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陸喻舟走進客棧, 阿笙就瞧見他了,隻是人太多,不好意思過去, 一直站在房門前, 希望他能瞧見自己, 可他一直來來回回的忙活, 根本沒低下過頭。
阿笙心裡著急, 又害羞不敢上前, 直到瞧著他大步離開, 才一著急衝了過去。
抱著熱乎乎的胖團子,陸喻舟忽然找到釋放疲憊的宣泄口了,下巴抵在胖團子的肩頭, 不想鬆開手。
被自己喜歡的陸叔叔抱著,阿笙難掩激動, 顛著胖墩墩的小身板問道:“叔叔是來接阿笙去汴京的嗎?”
小家夥仍還記得那個承諾,陸喻舟怎敢忘記。
“等叔叔忙完這邊的事,就帶你回汴京,去見......”
去見祖父。
可一想到自己父親不待見寶珊的模樣,到嘴邊的話噎了回去。
“去見誰呀?”阿笙撐開十根手指,拍了拍男人的臉,眉眼彎彎,天真爛漫。
陸喻舟握住他的小肉手,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兒子跑下來,寶珊自然要下來帶走兒子, 可阿笙拽著陸喻舟的衣袖, 說什麼也不鬆開, “阿笙想跟陸叔叔去汴京。”
小家夥聲音軟綿, 帶著小心翼翼,生怕惹怒娘親,可心裡那點小僥幸逐漸發酵,希望娘親答應他的請求。
寶珊心裡不是滋味,試著去碰兒子的手臂,“陸叔叔事忙,你先跟娘回去。”
已經許久未見陸叔叔了,是真的想念,阿笙勾住陸喻舟的手臂,咧嘴就哭。
平日裡的乖小孩哭得撕心裂肺,令人動容。
趙禕坐在二樓廊道上,凝著小小的團子,忽然問向身側的慕夭,“他們會不會是親父子?”
慕夭一噎,轉頭摸摸鼻尖,“不是......”
作為旁觀者,趙禕沒去糾結他們的血緣關係。
後半晌,慕夭尋到木匠打造了一把輪椅,扶著趙禕坐在上麵,“殿下試試合適嗎?”
在外人眼裡,慕夭這兩年變得愈發賢惠,快成趙禕的賢內助了。
渾然不覺自己深陷其中的慕小姑娘蹲在趙禕麵前,笑道:“殿下腿長,這輪椅顯然矮了。”
突然被誇腿長,趙禕有些不自在,“先湊合用吧,辛苦你了。”
臉頰浮現兩片可疑的粉雲,慕夭起身跑開,還欲蓋彌彰道:“我去看看飯好了沒。”
鬢上的蝴蝶墜子一閃一閃,閃進了男人的眼底。趙禕收回視線,看向走來的慕時清,頷首道:“這次多虧了先生。”
慕時清搖了搖頭,自然而然地推動輪椅,談起要事。
*
陸喻舟坐著轎子回到驛館門前時,發現辰王府帶著大批侍衛前來質問。
“相爺今早去哪兒了?”
驛館被圍得水泄不通,陸喻舟掀開轎簾,信步走向門口。
見他不回答,辰王認定他心裡有鬼,大聲質問道:“本王在問你話,你聾了嗎?”
那語氣帶著慍氣和肅殺,換作旁人,怕是要打怵了,可陸喻舟像是沒事兒人,淡聲道:“在附近走走。”
“附近有什麼好逛的,你當本王是三歲幼童?!”
陸喻舟轉眸,上挑的眼尾蘊著鄙夷的光暈,“本官是朝廷欽差,替官家體察一下民情,也要經過王爺首肯?王爺是不是太拿自己當回事兒了?!”
跟著辰王一起來的趙澈假意怒斥:“陸喻舟,你放肆!我舅舅乃先帝禦封異姓王,手握三十萬雄兵,哪裡是你可以頂撞的!”
這話激起了欽差們的不滿,兩撥人開始唇槍舌戰,互不相讓。
辰王心裡煩躁,他是來調查太子的行蹤,不是來跟欽差們逗嘴皮子的,一氣之下,拔出佩刀,“都給本王住口,否則,休怪本王動粗!”
辰王的佩刀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刀,傳言開鞘必要見血養刃,可沒等刀刃傷人,就被另一把剛刀壓製住了鋒芒。
與其同時拔出的,還有陸喻舟的禦賜唐刀。
陸喻舟以刀刃壓著辰王的刀背,逼他垂下手,“見禦刀如麵聖,還望王爺三思!”
