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觀眾都在屏息凝神,瞄著雪白的冰麵。這一跳,能成功嗎?
4S!梁舒膝蓋深深彎曲,跳躍滑出不充分。但是這一跳成功了!
霍伊爾紳士地伸手鼓掌。如果梁舒的短節目不曾失誤,他可以憑借自由滑的3個四周跳和自己掰手腕。但是兩個人的短節目相差六分。梁舒徹底沒有了金牌的指望,如此驚豔的發揮,隻能爭奪銀牌。
汗水流到眼睛裡,刺激得梁舒雙目通紅,看不清楚。但是此刻梁舒不能去擦,也沒有力氣抬手了。他眼神虛弱,卻透著狠勁,像一匹西伯利亞的孤狼。
全場驚呼,這是一個左腳點冰的單跳,梁舒一定是要跳4T。如果這一跳完成,這意味著他將完成第四個四周跳。
一直不動聲色的霍伊爾終於慌了。梁舒怎麼會跳第四個四周跳?他是瘋了嗎?這種難度的自由滑真的存在嗎?要知道一年前的男單自由滑,有兩個四周單跳就足夠奪冠。
成敗在此一舉。
梁舒在點冰的一刻用儘了全力。他屏蔽了所有的視覺聽覺,心中隻有要把四周轉完這一件事情。他預計的基礎難度太高了,隻要能轉完四周,哪怕落冰有瑕疵,金牌也能有七成把握。
在全場驚呼的一刹那,冰刃在冰麵上滑出了一道冰霧。
4T成了。
落冰不穩,旋轉周數略欠缺,但是這一跳被承認了。梁舒成為第一位在一場比賽中,跳出四個四周跳的選手。
梁舒四個四周跳的瘋狂實驗成功了,但是比賽還沒有結束。甚至於,波琳娜教練的表情越發嚴肅。
梁舒後麵還有一個3A和一個3Lz單跳要做。他現在真的有體力完成剩下的兩個跳躍,一組旋轉,還有一組圓形接續步嗎?
屏幕前的鹿
謙氣急敗壞,他用血紅的雙眼盯緊了屏幕,“僥幸完成四個四周跳又怎麼樣?他的體力已經耗儘了。”
山本教練麵皮抖了抖說道“後麵如果兩跳全摔,他就白拚命了。”
鹿謙獰笑道“這個結果也不錯,沒有什麼比親手毀掉自己的希望,更讓人難受的了。”
山本教練笑道“你看,梁舒的滑行速度在下降,大腿甚至都在抖。我甚至懷疑他會累到當場大腿抽筋。”
鹿謙想象了一下畫麵,愉快地笑出了聲音。
事實上,梁舒的境況確實說不上很好。右腳腳趾上的護具在反複撞擊下完全脫落。精心選擇的護具在這一刻不但沒有保護梁舒,反而在鞋幫的作用力下,不斷摩擦著細嫩的傷口。
鮮紅的血液一層一層洇濕了襪子,右腳腳底板越來越濕滑。在液體的作用下,右腳在鞋中更加頻繁地移動,脫落的護具在這一刻猶如刑具。
梁舒苦笑了一下,想必現在已經是傷口慘不忍睹了。
梁舒的麻煩遠不止腳傷。四周跳是挑戰人類極限的動作,梁舒一口氣做了四個。他的體力早已經消耗殆儘,現在還能撐住站起來,全靠意誌力。
累嗎?又不是鐵人,怎麼可能不累?
疼嗎?止疼藥的作用峰值在慢慢回落,不止右腳,梁舒全身的酸痛都很明晰。
但是梁舒清淩淩的眼眸中,全是燃燒的鬥誌和旺盛的生命力。
天時地利人和通通都不在我,又如何?我梁舒偏要強求!
梁舒用左腳起跳,這一刻他仿佛忘掉了流血的右腳,忘掉了酸痛的左腿,忘掉了幾乎要炸裂的胸膛。
他的眼前隻有潔白的冰麵,隻有站穩,落冰!
“我的老天,求求了。”冰迷孫婷婷根本不敢看屏幕,她雙手合十,注視著最後的跳躍。
無數C國冰迷在心中祈禱“站,站住,最後一跳一定要頂住。”
梁舒在冰迷們激動的呼喊中穩穩落冰。
這就是C國運動員,這就是C國花滑的希望。如果是有什麼讓冰迷們在C國花滑無止境的黑暗中撐下來,那就是對勝利的渴望和永不放棄的精神。
梁舒做到了,他拚到最後一顆子彈。
最後一跳是3F。這個普通的三周跳對梁舒而言,本是一個平常的跳躍,但是現在卻變成了不能完成的任務。
菲利普係列跳躍同樣用右腳點冰。梁舒的右腳腳尖處硌著一個堅硬的護具,受傷的腳趾蜷縮在一起,根本無法用力。如果梁舒想要用右腳點冰,他就必須把流血的傷口撞向脫落的護具。不說疼痛,單說這個做法就無異於給自己用刑。這根本是在違背人類的生理本能。
梁舒榨乾了骨頭縫中的力量,伸出右腳,重重地把傷口砸向冰麵,咬牙吃住勁。
在這一瞬間,梁舒額頭的青筋暴起,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疼!再疼又能怎麼樣?有告彆冰場痛嗎?有親手把冰鞋扔到地下室痛嗎?和漸凍症令人絕望的無感覺比起來,□□的
疼痛算得了什麼?
