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錚,正拿著噴壺澆窗台上綠意瑩然紅蕊豔麗的虎皮蕉呢,完全看不出,昨日他醉過酒。
歐陽榮,頭卻是很疼,不僅僅是因為昨晚喝得酩酊大醉,最頭疼的,是今天早上的一個案子。
早上八點左右,機場路派出所突然送來了一名殺人嫌犯,根據一條查獲非法攻擊性武器的線報,在昨晚的突擊檢查中,從這名嫌犯租住的平房臥室床下箱子中,找到了一條血淋淋的胳膊,派出所民警懷疑其殺了人,這是尚未來得及拋棄的屍體殘骸。
蹲守一夜,在淩晨四點左右埋伏在嫌犯家中的派出所民警將剛剛回家的嫌犯抓獲。
因為案情重大,派出所沒有處理能力,所以一大早,案宗和嫌犯便被轉來了市局刑偵處。
而這個嫌疑人,出人意料的,竟然便是牛五。
錄口供時,牛五還是那般囂張,說自己被人冤枉,要審訊的刑警給李老板打電話,說李老板可以證明他的清白。
開始做筆錄審訊的兩名刑警老趙和小王還有些忌憚,畢竟牛五的背景,一般人真的惹不起。
小王,就曾經被他白白暴揍了一頓。
可等小王來向宿酒尚未完全清醒的歐陽榮來彙報,歐陽榮當場就惱了,這個牛五,還以為誰沒摸清你的底細麼?都被人百樂門掃地出門了,還在那狐假虎威的吹牛皮,若不是昨晚和秦懷亮、李老板聊過,還真得又被你唬了!
再說了,這是命案,按規定,命案刑事拘留期間,你誰也不能見?給什麼李老板打電話?他能證明你什麼清白?
牽涉到命案,誰也不好使!
就算被冤枉,那也是你以前得罪人太多,人家知道你在烏山玩不轉了,開始想法整治你,不然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這時候出事?
當下歐陽榮便同小王透露了牛五得罪了秦秘書長,已經從百樂門辭職,準備離開烏山等等是由。
更嚴肅的說:“公事公辦,不要有顧慮!”
小王聽了,那眼裡的興奮歐陽榮看得真真的,雖然歐陽榮一向不反對刑訊逼供,甚至為此和張向東處長鬨過幾次矛盾,但此刻卻也不得不囑咐小王悠著點,彆鬨出人命。
接下來,歐陽榮也沒去審訊室,曾經想轉一圈來著,但到了門口聽到裡麵的慘叫聲,便又走了回來,隻當聽不到看不到便是。
然後,十點多鐘,小王哭喪著臉來找他,看了筆錄,歐陽榮差點崩潰。
前麵,記錄的都是牛五小偷小摸的事情,而越往後,罪行越多越嚴重,入室行竊、搶劫甚至還有一宗強奸案。
而口供到了最後,卻突然涉及到了張青天的案子,牛五口供裡說,是他指使人誣陷張青天的,湖裡撈出來的死屍,是個外地的流浪漢,而去警告張青天的人,根本就沒有溺水身亡,現在還在武鄉活的好好的呢。
口供裡,牛五還把那曾經威脅騷擾張青天的潑皮的姓名以及現在在武鄉的住址,都交代的很清楚。
張青天還說,流浪漢是他叫人推入水的,人證喬四,也是按照他的吩咐做了偽證。
如果口供隻是到這裡,歐陽榮自也不會怕,為國家乾部平反,那自是奇功一件,可偏偏,口供的最後,牛五交代,誣陷張青天,是百樂門的李老板指使他這麼做的,至於動機,他一概不知。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小王更哭喪著臉告訴歐陽榮,牛五還交代,市委秦懷亮秘書長也牽涉進了這件事,而且,據牛五所知,秦懷亮才是真正的幕後策劃人。
隻是牛五最後交代的這些事,小王和老趙沒敢往筆錄裡寫,而是來找歐陽處長拿主意。
歐陽榮簡直都要瘋了,到頭來,怎麼一件碎屍案,錄出這麼一份口供來?
