起來,大手落在她的眼底,牽起了她的手。
顧環毓身子微微一僵,有些不自然的想要把手撤回來,竟是沒有鬆開,隻能無奈任由他牽著起身,待站穩之後,她趁著他鬆懈很?快鬆開了手,往後退了一步,又?行了一禮,“多謝殿下。”
慕容彥神色依舊溫和?,笑容淡淡,好似並?沒有放在心上?。
顧環毓正不知道該與他說些什麼,片刻後便有一貌美侍女抱琴進來,侍女向兩人行禮,然後施施然跪在了屋子中央。
顧環毓不明所以,便聽?見旁邊的慕容彥聲音淡淡道,“見你最近心情一直不好,此女能歌善琴,不妨讓她給你彈奏一曲,舒展一下身心。”
素枝溫順地點頭,然後便開始輕柔慢撚抹複挑,不由自主的,她抬頭輕輕看了一眼顧環毓,看到她的臉時,一時竟是怔住,她失神的功夫,不小心彈錯了一拍。
顧環毓和?慕容彥都?善音律,兩人都?聽?出?了這一點弦外之音,但是誰都?沒有挑明。
等到一曲終了之後,慕容彥問顧環毓,“可?還中聽??”
顧t?環毓笑了笑,裝作什麼都?沒有注意到的樣子,“昆山玉碎,芙蓉泣露,很?好。”
素枝聽?她的聲音都?是玉石般悅耳溫柔,不由得更多了一種自慚形穢之感,在她麵前緩緩跪了下去?,“多謝姑娘謬讚。”
退下去?的時候,她仍是神思不屬,又?望了顧環毓一眼,神色複雜,才慢吞吞地離去?了。
慕容彥看顧環毓望著素枝離去?的背影怔怔地,不禁問道,“你在看什麼?”
顧環毓回過神來,道,“這個女子生的很?美。”
慕容彥見慣了世間的美人,倒是沒有覺得素枝美到哪裡去?,在他眼裡,貌美的女子皮囊都?是很?千篇一律的。如果沒有在春日宴上?的那一次驚鴻一瞥,那麼慕容彥可?能對顧環毓這樣的美貌也沒有太多印象。
他聲音溫淡,沒有將這個放在心上?,隻吩咐她道,“收拾收拾,我們要準備離開了。”.
慕容彥說收拾,那便是雷厲風行的收拾,僅僅不到兩天,他便帶著顧環毓,準備朝定北出?發了。
顧環毓心不甘情不願地坐在了馬車裡,旁邊還坐著靜靜翻書的慕容彥。
馬車內檀香嫋嫋,香氣清雅又?令人有些昏昏欲睡,但是顧環毓不敢睡,隻能怔怔地盯著自己的裙角發呆。
慕容彥垂眸慢慢翻看著書籍,一隻手抵住微微歪起的耳際,動作清雅慵懶至極。跟顧環毓在一起的時候,他是不看折子的,一雙眼睛分明是看著書籍從未抬起過,但卻?像是把她的一舉一動都?洞悉在了眼裡一樣,他目光不移,隨意從案上?拿起一本書推給他。
“無聊便看看書吧。”
顧環毓的眼底便多出?來了一本列國遊記。
她眼睛一亮,翻開了書頁,看到裡麵都?是圖文並?茂的地方風物誌,煞是有趣,草草看了幾頁,看著看著竟然真的看了起來。
女郎側臉柔美,輪廓優美,專注看某一樣東西的時候,有一種彆樣的柔和?靜雅,令人挪不開眼。慕容彥突然抬頭就是看到了這一幕。
他微微一笑,張嘴想要與她說什麼,還沒開口,便臉色變了,突然一把把她拽到了身邊。
顧環毓大驚,書籍從手中脫離落地,她還來不及去?撿,下一刻便被拉到了一個淡淡龍涎香的懷抱中,慕容彥一展寬袖把她覆住,厲聲道,“彆動。”
幾乎是他的話剛落下,外麵就傳來了廝殺的響聲,然後馬兒?嘶鳴,馬車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
慕容彥掀開車簾,聲音十分平穩,“何事?”
“是刺客。”衛林急促道,“公?子不必擔憂,隻是寥寥幾人。我等在前麵擋著,公?子請一定小心!”
慕容彥沒有說什麼,放下了簾子。過了一會之後,有鋒利的箭矢紮入了馬車,像一把刀子一樣紮在了車轅外麵,發出?噔噔噔的響聲,顧環毓臉色大變。
慕容彥不動聲色地護著她,默默聽?著外麵的聲音,但是神色始終平靜,好像外麵的一切都?跟他完全沒有關係似的,我自巋然不動。
但是顧環毓的臉色就沒有那麼好了。
因為?這些場麵又?讓他想起了那噩夢般的時刻。就是在無妄之災的那一天裡,她遇到了山匪,然後她也是像這般坐在馬車裡,在那一天,她經曆了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刻。現在舊事重演,她整個身子都?忍不住瑟瑟發抖。
慕容彥感受到了她的身子在劇烈地顫抖,以為?她是害怕,低下頭輕輕安撫她一句,“莫怕。”
但是這樣不輕不重的勸慰對顧環毓來說並?沒有用?,她的臉色迅速地蒼白下去?,呼吸急促起來,牙關都?在忍不住打顫。如果不是現在被慕容彥桎梏著,她現在真想不顧一切地衝下去?,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
她緊緊閉著眼,環抱住自己,痛苦地忍受著一切。時間在無聲無息中過去?了很?久。不知過了多久,外麵的聲音終於消退,再也沒有了打鬥的聲音。是衛林在外麵稟報。
“啟稟公?子,刺客已被逼退。”
慕容彥點了點頭,“辛苦了。走吧。”
突然衛林又?叫了一聲,慕容彥沒有掀開簾子,看不到外麵的情況,以為?又?來了一波刺客,隨意問道,“怎麼?”
“公?子,好像又?有人來了,但是……”
慕容彥蹙起眉頭,“但是?”
衛林抿了抿唇,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因為?這次來的不是一隊人馬,而?是一個人。
一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