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舒堅定地向後滑行,然後轉身觀測,他屏氣凝神,用左前外刃快速蹬冰,刀刃離開了冰麵。他在心中對自己說“再堅持一下,隻要在空中旋轉周半,隨後落冰,再接一跳3Lo就可以了。”
但當他用身體肌肉慣性落冰的瞬間,蒼白了臉龐。
阿克塞爾係列跳,以右後外刃落冰滑出。這個平常無比自然的動作,由於右腳的傷勢而艱難萬分。落地的那一下劇痛,幾乎擊潰了梁舒的神誌。
太痛了!他在這一瞬間本能地向旁邊倒去。
不!梁舒雙目血紅,張開雙臂穩住重心,艱難地保持了平衡。然而他要跳的是連跳,而不是單跳。一個連跳的成功需要一個完美的第一跳,才能在落地瞬間接上第二跳。這樣踉踉蹌蹌勉強落冰,根本不可能完成連跳。
放棄吧,體力已經達到極限。腳痛到仿佛在用赤腳在踩著刀子。
但是,就這樣接受沒有完成連跳的分數懲罰嗎?連自己的成名之跳——3Lo都無法完成嗎?
不,我不甘心。
梁舒兩隻腳稍微有些交叉,左腳在右腳的前方,兩隻腳像一個“X”。
右腳尖銳的疼痛讓他踉蹌了一下。梁舒裂開了一個無奈笑容,是的,3Lo同樣是右腳起跳的跳躍。雖然外刃起跳不至於像點冰那樣疼,但是這足以讓大腳趾剛有所凝固的血痂再度崩裂開來。
梁舒咬緊牙關歪歪斜斜地騰空起跳。
布萊克抽了一口氣,“3A的落冰這麼糟糕,還能強行接Lo跳,太強了。不愧是究極3Lo無限連跳的王者。”
然而梁舒勉強騰空的高度隻有十厘米,他在空中旋轉了兩周後無奈地落下。汗水滴入了他的眼睛,讓他視線更加模糊。梁舒苦笑了一下“3A+2Lo也行吧,我真的儘力了。”
場下的運動員們同樣看出來了梁舒的不尋常。
J國男單平出涼太暗自慶幸,向自家教練使了一個眼神。他沒有忘記在J國杯上,自己仰仗著東道主優勢,戰勝梁舒有多麼艱難。總決賽上梁舒的狀態不好,這就是他的好機會。
平出涼太所求的不多。金牌是霍伊爾的,他不敢爭,銀牌大概率在伊柳沙和歐文中產生,他不貪心。平出涼太隻想再多擠下去一個人,摸一摸大獎賽銅牌而已。
布萊克著急地說道“怎麼回事,梁舒一直是大心臟,怎麼會在3A連跳上翻船?還有他為什麼要在3A後麵接後外結環跳?很少人跳3A+3Lo的,這個連跳太難太冷門了。我之前沒聽過他在練這個跳躍呀?而且第一跳不穩還強行接了2Lo,太奇怪了。”
伊柳沙點頭道“3A連跳從來都是連3T,狀態不好連2T,連2Lo的操作太罕見了。”
S姐小聲地說道“我怎麼感覺他受傷了。你看他身上的冷汗,讓後背的考斯騰全部濕透了。這是兩分多鐘的短節目,又不是自由滑,不該出這麼多汗的。”
伊柳沙聞言細細看過去。梁舒的黃金膝蓋還是一如往常
的柔軟,不像有問題。他的腳踝小關節,還是如同比彆人多生了一條韌帶一樣靈活,也沒有問題。到底是什麼讓一個一線男單發揮失常?