小王不敢隱瞞,他新仇舊恨,對牛五下手特彆狠,而且牛五交代的惡行越來越多,越來越嚴重,小王自是越來越嗨,直把牛五整治的暈過去七八次,又都用涼水潑醒,現在的牛五,也就剩了一口氣。
歐陽榮拿著這份口供,琢磨著自己該怎麼辦,琢磨來琢磨去,突然就覺得不對,怎麼牛五的案子就變成了張青天的案子?
而且,偏偏前一晚,陸錚莫名其妙喝得醉醺醺來敲自己家的門,非拽自己去百樂門喝酒,而且,也是在百樂門,自己知道了所謂“牛五被百樂門掃地出門”的消息,若不然,對牛五,用刑時還真不能太造次。
這裡麵種種,難道都是陸錚設計的?而自己,就是他的一枚棋子?
歐陽榮越琢磨,越覺得是這麼回事,當下就拿了份複印的口供來找陸錚,把複印件往陸錚辦公桌上一拍,苦著臉說:“陸主任,您得幫我拿個主意。”
在來計經委的路上,歐陽榮又覺得,這多半便是巧合吧?誰能這般機關算儘?
如果張向東在局裡,他一向反對刑訊逼供,那麼這件事就不會發生;如果牛五牽涉的不是人命案,這件事同樣不會發生;如果不是派出所轉來案子的時間太早,這個點百樂門不會開門,是以刑偵便暫時沒去夜總會找牛五熟人調查取證,而是先給疑犯牛五做筆錄,這件事也不會發生;如果……
太多的如果了,隻要一個如果成立,這件事便不會發生。
而令這麼多如果都僅僅是如果而已,如果不是巧合而是人為,這個人,也太可怕了!
陸錚,應該是最不善於算計的那種人吧?
不過不管怎麼說,張青天是陸錚手下的乾部,自己陷入這般進退兩難之境更有陸錚的責任,不把他拉下水拉誰下水?
而且隻要不被惹到,陸錚這人對朋友其實挺仗義的,這事兒,找他拿拿主意總沒有壞處。
可是看著陸錚慢慢澆花的背影,歐陽榮,突然心裡又升起一絲莫名的異樣感覺,陸錚,也有這般安靜淡泊的時刻麼?現在的陸錚,會想些什麼?總歸不是,要扇誰的耳光吧?
是不是,在想怎麼算計人?
歐陽榮突然冒出這麼個可怕的念頭,然後,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兩盆虎皮蕉的翠綠葉子上都沾上了淡淡晶瑩的水珠,很均勻,雨露均沾,陸錚終於放下了手中噴壺,滿意的看著自己的成果。
昨晚發生的一切,都在他的算中,或者說,他本來便是這幕大戲的導演。
從聽衛香秀說刑偵處處長張向東去了省城,陸錚便隱隱覺得,這是個機會。因為張青天的案子,通過他同歐陽榮的接觸,向他打聽內幕消息,基本可以判定,歐陽榮與誣陷張青天並無關係。
雖然不知道張向東有沒有涉身其中,但這個人,顯然不保準。
陸錚早聽王上飛說起過牛五這個人,其實牛五並不是什麼硬骨頭,王上飛送錢不成,更恨恨的說過:“這孫子要挨頓狠的,早老實了,十年前偷寡婦他都得招出來。”
可是,總不能真的把他綁票暴揍一頓逼他說出真相吧?這樣的口供從法律角度完全沒有可信度,對方更可以諸多安排諸多反擊,有足夠的時間掩蓋真相。
而且,王上飛他們出麵動牛五,更會引起百樂門和翡翠的大爭鬥,這必然會連累黃子軒、老趙他們下水,而他們,和這件案子沒有絲毫關係。
等衛香秀說起張向東和歐陽榮對於“刑訊逼供”上的看法分歧,陸錚突然,便有了個主意,把牛五想辦法弄局子裡去,以現今刑偵們的作風,那真是能叫他把孩童時偷看鄰家婦女洗澡的事都得說出來。