落冰的瞬間,梁舒就失去了平衡。
太勉強了,他沒有力氣騰空,也沒有力氣旋轉了。
就這樣吧,摔倒也就扣一分,也許並不會影響比賽的最終結果。真的沒有力氣了。
鐘鈺的身體往前傾,手指死死扣住前麵的欄杆。所有人都能看出來,梁舒是強弩之末。
梁舒的腳踝幾乎原地扭轉了一圈,他深深彎腰找到平衡,頭發險之又險地碰到冰麵。梁舒閉上眼睛,冰麵離他的鼻尖隻有一厘米,他仿佛能看到劉海上掃過冰碴。千鈞一發時,梁舒腹肌猛然蓄力,酸軟的肌肉爆發出強勁的力量。
3F成了!他站起來了!雖然狼狽,但是沒有摔倒,也沒有手扶冰。
梁舒一直是穩定的大心臟選手,他從出道開始每一場都周全優雅地完成比賽。他第一次在賽場如此狼狽,但是今天每一個全力救回的動作是那麼迷人。
成功了!體育館中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熱烈歡呼聲。所有觀眾都知道,今晚他們在見證一個奇跡。
一線男單們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是驚駭。好頑強的比賽氣質,好堅定的必勝信念。好令人敬畏的對手。
歐文滿眼都是驚駭,“如果最後的跳躍我來做,也許就放棄了。但是梁舒把它救回來了。他是怎麼做到的?”
梁舒的胸膛像破風箱一樣鼓起又落下,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鮮血的味道。他甚至不敢大口張嘴呼吸,因為隻要一張嘴就能當場吐出來。他從未如此清晰地認識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真的是極限了。
他的肌肉力量早已在第四個四周跳時,達到極限臨界點,梁舒完全無視極限以驚人的毅力超越了他。他現在麵對的是真正的生理極限,心肺功能的極限。
他眼前發黑,大腦發暈,每一個肺泡都在哀鳴,體內的血小板沒有餘力輸送更多的氧氣了。
也許正確做法是,現在立刻暫停比賽,或者至少站住歇上一口氣。
沉悶的鐘聲敲醒了梁舒僅存的理智。他緊緊咬住下唇,撩開黑色的考斯騰下擺,用弓箭步衝了出去。
卡拉馬佐夫的姓氏中包含著最深的詛咒。欲望,瘋狂,癲癇,最終無人得到救贖。無人生還。梁舒承認他選擇這一題材,有一部分原因是看到了自己和卡拉馬佐夫家族的相同特性。
那就一起瘋狂吧。在這比北回歸線更北的冰天雪地裡,一起瘋狂吧。
圓號喚起了西伯利亞的北風。極致瘋狂的圓形接續步開始。
梁舒用儘全身的力氣,雙手抱頭,胸膛向內佝僂。單腳一邊旋轉一邊位移,滑出長串撚轉步。他明亮的眼神中暗藏著瘋狂,同時還有對比賽冷靜的思考。這一刻,他分裂又痛苦的狀態,竟然和音樂完美相合。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筆下,從來就沒有快樂和容易兩個詞。可以愛,但是很難快樂。快樂是偶然的,痛苦是長久的。
卡拉馬佐夫兄弟們一生都在追尋這一答案,關於愛與虐待,信仰與矛盾。
如果苦修能讓我救贖,那麼我願身著黑袍。如果刑罰能讓我免於自苦,我願做苦役贖罪。如果逃離能避開無止境的精神內耗,我願遠離家鄉。但是通通不能。也許卡拉馬佐夫的姓氏中流淌著詛咒,我注定不得安寧。
人一生的路,注定是苦悶癲狂,拷問自我的道路。但是我們還是會擁抱愛,擁抱每個人。就像冬天的陽光,雖不溫暖,但是足夠明亮。
這一晚,無數R國冰迷在聖彼得堡冰場,或是在自家電視機前淚流滿麵。
《卡拉馬佐夫兄弟》是植根在民族靈魂深處的東西,甚至是根植於每個現代人靈魂深處的痛苦。不管你之前有沒有讀過原著,梁舒的表演都能溫柔地觸及到每個人的靈魂。
這就是藝術的魅力,這就是極致的美。
力竭的梁舒在重音下,半跪在冰麵上。他蓄力撐住冰麵想站起來,卻趴在冰麵上半天站不起來。少年的胸膛隔著薄薄的考斯騰劇烈地扇動。邢偉教練大聲地呼喊他的名字,梁舒想回答,但是嘶啞的聲帶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波琳娜教練甚至在和賽組委交涉,想讓隊醫抬擔架上冰場。
鐘鈺擦乾眼底的濕潤,他看向身邊的小女孩,驕傲地說道“哥哥沒有騙你吧。梁舒他確實做到了拚儘全力呢。”
湯馨用顫動的手扶正嘴邊的麥克,她聲音沙啞地說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霍伊爾完成比賽後,所有人都覺得金牌已經定了。但是梁舒選擇不服輸,他選擇戰到最後一滴血。花樣滑冰不是對抗類項目,我解說花滑十年,第一次看到這個賽場拚到如此慘烈。尊重永遠靠實力獲得。我們在世界賽場,在R國本土,給世界第一名將造成了大麻煩。從今天起,C國花滑人在業內真正挺直了脊梁。不管最後的結果如何,這場比賽注定是讓我永生難忘的比賽。”
湯馨抹掉淚水,激動得幾乎語無倫次。“自從上個賽季梁舒橫空出世,C國花滑就像夢一樣。我反複地告訴自己,不要給這個孩子太多的壓力。但是卻控製不住自己的貪心。事實證明,梁舒帶給我們的,永遠比我們想象的更多。我們第一次在冰麵上升國旗奏國歌,我們第一次在本國取得勝利,我們第一次在世界紀錄上寫下C國人的名字。現在,我們可以繼續期待一個奇跡嗎?一個真正的奇跡。我甚至不敢把它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