“難道他傷在腳上,在冰鞋裡?”伊柳沙問出口。
布萊克奇怪地看過來,打了一個寒戰,“你沒發燒吧。冰鞋咱們都從小穿到大,這玩意有多硬你不知道嗎?正常人第一次穿冰鞋,都容易磨到流血。把傷腳塞到又硬又重的冰鞋裡,還要滑行,這絕對是天下第一的酷刑。”
梁舒完成3A+2Lo跳躍後,完全沒有心思考慮這個跳躍組合有多奇怪。他還有最後一組旋轉要做。
旋轉,聽上去簡單。但是無論是跳接旋轉的巨大衝擊力,還是傷腳在鞋中一圈一圈地研磨,都是想想就是酷刑的程度。而如果在旋轉中摔倒,對運動員來說就太得不償失了。
梁舒在千鈞一發之時,改變了原定的跳躍進入方向,用完好的左腳跳接蹲踞旋轉,隨後是不可避免地跳躍換足。當大腳趾再度撞在堅硬的冰鞋上時,梁舒幾乎以為整個腳趾甲都沒磨得掉下來。他咬住牙維持住清醒,換由左腳繼續旋轉。
當他把右腿搬過頭頂,整個人呈水滴形時,他忍不住感歎,單腳站立的貝爾曼旋轉是多麼舒服。腹股溝的一點拉扯,怎麼能跟右腳懸空的舒服相比。汗水和血水順著冰鞋的鞋口往外淌,在潔白的冰麵上畫了一朵紅梅。
梁舒深情俯身,向四周觀眾謝幕。他掩飾得那樣好,哪怕是現場觀眾,都沒發現梁舒身上的異常。梁舒一反常態,沒有撿起任何一個玩具,徑直朝出口滑去。
他右腳一動就疼得皺眉。比賽結束了,腎上腺素不再瘋狂分泌,疼痛變得更加鮮明。
梁舒無奈地搖搖頭,緩慢地向外滑去,臉上卻始終保持著微笑。
邢偉教練的臉色異常難看,“傷到哪裡了?”
梁舒想做出一個調皮的笑,向教練撒撒嬌,但是沒有成功。他略低下頭,汗水就像小溪一樣不停地往下淌,洇濕了教練的襯衫領口。他好不容易喘勻氣說道“右腳大腳趾。”
邢偉教練當即蹲下去,要把他的冰鞋脫下來。還沒等他解開鞋帶,就聞到了一股血腥味。邢教練簡直心驚肉跳,這孩子是把傷口磨成什麼樣子了?
“教練,我還能堅持,咱們先去等分吧。”梁舒推拒道。
“彆動,你還想帶著傷在冰鞋裡磨多久?”邢教練從下往上瞪他。
波琳娜教練把著梁舒的手臂不容置疑地說道“先坐在凳子上,慢慢脫。等分不差這一分鐘。”
冰鞋並不是普通柔軟的鞋子,相反為了更好地固定包裹雙腳,冰鞋被設計得格外不舒適。選手在上場前自己穿冰鞋也要穿好一會。邢偉教練蹲在地上,顫抖地解開鞋帶,利落地一個孔一個孔地往外抽。剛抽了兩個孔,血腥味就傳了上來。梁舒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靠在教練肩膀上,血味混合著汗味,絕對不好聞。
“老天,出了這麼多血。”波琳娜也被嚇壞了。
“就是看著嚇人一點,其實
不太疼……”梁舒的謊言還沒說完,就被邢偉教練瞪了回去。
雖然冰鞋十分珍貴,但是如果能讓梁舒少疼一點,邢偉教練也會毫不猶豫地把冰鞋剪開。但是這樣堅硬的冰鞋,邢教練連毀都毀不掉。
“教練,直接脫吧,我忍得住。”
受傷的腳趾和冰鞋早就被血痂黏在一起。哪怕最輕柔的動作也讓梁舒牙關緊咬。
轉播鏡頭見梁舒遲遲不到等分區,便又轉回來。鏡頭正好捕捉到了這一幕。全世界冰迷都看到了,這個單薄的少年,是忍受了什麼樣的痛楚,才站在賽場上的。在他被教練扶住之前,絕大多數觀眾都看不出來他身上有傷。
“快包上,怪嚇人的。沒有冰鞋磨傷口,我現在一點都不痛了。”梁舒不好意思地說道。
對他而言,花樣滑冰是傳播美的運動。隻要還能撐得住,他就不願意把背後的苦痛展示給觀眾。他想永遠給自己的冰迷帶來榮耀和美好,一點小傷,忍忍就過去了。乾嘛讓愛自己的人擔心呢?