陸錚便親身經曆過,一個嫌疑犯被打得苦熬不住,實在沒什麼違法事可招的了,便亂編亂造,竟然能編出他從飛機廠偷了架飛機,埋在他家菜園的口供。由此可見,刑訊之令人難熬。
現在張向東不在,刑偵處便是歐陽榮主持工作,那便是最好的機會,若不然,張向東在的話,他若是牽涉進了張青天的案子,見牛五被抓進來,定然想辦法給予照顧,就更莫說刑訊的機會了。
至於怎麼送牛五進局子,那倒是好辦,但案子必須得是大案子,人命案便再好不過,如此牛五遭遇刑訊逼供的可能性便會八九不離十。
於是,牛五床底下便多了條屍體上的胳膊,而這條胳膊,是王上飛通過醫院停屍房的哥們兒拿到的,雖然感覺對死者不敬,卻也沒有辦法。
現今刑偵科技不發達,短時間內也實在無法搞清楚這條胳膊到底是怎麼回事。
“命案”成了,這時衛香秀便可以登場了,作為機場路派出所新任所長,得到線報,搜查大官莊一處平房的違禁物品,而這間平房,便是牛五的居所。
陸錚也一再交代,叫衛香秀不必去百樂門拿人,隻管守株待兔,牛五必定會回家,至於其餘幾名民警,都是衛香秀挑選的。不是今年剛剛警校畢業的年輕人便是警校實習生,衛香秀更吩咐他們一切保密,實則,他們也都不知道牛五是哪位。
陸錚也交代,牛五不要往分局送,送去市局刑偵,向歐陽處長直接彙報。
牛五必然入甕,接下來要解決的,就是怎麼令市局刑偵打消顧慮對牛五用刑了。
於是,就有了陸錚醉酒拉著歐陽榮和馮聯營去百樂門喝酒的戲碼。
牛五依仗的便是百樂門的勢,陸錚故意和他發生衝突,便是希望將百樂門老板引出來,以言語套話,看一看百樂門李老板知道不知道張青天的案子。
如果李老板牽涉進了張青天的案子,那明麵上必然會和牛五各走各路,因為牛五金主一方,已經知道翡翠那邊有人查這個案子。
如果李老板沒牽涉進張青天的案子,便可以用言語相激,借馮聯營的勢逼李老板和牛五撇清關係。
隻是沒想到,對方反應迅速,牛五竟然馬上便要辭職,第二天,就要離開烏山了。
喬四已經失蹤了,接著,便是牛五。
隻要再晚一天,這個案子,怕就再難以真相大白。
因為聽歐陽榮講,張青天的案宗裡,殺人過程、殺人動機、遇害者身份等等都已經“調查”的八九不離十。
雖然對方決斷,但在昨晚,委實是幫了陸錚的忙,歐陽榮親耳聽到了,牛五要離開百樂門一事。
接著,市委秘書長秦懷亮和李老板等紛紛粉墨登場,言語間,陸錚設套,逼得他們最後搞出了一個牛五是“重重得罪了秦懷亮被百樂門掃地出門”的假象。
但這個假象,歐陽榮必然信以為真。
如此,牛五被送去市局刑偵處時,頭頂的保護傘光環已經被陸錚拆的七零八落。
至於刑偵處小王刑警和牛五的宿怨,牛五對歐陽榮不客氣的頂撞,便都是巧合了,屬於錦上添花,牛五這明顯便是運數到了,自作虐不可活。
當然,便是牛五本來和刑偵的人沒有嫌隙,陸錚也是準備給他們之間挑撥出些火氣的,隻是聽了歐陽榮說起牛五和小王和刑偵處的恩恩怨怨,省了陸錚的事而已。
就是這般,牛五一步步的,迷失在陸錚的黑暗叢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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