“刺啦——”
刀刃與刀背發出摩擦聲。
令人震驚的是,禦刀直接隔斷了辰王的佩刀。
主帥刀斷,如軍魂被滅,辰王的侍衛們當即減了氣勢。
陸喻舟收刀入鞘,動作乾淨利索,“本官奉勸王爺一句,回頭是岸,彆等到殃及九族再後悔。”
大啟皇城重文輕武,在辰王看來,朝廷每次派來的欽差,都是隻會口誅筆伐的文弱之人,在遇見強橫的節度使時,不免減了氣勢,辰王已許久未見到如此剛硬的欽差了。
陸喻舟不動聲色地與趙澈交換下眼神,大步走進驛館。
辰王剛要上前討要一個說法,被趙澈按住肩膀,“舅舅不可,咱們還是從長計議為妙。”
趙澈壓低聲音:“扣押太子是死罪,舅舅沒有質問陸喻舟的資格。”
辰王握緊拳頭,堪堪忍下這口惡氣,“回府!”
他雖離開了,但加派的侍衛比昨日多了數倍,而碼頭那邊也加派了人手。
事實擺在那兒,辰王心裡清楚,太子一旦脫身,必然會將被囚禁的遭遇公之於眾,到那時,偷雞不成蝕把米,就太枉費他這兩年的心血了。
夜裡,趙澈陪辰王喝酒,辰王因為心裡煩悶,多喝了幾杯,醉倒在了酒桌上。
趙澈從他腰間找到了一枚腰牌,急忙趕往驛館。
看守的侍衛疑惑道:“這麼晚,九殿下怎麼來了?”
亮出腰牌,趙澈淡定道:“舅舅讓我來勸勸陸相。”
一見腰牌,侍衛立馬放行。
進了驛館,趙澈找到陸喻舟,想趁著辰王醉酒,帶著欽差和太子等人離開。
在趙澈的掩護下,陸喻舟帶著欽差離開驛館,連夜去往客棧。
眾人喬裝後,直奔停泊在碼頭的客船。
卯時三刻,
守衛們見到腰牌,沒有起疑,以為他們是辰王的賓客,轉身讓船工放下艞板。
寶珊抱著阿笙步上艞板,因緊張,身形有些微晃,幸被陸喻舟扶住雙肩。
男人渾厚的嗓音響在耳畔:“彆怕,後麵有我,你隻需往前走。”
這句話無疑是給身處險境的人一記很好的鼓勵,即便對方是陸喻舟,寶珊也受到了鼓舞,她“嗯”了一聲,步上甲板。
為了不讓侍衛發現端倪,趙禕沒有乘坐輪椅,在慕夭的支撐下,艱難地挪動步子。
陸喻舟從艞板上轉身,向趙禕伸出手,扶著他慢慢登船。
當欽差等人全部登船後,陸喻舟忽然走到寶珊麵前,語氣莫名道:“等我,好嗎?”
寶珊不解他話中的含義,等反應過來時,已見他有了下船的趨勢。
“陸喻舟。”下意識的,寶珊喚了他一聲。
陸喻舟停下腳步,緩了半晌,轉身一個大跨步,走到母子身邊,傾身吻了一下寶珊的額頭,又吻了一下阿笙圓圓的腦袋,淡淡一笑,“我不能回去。”
說罷,拿過趙澈手裡的腰牌,獨自下了客船。
一見陸喻舟離開,阿笙急得直蹬腿,“陸叔叔。”
寶珊捂住他的嘴,輕輕搖了搖頭。
小家夥似乎明白了什麼,淚意婆娑地看著岸上。
趙澈和欽差們也沒想到陸喻舟會下船,全都露出擔憂的神情。
陸喻舟對趙禕點了一下頭,抬手與他們道彆,轉身沒入璀璨的日光中。
他們的任務是護送太子安全歸朝,而他的任務是拿下黎郡兵權,任務未完成前,他不能離開。
也隻有拿下兵權,才能避免一場戰亂內耗。
趙澈也是這時才發現,原來陸喻舟並沒有帶禁軍過來。
卯時三刻,客船準時起航,船身攪起的水花再也吸引不了阿笙的注意,阿笙一直盯著陸喻舟消失的方向,哭得小臉通紅。
寶珊站在船頭,一隻手抱著他,另一隻手掏出絹帕為他擦臉,溫柔地哄道:“陸叔叔隻是去完成必須要完成的任務,不會有事的。”
話雖如此,但寶珊也不確定陸喻舟是否會安然歸來,畢竟他要麵對的是黎郡的三十萬兵力。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說起來是那樣的不切實際,但陸喻舟從不做無把握的事,既然敢回去,就是有能力馴服辰王這匹惡狼。
“真的?”阿笙似笑非笑地抹了一下眼角,彆看年紀小,但自幼心思敏感,善於察言觀色,能感受到陸喻舟所處的環境有多險峻。
寶珊貼貼他的臉蛋,“嗯。”
阿笙心情稍好一些,拍了拍小胖手,嘟囔道:“陸叔叔,爹爹。”
嘟囔嘟囔著,還偷偷瞄了娘親一眼,見娘親無動於衷,嘴一咧,摟住她脖子,“阿笙想要陸叔叔做爹爹。”
小家夥的動靜不小,吸引了慕時清的注意。
聽見外孫的話,慕時清心裡也不是滋味。就算自己不計前嫌,接受了陸喻舟這個女婿,緗國公能接受寶珊這個兒媳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再者,為何要讓女兒受儘屈辱之後還要委曲求全?