周慶往傷口處狂噴氯乙烷噴霧劑,冷凍傷口收縮血管暫時止痛。梁舒感受了一下初步處理的傷口覺得好多了。周慶晃了晃手邊的噴劑說道“我沒治好你,這隻是麻醉藥物,等勁過去了,該疼還是疼。”
梁舒晃了晃傷腳,抬頭說道“周師兄,扶我一把,我不想讓人帶著擔架送到等分區。”說著他撐起周慶的手臂站起來了。
場上一聲突兀地鼓掌聲響起,隨後掌聲接連成片。很多人都怕來到R國的花滑主場,這裡的觀眾格外高傲難以取悅,想得到他們的尊重比登天還難。誰能想到一個纖弱的少年,竟然得到了全場R國觀眾的敬意。R國觀眾平生最敬佩的就是勇士,誰說冰上的芭蕾舞者,不能是鋼鐵之心的戰士。
霍伊爾輕聲說道“這是我見過R國觀眾對外國選手最友好的一次。西蒙斯在聲名最盛的時候來聖彼得堡冰演,得到的掌聲還不及現在一半。”
伊柳沙搖搖頭,發出敬佩的感歎“梁舒,他真的太能拚了。都說我是純種斯拉夫人,但是我覺得他才是真正的戰鬥民族。他是怎麼擁有這樣鋼鐵般的意誌的?他經曆過戰亂嗎?還是遭逢大難?剛才他的眼神像上戰場一樣。”
霍伊爾輕聲道“也許,這裡就是梁舒的戰場。”
直到梁舒一行人落座等分區,場上的掌聲和歡呼聲一直沒有停。
技術分(T分):52.8
節目內容分(P分):43.8
短節目得分:96.6
梁舒望著分數牌展開了笑容,討好地搖了搖波琳娜教練的手臂。帶傷征戰能得到96.6分的短節目已經很不容易了。
波琳娜不領情,冷著臉說“我請了R國隊的隊醫給你好好檢查,你要是再不聽話,我就讓他下手重一點。周慶你一會把好門,彆讓轉播鏡頭和采訪的記者進來。”
“放心,波琳娜教練。”周慶立刻接了一副拐杖過來,在前麵開路。
R國醫生用剪刀把襪子全部剪開後,
猙獰的傷口出現在大家麵前。梁舒大腳趾呈紫黑色,還在不住地出血。最嚴重的是腳趾甲的傷勢,它被劈成了兩半,然後幾乎被整個掀起來了,隻有最後一點可憐的甲床和腳趾相連。一小半指甲在梁舒的劇烈運動下,徹底紮進了肉裡,大部分出血的傷勢都是這樣得來的。
R國隊醫哪怕有心理準備也被嚇了一跳。梁舒的傷勢說嚴重,比韌帶斷裂骨折的運動員差遠了。可若說不嚴重,血肉模糊的大腳趾,隻有酷刑中才會出現。
他嚴肅地看了一眼梁舒說道“需要一瓶伏特加嗎?”
梁舒擦了一把冷汗,開玩笑道“不,不用,我還在比賽。除非你要用伏特加給我的腳消毒。”
R國隊醫想不到還有人在這個時候開得出玩笑。他認真地說“你一定有斯拉夫血統。”
“不,我是純正的C國人。”梁舒話還沒說完,醫生就將壞死的那半腳趾甲拔了出來。
梁舒的慘叫出口了一半,又被他自己封在嘴裡。他看著頂棚上的白熾燈小口小口地倒氣。半響緩過來一點,他豎著拇指說道“大夫您醫術精湛藥到病除。”
R國隊醫正在叮叮咣啷地收拾醫療器械,聞言說道“那是自然,我可是遠近聞名的獸醫。”
梁舒差點想掙紮著爬起來,解開紗布看一看。
“開個玩笑,轉移一下你的注意力。”
“大夫您真幽默。”梁舒乾笑道。
“一瓶外敷,一瓶內服,放心藥品絕對安全。這幾天患處彆沾水,回去好好休養,半個月彆上冰了。”醫生收拾好小藥箱就要走。
“我要休養半個月?”梁舒瞪圓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