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爐融融暖意,透過她指尖,一點點滲進她身體裡。
林驚枝抬眼望向周氏,真心實意道謝:“兒媳,謝謝母親。”
周氏嘴角不自然壓了壓,淡聲道:“不用。”
這時,外間有熱鬨的說話聲傳來,還有吳氏略帶討好的笑聲。
丫鬟打起簾子,走在最前頭的是沈家太夫人崔氏,崔氏身旁跟著一位碧玉年華的姑娘。
那姑娘一身青蔥色百蝶穿花洋緞窄裉襖配八幅錦緞鑼裙,梳著墨般的烏發上簪著累絲穿花戲珠鑲白玉步搖,楚楚衣衫,盈盈十五。
那嬌俏明媚模樣,在這花廳裡,除了林驚枝外,無人能及。
“裴家太夫人萬安。”她扶著崔氏在主位上坐下後,步履輕盈上前朝鐘氏等人請安。
“好孩子,快些坐下。”鐘氏滿眸都是笑意。
她看著沈觀韻問:“昨日夜裡可睡得安穩,早間吃食可合心意?”
“若府中下人哪有伺候怠慢不妥,你儘管提出來。”
“老祖宗說笑了,府中一切都好,倒是觀韻的不該,恐怕要在府中打擾老祖宗許久。”沈觀韻笑容得體,不卑不亢答道。
鐘氏霎時被哄得心花怒放:“你這孩子,彆說嘮叨幾日,就算是願意,老婆子我恨不得你常來家中做客。”
鐘氏又拉著沈觀韻的手,說了許久的話,才依依不舍放她到沈太夫人身旁坐下。
沈觀韻坐下後,眸色仿若是不經意從林驚枝麵容上掠過,越發端莊得體,眼瞳深處壓著誰都瞧不上的冷傲之色。
倒是沈太夫人崔氏聽說林驚枝昨日病了,進花廳第一時間就把視線落在她身上。
這會子,笑著朝林驚枝問:“昨日我聽說你被下人衝撞,受驚了?”
“今日可還好?”
林驚枝起身朝沈太夫人崔氏,恭喜行了個萬福禮。
“謝沈家老祖宗關心,晚輩今日已經大好了。”
“昨日本不該缺席家中接風宴的,不過昨日衝撞了我的陌生婆子實屬有些嚇人。”
林驚枝說完,下意識捂著心口,依舊是一副還未從驚嚇中緩過神的模樣。
“我們府中有這樣的下人?”吳氏不出所料開口問。
林驚枝臉上晦澀不明笑了一瞬:“那婆子麵頰上有一道從耳朵劃過鼻子幾乎把她半張臉劃開的傷疤,我也是第一次在府中見到這樣的下人,才會受驚夜裡有些高熱。”
她說完,眼角餘光落在了麵容有瞬間僵硬的沈觀韻臉上。
這張臉,林驚枝前世小產不久時遠遠隔著屏風見過一次,再後來被關入地牢,她就瞎了。
本以為再次見到沈觀韻,她會憎恨、會大驚失色。
可最終,林驚枝不過是笑盈盈站著,平和眼眸深處微起波瀾。
那些恨和不甘,早就隨著年深日久化進她血肉中,與其大張旗鼓不如和風細雨,總有一日,這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沈家大姑娘,必定出醜,身敗名裂。
“觀韻姐兒。”
“你把你院裡那個看管馬廄的粗使婆子春娘,也帶河東郡來了?”沈太夫人忽然抬眸,朝沈觀韻問。
沈觀韻咬了咬唇瓣,站起身似無奈歎氣:“那春娘我的確帶來了。”
“她同我說老家就在河東郡某處村落,十多年沒回了,想回家中看看。”
“孫女可憐春娘的身世不易就一道帶她來了,倒是未曾想到,春娘胡亂走動衝撞了林家姐姐,這事是觀韻做得不妥。”
說著沈觀韻走到林驚枝身前,朝她欠了欠身:“觀韻給林家姐姐賠禮道歉,希望姐姐莫要往心裡去。”
林驚枝唇角抿著淡笑,她並沒有避開,而是理所當然受了沈觀韻一禮。
從容不迫點了點頭,語調輕輕:“觀韻姑娘見外了,你是我府上貴客,我自然不會往心裡去。”
沈觀韻捏著繡帕指尖有瞬間用力,她倒是沒想到,這個因攀高枝嫁給裴硯的庶女,竟敢明目張膽受沒有避開。
在汴京皇城時,就算是在宮裡見了公主嬪妃,她也不必行禮,沈觀韻忍著氣,眸底壓著不耐。
兩人站得近,又都身形相似長相明豔,坐在一旁的吳氏她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忽然開口來了句。
“莫說,我瞧著硯哥兒媳婦和沈家大姑娘倒是有些許相像,我記得硯哥兒媳婦的生辰是在冬月初六吧。”
沈太夫人崔氏眼中閃過猶疑,垂了眼簾笑道:“這也是巧了,我家觀韻姐兒是冬月一日出生的,那算起來,她該叫枝姐兒一聲妹妹才對。”
吳氏跟著笑了笑:“那還真是有緣分。”
眾人在花廳裡說了一會子話,等兩位老祖宗都乏了,才各自起身離去。
林驚枝回到撫仙閣後,坐在暖閣旁的美人榻上垂眸沉思。
啞婆那張快要被疤痕一分為二的恐怖的麵容,一幀又一幀地從她腦海揮之不去。
“春娘……?”