當斷不斷,最後對誰都不利。
船隻行駛的這段時日,慕時清暗自思量了許久。
大內皇宮。
打從得知自己又要當爹了,官家就一蹶不振,覺得對不起邵婉。再說,一個替身加細作,懷上皇家子嗣,也太諷刺了。
看著官家日漸消瘦,趙薛嵐心裡打鼓,若哪天官家忽然一病不起,依附皇權的皇城司就名存實亡了,自己哪還有退路......
翌日清晨,辰王從酒醉中醒來,下意識尋找著昨晚與自己喝酒的趙澈,“來人。”
侍衛低頭走進來,“卑職在。”
“派人去客院給九皇子送些醒酒湯。”
侍衛一愣,“九皇子昨晚出府了。”
辰王皺起濃眉,剛要仔細打聽,卻聽碼頭傳來消息,有人說九皇子按照辰王的吩咐,送一批客人乘船離去。
一聽這個消息,辰王拍案而起,深知事情不妙。稍一打聽後,當即傻了眼。
趙澈竟然倒戈了,或是說,從一開始,他就是朝廷的細作?!
與此同時,陸喻舟已經帶著禁軍侍衛來到黎郡最大的一座軍營,利用辰王的腰牌,召見了軍中德高望重的幾員老將。
這些人是老辰王的部下,想法有悖於辰王,陸喻舟利用他們來卸去辰王的兵權,顯然是事半功倍的。
與老將們喝著茶時,就見辰王氣勢洶洶趕來。
陸喻舟已經摸透了身邊幾位老將的想法,心中有了譜,再看辰王時,眸中多了幾絲揶揄。
一見陸喻舟帶著禁軍堂而皇之地進了自己的軍營,辰王當即拔出副官的佩刀,指向陸喻舟,“誰準你進來的?”
陸喻舟並未拿出辰王的腰牌,而是從袖管裡拿出玉軸聖旨,當場宣讀了官家的旨意。
大意便是拿回辰王兵權,由陸喻舟暫代節度使一職。
沒了朝廷的任命,自己再想拿捏兵權就成了名不正言不順的佞臣,辰王惱羞成怒,揮刀砍向陸喻舟。
禁軍副統領之勇猛絲毫不遜色於辰王,兩人在大帳中動起手來。
其餘黎郡將士剛要拔刀,被老將們嚴厲嗬斥。
“見欽差猶如麵見聖上,爾等想要謀逆不成?!”
眾人被這麼一吼,全都猶豫了。
陸喻舟知道,翻盤的機會到了。不比老辰王,新任這位辰王根本掌控不住全部的黎郡將士。
他拔出禦刀,指向正在打鬥的辰王,“拿下辰王者,官升三品,賞銀百兩,本官還會稟明朝廷,為此人爭取爵位。”
一聽這話,甭管將士們作何反應,那些看不慣辰王的老將立即拔刀,加入了打鬥。
很快,辰王因寡不敵眾,被眾人齊力按在地上。
一場酒,誤了大事,辰王用下巴狠狠砸了一下地麵,以發泄胸中怒火。
趙澈,你坑我!!!