林驚枝呢喃自語,她覺得這個名字極熟,可又想不起在哪聽過。
在豫章侯府時,府中伺候的老人時常說她長得和她生母白氏,如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可惜白氏去世得早,她的音容笑貌早就隨著時間推移,在林驚枝心底變成了一個模糊倩影。
林驚枝深吸口氣起身,推開了支摘窗,有風從外頭撲入,帶著鵝絨雪屑落在她潔白無瑕的麵容上。
“晴山,尋個空置的箱籠給我。”林驚枝忽然開口,朝外頭的晴山道。
“是。”
等晴山尋來箱籠,林驚枝打開箱櫥,把裡頭屬於裴硯的衣物通通整理進去。
然後就吩咐孔媽媽去外院書房,把裴硯的小廝雲暮叫來。
雲暮進來後也不敢亂看,垂眸行禮:“少夫人,不知少夫人有何事吩咐小的。”
林驚枝指著地上兩個箱籠道:“這些都是你家主子的衣裳,還有平日用具,你把這些都抬到外院書房。”
“等裴硯回府後。”
“告訴他,好好上進日後就,睡在外院書房。”
“少夫人,小的不敢。”冷汗就從雲暮鬢角滑落,他直接朝林驚枝跪了下去。
“雲暮求少夫人莫要為難小的,我家主子知曉這箱籠是我抬回去的,主子會打死我的。”
雲暮跪在那裡,哭得淒慘,那張還帶著一絲孩子氣的臉上,一滴眼淚也沒有。
林驚枝有些氣結:“那算了。”
雲暮一喜:“小的這就退下。”
林驚枝冷哼:“你抬著,我親自帶人和你一同過去。”
“……”雲暮。
“少夫人,這不是和打死我沒區彆麼。”雲暮又要哭了。
林驚枝不再理他,一邊吩咐晴山和孔媽媽跟著,一邊朝雲暮指了指地上箱籠:“你若不願意,我也可以打死你的。”
書房前負責守門的是護衛蒼山。
蒼山見雲暮帶著林驚枝一同過來,先是一愣,趕忙大步上前行禮。
“少夫人。”
林驚枝指了指書房旁,裴硯平日休息的側間廂房:“這我能進去?”
“能。”山蒼趕忙讓開。
雲暮恭敬把東西搬了進去,他不敢久留,火速退了出去。
孔媽媽和晴山守在門外,並不敢擅自進去。
林驚枝站在裴硯平日休息的廂房裡,抬眸四望,乾淨整潔的桌案,除多寶閣上放著的滿滿當當書冊外,隻有一個箱櫥,和一個小小的硬榻。
冬日冷,但裡頭沒燒地龍,根本不像是夜裡能睡人的地方。
這是兩輩子裡,林驚枝第一次踏進外院屬於裴硯的領地。
她眼底有震色閃過,抿了抿唇,伸手打開裴硯平日放置衣物的箱櫥,卻不小心碰掉了裡頭放著的幾本書冊。
林驚枝眉心微蹙,俯身撿了起來。
她視線卻頓在其中最醒目的一本《秀才與世家千金私奔》的話本子上。
這不是她當初從裴漪憐那裡沒收的,最後不慎被裴硯收走書冊麼?
可裴硯好端端的,把它藏在箱櫥裡作何?
林驚枝隨手翻了翻,就見其中一本書冊裡,夾著幾張薄如蟬翼,卻還畫著東西的宣紙。
這一瞬,心底有不好的預感閃過,最後林驚枝視線定格在那幾張宣紙上,這不是傳說中的春宮秘圖麼?
而且上頭的姿勢,格外地大膽放肆...
其中有一張動作,林驚枝越看越覺得眼熟,像極了前些日她傷了腳踝那次夜裡,裴硯迫她做的姿勢。
林驚枝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她白皙雙頰漸漸變成了粉潤的紅色,某些死去的記憶一股腦地衝了出來。
那日裴硯撿起書冊時,好似有問過她。
“你喜歡這種?”
當初她是怎麼回答的,以為是話本子上的內容,理直氣壯應了。
“對,我就是喜歡,夫君若不喜歡,日後彆看就是。”
現在想來,裴硯那欲言又止的語調,微凝的視線。
原來是問她,是不是喜歡春宮秘圖上的姿勢。
林驚枝微僵指尖,捏著手中薄薄宣紙似有千斤重,如果可以,她一定不會選擇來裴硯外院的書房。
這會子,終於後知後覺。
那日晚上,裴硯為何要送她佛經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